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知道黃桂稠酒的防偽標誌之後,春安城衙門速度快了許多,立刻查獲一大批假酒。雖然頭目還沒找到,但想必用不了多少時間。
這幾日裡,平老板跟無數人都在誇獎紀彬。
他這腦子到底怎麼長得,是不是比彆人都會思考啊。
紀彬聽到這話哭笑不得,怎麼聽都不像好話啊。
有平老板的刻意傳播,春安城大大小小的酒肆都知道了怎麼辨彆真假黃桂稠酒,還說了,那酒的價格絕對不會降低,讓大家不要抱著僥幸心理。
可總有人還在上當受騙,那就不怪他們了。
紀彬來春安城的目的就是躲躲借錢的人,順便看下生意發展得如何。現在一切都還算穩定,他跟柴力也該回去了。
就在紀彬想要回去的時候,平老板看了看柴力,猶豫道∶要不然再等等?
紀彬有些不解,平老板低聲在他耳邊道∶我聽到的消息,去年將士們的補貼要下來了,柴力肯定就在其中,他的傷嚴重,還會有格外的獎賞。現在若是回邑伊縣,等幾天也是要再來的。
紀彬罕見地震驚。他都要把這件事給忘了。
以柴力在戰場的功績,還有受傷程度來說,他不應該過得淒苦。
但紀彬剛認識他的時候,柴力還在親戚家住,以昌伊縣的物價,他都租不起自己的房子,更不用說買了,可見身上是沒什麼錢的。
紀彬雖然沒問,但聽柴力的表弟柴尺說過幾次,講朝廷一直沒撥款,他們這種偏遠的小衙門更是沒消息。
可如今平老板的消息自然錯不了,否則他不會特意這麼講。
紀彬忽然想起來,這次平老板似乎對柴力格外客氣,難道也是因為這件事?
但平老板又背著柴力,隻跟自己講,那就是不確定時間?
不管怎麼樣,他都會帶著柴力留下。
就算柴力沒怎麼講過,但紀彬知道,他為自己曾經是個戰士自豪,若是真的受到什麼榮譽,那可再好不過了。
平老板見紀彬明白,開口道∶正好,等假酒的事情處理完你再走,也好給我出出主意。
紀彬笑,這樣也行?
柴力見東家跟平老板說悄悄話,根本沒有窺探的心思,還是坐在一旁默默吃菜。
這樣的護衛,實在太少見了。
看的連平老板都有些羨慕,他家的護院以後也要找這樣的士兵。
好在平老板的消息確實很準確,紀彬跟柴力又在春安城待了四天時間,官府的人找到蘭阿巷子,特意來請柴力。
說是刺史要見他。
如此看來,刺史也是知道柴力在春安城的。不知道是不是平老板那邊講的。
柴力直接愣住,刺史怎麼突然要見他?
上次見過刺史大人的酒坊陳掌櫃也傻眼了,難道他家是什麼風水寶地嗎,在這的人都會見到刺史?
那次是他跟他兒子,現在是柴力?
柴力看向東家,見紀彬一點也不驚訝,開口道∶東家,您又在春安城待了幾天,是因為這事嗎?
紀彬笑∶我原本也不確定,現在倒是確定了。你快去換衣服吧,這次麵見刺史的人不止你一個,說不定能看到以前的同僚。
為了緩和氣氛,紀彬還道∶當初剛見你的時候,就問你有沒有同僚介紹,可以來店裡做事,如今遇到之前的同僚,可要幫我留意一下啊。
柴力確實沒那麼緊張了,當初東家是提過這件事,隻是他那時候耽於情緒,也聯係不到誰。
不管怎麼樣,這是大好事啊!
