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豐城破了, 韓林兒最終也沒有逃出去,侍衛們還沒把他送出二裡地就被追了回來。
他坐在一個破舊的小馬車上想偽裝成逃難的百姓, 被攔住的時候韓林兒聽見了外麵的廝殺聲。
那也不能叫廝殺, 充其量隻是短暫的金屬碰撞聲, 然後就聽見外麵有人說:“罪人韓林兒, 出來吧!”
韓林兒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他滿頭滿臉的汗, 手心也是, 身上的衣裳已經全被汗水打濕了。
哪怕他隻是偏居一隅的小皇帝,規矩還是有的, 哪怕是夏天也要穿著夾衣, 不能像平民百姓一樣隻穿單衣, 在宮裡還有冰,夏天宮人們會弄出一座冰山供他納涼。
他從沒覺得這麼熱過。
熱得他心慌, 也熱得他膽寒。
“將軍。”親兵下馬, 走到陳柏鬆的馬前。
陳柏鬆抿著唇:“去馬車上把他弄下來。”
天底下隻有一個皇帝,萬物隻有一個主人, 他們不必對韓林兒禮遇。
在權勢的角逐中從來沒有輸贏, 隻是成王敗寇而已。
親兵跳上馬車,拉開幕簾,一股熱氣撲麵而來, 韓林兒竟然連窗都沒開,幕簾又重又厚,竟然在裡麵熱暈了,整個人撲在馬車裡, 還混雜著說不出來的汗臭味。
親兵捏著鼻子把韓林兒拖出來,這麼大的動靜韓林兒也沒醒。
“關起來吧。”陳柏鬆說,“把他看好了,不用給他吃太飽,餓不死就行。”
親兵連忙應諾,陳柏鬆這才帶人回城。
他還要去抄家,把安豐官員的家都抄了才罷休。
這些官員不管大小竟都頗有家資,無論是銀錢還是糧食皆是如此,還有許多貴重的飾品,陳柏鬆還從一個五品官員的府邸裡抄出了一把紫檀木做的床。
所有人都沒想到五品官員都能過得這樣奢侈。
林淵都尚且沒有這樣的椅子。
一整日忙碌,安豐被士兵們團團圍住,陳柏鬆帶人進了皇宮,明日還要清點皇宮裡的東西,眾人也不敢去睡皇帝的宮室——雖然不是自家皇帝,但帶了這兩個字他們是不敢去碰的,隻敢找宮人的房睡。
陳柏鬆也隻睡宮裡給大臣們準備的過夜房間。
陳柏鬆睡不著,隻穿著長褲坐在窗邊,親兵給他送來了夜宵,也不過是肉乾和一壺米酒,他自己坐在窗邊小酌。
短日子是回不去了,他必須要把安豐料理的乾乾淨淨,等著林淵派來的官員接手後才能走。
陳柏鬆的手指摩擦著酒杯,嘴唇輕抿,但一雙眼睛卻極為有神,精光外露。
他想了這麼久,想的越多,心裡就跟開了一個洞似的沒有著落。
經過那夜之後,他都覺得自己變得不像自己了,可他還是忍不住想,林淵為什麼會這麼對自己?
他對林淵的忠心是不會變少的,所以林淵應該不會是察覺到他的心思來拉攏他,況且林淵現在也不缺能用的人,陳柏鬆甚至篤定,自己如果出了意外,自己手底下能拉起來的人就不少。
可除此以外,陳柏鬆找不到任何自己能讓林淵另眼相待的原因,從小的情誼大概也能算一個,但不足夠。
陳柏鬆想了許久,喝光了那壺米酒,才朝著一個最不可思議的方向想。
他有哪裡值得呢?論外貌,楚麟才是眾人眼中的美男子。
論帶兵打仗的能力,他和朱元璋也就是在伯仲之間。
他除了一顆忠心真心外,並沒有比彆人更強的地方,甚至忠心真心也不是什麼稀罕物。
如今跟著林淵的人哪個沒有?
難道林淵是真的喜愛他嗎?
陳柏鬆靜靜地坐著,一動不動。
如果有人此時看見,大約會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幕。
一向殺伐果斷的大將軍,此時一個人呆坐著,臉上還帶著笑。
不是平日所能見的禮節性的笑容,或是爽快的大笑。
而是極溫柔纏綿的,冒著粉紅泡泡的傻笑。
安老四他們還在皇城外麵配合士兵抄家,在安豐經營了這麼久,安老四總算派上了大用場,有他這種對安豐了如指掌的人在,查封抄家就變得簡單了許多,以前三四個月才能乾完的事,現在都要不一個月。
大約是實在少人,安老四還把自己的妻子也推了出去。
雖說一直以來安妻都隻是跟女眷打交道,但女眷管著內宅,有時候女人知道的事未必男人也知道,哪家有哪些莊子鋪子,她們比誰都門清。
安妻很快就被拉了壯丁,跟丈夫一起忙碌起來,兩人都變得腳不沾地,睜眼就要乾活,餓了就隨便塞兩口,夜裡睡覺,兩人累得連說話的功夫也沒有。
但安老四從沒覺得自己這麼有勁過!
他這也算是立了功吧?回了北京城,一個五品官跑不了。
但北京城的五品官不值錢,可讓他去外地做個五品他是絕不願意的。
安老四覺得回京城前,自己還是去求求神拜拜佛吧。
翌日清晨,紅袖就被領到了陳柏鬆麵前。
紅袖換了身粗衣,宮女的衣裳,這時候女子的衣裳不多,她不願意再穿韓林兒後妃的服飾,寧願穿宮女的,宮女的衣服顏色素一些,靛藍色的更多,她也沒有挽發髻,就編了個麻花辮,臉上不曾上妝,看上去竟比以往小了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