老百姓是不願意長途奔波的, 在吃都吃不飽的情況下,更不可能找到代步的腳力, 馬是軍需, 百姓就算有錢也買不到, 牛也是奢侈品, 地主老爺家才有, 百姓趕路就靠兩條腿。
濠州無數百姓紛紛踏上了流亡之路。
若是家裡還有男丁倒還好些, 能拉一個木板車,女眷在後麵推, 男丁在前麵拉, 孩子們跟著車走。
若是家裡沒有男丁隻剩下女眷的, 就隻能輕裝逃亡,衣裳是不帶的, 就帶一些乾糧和火種。
而濠州出逃的百姓當中, 有男丁的十不存一。
官員們自然也發現了,派兵在出城的關口卡人, 不能放人出去。
女人若要出去, 睜隻眼閉隻眼就算了,少點人消耗糧食也是好事,男人不行。
男人能種地, 能打鐵,能當兵,就是身體孱弱的,也還能當輔兵, 總之處處都有用。
於是女人們出逃的更順利些,她們聚在一起,互相取暖,朝著未知的前方走去。
楊嶸一家也被卡在了出城的必經之路,他們這些男丁被趕在臨時搭好的圍欄裡,像牛馬一樣,周圍全是兵,他們動也不敢動,就怕兵老爺把他們的頭砍了。
他們坐在地上,周圍的人也跟他們差不多,像喪家野犬般呆坐在原地。
楊家的女眷們在外頭,一直沒走,她們在等著自己的丈夫和兒子。
“兵爺,兵爺。”楊大的妻子哀求著小兵,這小兵和她的兒子差不多大,她膝行著趴跪過去,拽住小兵的褲腿,“我們都是良民,隻是想出城看親戚,兵爺!”
她給那小兵磕頭。
小兵看上去不到十四歲,皮膚卻異常粗糙,臉蛋上有不正常的紅暈,他看著楊大的妻子,想起了自己的娘,於是小聲說:“這是大人們的事,不會死的。”
楊大的妻子迷茫的看著他。
小兵又說:“……要麼是當兵,要麼是去做苦力。”
楊大的妻子覺得眼前的天都黑了。
無論是當兵還是去做苦力,都是一條死路,當兵回不了家,除非殘了,但殘了怎麼辦?家裡養不起,還不是死。
去做苦力,就是乾活乾到死。
等楊大的妻子回到女眷當中,妯娌和婆婆都來問她。
“怎麼說的?兵爺怎麼說的?說什麼時候放他們出來了嗎?”
楊大的妻子人還恍惚著。
她婆婆罵她:“平時話比誰都多,怎麼這會兒變成悶嘴葫蘆了?你剛剛是不是沒磕頭?!你磕頭啊!把頭磕破!兵爺肯定就答你了!”
楊大妻子打了個哆嗦,她低著頭流著淚說:“兵爺說了,說他們要麼去當兵,要麼去當苦力。”
女眷們一時沒了言語,不知過了多久,才有人發出了低泣聲。
就連她婆婆,也再說不出一句話。
“我們怎麼辦?”
有女眷問了一句。
楊大妻子吸吸鼻子:“留下,或者走。”
她婆婆此時說:“你們走,我留下來。”
“婆婆!”
“婆婆,我留下,您跟著大嫂她們走,大嫂她們都有娃,我沒有,我留下陪我家的。”
婆婆搖頭道:“我老了,走不了那麼長的路,你們聽我的,把孩子們帶走,好好養大,叫他們不要忘了自己的親爹,你們日後改不改嫁我管不了,但這些娃流的事咱們楊家的血,你們不能忘了!否則我就是死了也合不上眼!”
女眷們抱頭痛哭,隻留下一個老婆婆,然後再帶著孩子們離開了這個傷心地。
男孩們被打扮成了女孩,好在年紀都小,除非脫了褲子,否則等閒瞧不出差彆。
楊大他們也在遠遠的看著,看著女人們哭,又看著女人們走。
楊嶸在一旁笑:“好在孩子們能走。”
楊四,也就是最小的兒子說:“我還沒兒子呢!”
沒人理他。
孩子們被娘牽著,最小的那個問:“娘,祖母呢?”
女人咬著唇說:“祖母在等著你爹和祖父他們一起走。”
孩子睜著一雙天真的眼睛:“那我們為什麼不等?”
女人勉強地說:“等你長大就知道了。”
這話常用來哄孩子,哄得多了,孩子也不信,可孩子們雖然小,但是也感受得到大人的情緒,他們敏銳的直覺會讓他們停下更進一步的詢問。
楊大他們被關了三天,這三天當中陸續又有人被拉進來。
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波了。
竟還遇到了幾個熟人,他們也發現了,兵爺們並不管他們在裡頭乾什麼,說什麼話,隻要他們老老實實不想著逃跑,輕易也不會來找他們的麻煩。
又等了一段日子,不知道幾個白天黑夜輪轉,楊大他們就靠著一天一個豆渣餅過活——行李早被收走了,兵爺們也給他們什麼就吃什麼,實在餓得燒心,就隻能挖地裡的草根吃,竟然也叫他們給撐過來了。
等兵爺們叫他們出去的時候,他們已經忘了距離自己被關過去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