柴力隱隱有些激動,等他換好衣服跟官府的人離開,紀彬似乎看到他眼圈微紅。
紀彬歎口氣,這樣的漢子也是受委屈了。
不過紀彬不曉得的是,其實加快了受封速度,也跟他有關。隻是這個關係比較隱晦。
還記得上次的山清公子嗎。
他是刺史家長子,名叫譚承樂,譚公子跟著平老板一起去了邑伊縣的紀灤村。當時他就對柴力十分感興趣,吃早點的時候還問了許多問題。
這些問題並非隨便講講,而是認真了解老兵的生活。
譚承樂跟著父親譚刺史辦公務已經有一年半,自然知道譚刺史也好,遠在汴京的太子太傅,還有太子殿下,一直在為退下來的將士們籌錢。
也在請求皇上正式給他們發錢補貼
畢竟這些將士們是為了南軍國而戰,因為南軍國的朝廷,南軍國的百姓,才遭受現在的痛苦。
就拿柴力來說,他若不是遇到個好東家,日子絕對不會比現在好過。畢竟對旁人來說,他少了根胳膊,他耳後的疤痕嚇人。
當然了,現在紀灤村的人都不會覺得嚇人,明明是極其可靠的安全感。
譚承樂了解了情況,特意把柴力的事稟告給譚刺史。於是就有譚承樂在七夕時說的上京一事。
當時的山清公子,就帶著譚刺史親筆寫的傷殘將士見聞一信,去京城求告補貼了。
這事在京城本就幾經博弈,這封聲淚俱下,言辭懇切的書信,詳細講了柴力在遇到東家之前的事。
也成為封賞的最後一根稻草。
萬千退下來的將士,因為許多人的努力,也因為紀彬一點點無意之舉,得到應有的獎賞。
譚承樂此時還在汴京,但封賞的旨意已經通過官方驛站傳到南軍國各個地方。南軍國有無數將士,都因為受益。
這點封賞彌補不了他們受過的傷,但能讓家境稍微好些,日子好過些,也算是對他們之前功績的最大肯定吧。
反正對柴力來說是的。
他握著二十兩銀子,還有蓋了皇上印章,南軍國玉璽的封賞書,上麵清晰寫了,邑伊縣人士柴力,在什麼時候有什麼戰績,殺敵幾何,功績如何。
二十兩銀子,不過是他四個月的月錢而已,但對他來說,意義遠不止於此。
跟紀彬想到一樣,刺史見了不止柴力一人,但凡能找到的,手下的人都找了。不能來的,也讓人分發到各個縣城村落裡。
柴力看著跟他一樣,或少了根手指,或少了個耳朵的士兵們眼圈帶著紅腫。這是他們應得的獎勵。
柴力深吸口氣,等他出刺史府的時候,就見東家,還有蘭阿巷幾個掌櫃都在門口等著,焦急看著門口。
旁邊還有其他士兵們的家人,同樣帶著焦急。
老梁走過去,感慨道∶若不是聽紀彬說,都不知道有這樣的好事。對啊,聖人的封賞,還經了聖人的手!真是條好漢,走,這頓酒我請!
你彆,平老板在平喜樓安排了酒席好吧,準要喝你的!柴兄快請!
柴力卻看著東家,紀彬笑∶走吧?今天的主角可是你。
這就是皇上親自頒發封賞的作用。
誠然,以前許多人也尊敬柴力,可得到聖人認可之後,那就更尊敬了,甚至為他親自擺酒席。回到邑伊縣,王知縣都要誇幾句,柴力的表弟柴尺也會因為更好晉升。
所以譚刺史也好,汴京裡為功臣們努力爭取封賞的官員們,甚至太子殿下本人,都要努力爭取官方,也就是朝廷的封賞。
有了官方背書,他們找活計也好,家人的生活也好,都會提高些。
柴力就是個證明。
那些戰死的將士們,家人也會因此得到照顧。
所以這場封賞並非走了場形式,而是真真切切的有實惠。
讓柴力他們到刺史府內的校場領賞也是如此,不是譚刺史擺架子,而是讓這個榮譽更有價值。
柴力這晚罕見喝醉,第二天都沒起來。
紀彬倒是整理好衣衫又去了平喜樓。
隻要是平老板讓人過來傳話,說是造假酒的人被抓住了,還是平老板的人抓到的,讓他去瞧熱鬨。
這種熱鬨肯定是要看的啊。
紀彬到的時候,平喜樓還沒開始營業,直接走的後麵角門。人還沒進去,就聽到裡麵的板子聲。
這畢竟是古代,主人家抓到賊之後先打一頓,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平老板甚至先通知的紀彬,準備問完之後,再送到衙門。沒辦法,誰讓平老板是苦主。隻要打不死,那就沒事。
紀彬到的時候,平老板讓人停手,開口道∶就是他們,十文錢秘密收瓶子,還專在官員住宅附近收,那些瓶子都被他們弄了去。
畢竟平喜樓是兩文錢收一個,他們是十文錢,那些過來送瓶子的小廝們自然選擇價高的,然後跟府裡兩文一個的價格,然後就能私吞中間八文的差價。
若不是跟平老板熟悉的朋友發現此事,現在還是滿街找人呢。
畢竟春安城這樣大,這又不是什麼強盜劫匪的大案,官府怎麼可能挨家挨戶搜查。好在知道他們瓶子怎麼來的,順藤摸瓜,總能找到他們的住處。
今天天還沒亮,平喜樓掌櫃就帶著夥計們去抓人了。
那處宅子住著五六個人,兩個年老的婦人被雇來洗瓶子,剩下的兩男一女做假酒。
那釀酒的環境簡直嚇人。
現在都八月底了,竟然還有各種蟲子,釀酒的工具都不舍得洗,哪裡都臟乎乎的。他們倒是不在意,本就做假酒了,還怕什麼。
重點是,那也不是釀酒,,而是買了十文錢一升,也就是三斤多的酒,開始勾兌。
厲害了,古代都開始勾兌了。
然後煮過的糯米水兌裡麵,還加了不知道什麼東西。反正看著白白淨淨的。
聽著平老板的描述,紀彬立刻道∶彆,彆說了,你還讓我喝了一杯!
平老板見他這才有點少年人的感覺,笑道∶我也喝了啊,誰知道是這樣做出來的。
他平老板什麼時候吃過這樣的酒啊!
上次去紀彬那,他可是參觀了釀酒坊的,裡麵那叫一個乾淨,抹布都放得整整齊齊,什麼物件都很乾淨。
而且那地方山清水秀,這才是釀出美酒的環境啊。
紀彬坐下,就聽這些人苦苦哀求,說自己一時糊塗才做了這樣的事。
平老板等著紀彬過來,這才開始讓人審問。
出來的結果讓人咋舌,這些人陸陸續續收了五乾七百多個瓶子,認真模仿上麵的字跡,努力把做出來的假酒跟真酒顏色一樣。
隻能說,幸好這是乳白色的酒,若是跟其他酒一樣,那更好模仿了啊。這五千七百多瓶酒,竟然賣的隻剩下兩百多瓶。
短短一個半月時間,竟然賣出了五千多瓶假酒!?這個數字讓平老板都有些咋舌。
不過也正常,這酒如此火熱,誰不想嘗嘗呢,可這一嘗,不就被騙了啊。
這些人做假酒的成本也挺高,一瓶成本十一文呢,當然了,主要成本是在瓶子上。可不少人就是為瓶子買單,誰也沒辦法。
紀彬道∶想喝酒的人真的很多。想喝好酒的人更多。
其實說到酒,算是很奇特的產物,畢竟在他所知的年代裡,不管身處何地,不管什麼時間,酒總有出現的空隙。
彆說現在官方不禁製,就算禁製了,偷偷釀酒的也大有人在。
在他那個年代的有個國家,因為禁酒令的出現,甚至出現了走私口口,就是為了走私酒產生的,之後因為這些□口,還引發更大的災難。
可能這就是普通人解乏最簡單的方法吧。
現在他們所處的宿勤郡春安城,乃至下麵的邑伊縣,幾乎連年豐收。再加上戰亂平息,治下有方,稅收也不重。
不說家家都有餘糧,但地主鄉紳手裡的糧食可太多了,釀酒成風,也跟此有關。也因為如此寬鬆的環境,所以南軍國的商業才會比較發達。
紀彬雖處於這個時空,但估約莫,這個時代也算中興?
話說回來,紀彬開口道∶你們賣一百文一瓶子,但是平喜樓的價格是三錢銀子,也就是六百文,難道不會有人懷疑嗎?
領頭那人哭著道∶懷疑是懷疑的,可誰不想嘗嘗傳說中的黃桂稠酒呢,大多人都想占便宜的。
這也正常。
可占便宜吃大虧這種事,可是屢見不鮮。
不過他們占便宜,倒是讓這幾個人掙了大錢,一個半月裡,竟然掙到兩百多兩銀子,若不是將他們找到了。
他們避避風頭,說不定會繼續做。
平老板嘖了聲∶他們已經準備跑路了,這是路引。而且帶著你的瓶子一起跑。
紀彬一看,這路引上的地方,竟然是宿勤郡?他們要跑到宿勤郡賣假酒了?!竟然還有這種事。
紀彬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這真的幸好被及時抓住,不然宿勤郡真酒還沒到,假酒市場就來了。以後若是想去那賣黃桂稠酒,那就沒戲了啊。這些做假酒的也太狠了。
這些人一口一句∶沒辦法,黃桂稠酒實在太好賣了。是啊,我們懷疑裡麵裝上水都有人買。
沒錯,現在哪個詩會,哪個宴會上,都是這個酒,大家都眼饞啊。對,想附庸風雅的,不止真正有錢的人。還有些是嘗過真正黃桂稠酒味道的,想買第二瓶又買不起,所以找到我們。不少人都是將信將疑的,可太想喝了,誰讓黃桂稠酒太好喝啊。
啊?這話怎麼聽著這麼怪啊。紀彬反正臉都紅了,怎麼都像在誇他。
紀彬輕咳道∶沒有的事,不過是普通的甜酒而已,大家不要這麼說。
平老板都笑出聲了∶你是真不知道這酒有多受歡迎嗎?
如果不是太受歡迎,不會連假酒都賣出五千瓶啊!要知道真酒也就賣出不到兩萬。這還是因為紀彬他們產量跟不上。
雖然紀灤村的酒坊已經竭儘全力了,可誰讓這個酒太受歡迎呢。
不管怎麼樣,他們弄明白發生了什麼,這些人就可以交給官府了,到時候自然有衙門的人來處理。
而且殺雞儆猴,也不會有人再敢這麼明目張膽作假。
等平喜樓夥計要把他們送到衙門的時候,紀彬忽然道∶那些想喝黃桂稠酒的人,是什麼原因呢?
製假的人愣了下,被推操之後趕緊回答∶有的是跟朋友炫耀,也要買給家中女子,說是這酒甜,比之其他酒很滑口。
紀彬點點頭。他明白了。
其實古代的酒,大多數度數都不高,但他們做不到一件事,那就是讓這個酒滑口,俗話說不辣嗓子。
特彆是越低劣的酒,味道越衝。這當然是跟釀造方法有關。也跟水質有關。
大多數人喝的果酒,總是中和不好其中的酸味。高檔酒還會管這些,但低檔酒,中檔酒就無所謂了。
紀彬忽然想到葡萄酒,若是去西域的詹明,能弄來葡萄酒就好了。或者,他自己釀甜味果酒,來填補這個市場?
用價格低廉,一到秋天,紀文山漫山遍野都有的酸果來做?價格便宜,度數不高,再調點甜味?
紀彬笑了下,看著平老板道∶多謝,我要去掙錢了。
???
平老板直接抓住他∶掙錢不帶我一個?
我要賣的是低端酒,還是找老陳吧。紀彬拍拍他,嘴角帶笑,直接離開。
低端酒?
那好吧,他這裡確實不賣。
但抓個賣假酒的,就能讓他有生意的想法?
不過平老板想想剛剛紀彬的問題,似乎已經明白他要做什麼。這樣的人還真是厲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