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聖人還沒到,可此時已經人山人海,全靠汴京城內兵士守衛,將人群儘量散開,並分隔開來,這樣避免踩踏。
紀彬牽著引娘的手,總算下馬車走到官員通道。
他出示了朝廷文書,這才能帶著引娘,詹明他們走到進入春華門城樓上。
那兵士一看到紀彬的名字,眼睛立刻亮了,看著紀彬道∶您就是紀先生?天啊,總算見到您了.
兵士這麼一喊,周圍很多人都好奇地看過來。
那兵士不好意思道∶雖然我沒去邊域打仗,但聽同僚們說,多虧你們的棉衣,真的能救命。
雖說不是同一處任職,但天下兵士自然有歸屬感。紀彬幫了他們,就跟幫了自己一樣高興。
反正這麼一喊,周圍不少兵士看向紀彬的眼神都變得善意很多,還有人主動請纓帶著紀彬去城樓上。
至於後麵排隊的三品官員?自己找位置啊,他們才不領著呢。也就紀彬有這種待遇。
而且在這個帶路兵士的介紹中,這一路兵士都知道了,紀彬原來長這個模樣!這就是紀先生!他身邊的是他娘子!兩人好般配啊。
紀彬無奈,但臉上最多還是笑,誰都會被如此熱鬨的氣氛感染吧。他也不例外。
登上城樓,宴席桌子自然已經擺好,這城樓之上,最中間的位置是聖人所坐,側邊為太子。剩下的皇子還要排在嬪妃們後麵,他們也知道,自己等人也不要想那麼位置,現在都是老老實實。
再兩側就是朝中文武重臣,除開城樓中間的位置,延伸到兩側,左邊是官員席麵,一共九十列,每列六排。
右邊是士族席麵,同樣是九十列,也同樣是六排。
這春華樓城上經常辦這樣的盛會,但桌子這樣多的還是頭一次。但聖人講了,但凡京中大小官員,都可以來此。這席麵自然長得厲害。
不止城樓上有,城下的彩棚則是各門戶的地方,彩棚能在前排的,還有聖人賞賜的禦酒。
紀彬到的時候,席麵已經坐了一半的人。
不得不說,這春華樓就是寬敞,不是如此巍峨的城樓,都坐不下這麼多人。
眾人站在城樓上,看哪的表演都很清楚。
特彆是春華樓前的春風池,熱場的水傀儡已經開始表演,那表演的人聲音洪亮清晰,聽說是汴京的名角,可他還是有點緊張。
能在聖人麵前表演,那是多大的福氣。
這些表演者若是演得好,隨時都會有城樓上下的賞錢,看來也是掙得盆滿缽滿。
引娘扔了幾個銀角過去,她扔,紀彬給她遞,倒是引來不少矚目。沒辦法,這兩個人相貌氣質太過出眾,不想看他們都不行。
但引娘在汴京也是有些臉熟的,不少一起打過馬球的女子過來打招呼,剩下的人才知道,他們就是在汴京極有名氣的紀彬引娘。
若不是兵士們回京,隻怕他們的名聲會更響亮。
可二人顯然不在乎這些,看起來不驕不躁,頗有些自得其樂的感覺。
不過傳言中紀彬不是跟太子很熟嗎,怎麼沒跟太子府的一起過來,反而獨自前來了。像譚家的家眷,謝家的家眷,都會跟太子府一起來的。
紀彬原本是要跟太子一起來的,引娘則是跟太子妃,譚小妹她們一道,可他想著太子那邊肯定還要等聖人,而且自己混在官員當中,怎麼看怎麼彆扭。
乾脆跟太子說了,他跟引娘先來瞧瞧熱鬨。
這種小事自然沒什麼,太子隻說紀彬的位置就在他跟謝閣老附近,到時候不要往後縮。紀彬尷尬一笑。
完蛋,已經被太子完全算準了。
這會麵對眾人疑惑,紀彬引娘肯定不會主動解釋。疑惑就疑惑唄,跟他倆有什麼關係。他們兩個真的隻是來看熱鬨的!
看看下麵的戲法,多有意思啊。
待到已初,差不多現代時間早上九點,太子跟在聖人玉輅後麵,攜帶文武百官一起到場。黃羅傘蓋張起,軍士擊鞭,迎接天子。
紀彬已經來這半個時辰了,他們才到,後麵更是有一串禮儀。
好在今日大喜,聖人心情也不錯,很多繁文縟節暫時免了,隻是聖人坐在城樓上,四周都有幔帳,阻擋許多窺探。
紀彬知道聖人的身體,這樣的幔帳估計也是讓聖人鬆口氣,可以歇息的。
但上日節慶典正式開始前,聖人還說了幾句恩澤百姓,國運大昌等等這種話。原本就是偏熱鬨的活動,如此已經可以了。
再接著便是太子口諭,文武百官士族親眷落座,上日節慶典正式開始。
先是軍士擊鼓,之前的熱鬨統統散去,算是開場鼓聲。
這聲音雄厚有力,健碩的軍士穿著彩衣,鼓聲戰天,觀者無比擊掌叫好,聖人都讚這軍士們有力,可賞。
這城樓上,聖人在中間,差不多是最佳觀影位,旁邊就是太子坐席,看下麵表演自然也是清清楚楚。
另一側是征戰回來的宗輪將軍,還有他手下有功的將領。
太子那側接著便是已經賦閒的謝閣老,但他還是太子太傅,次位就是他。
謝閣老席位再往左,則是五個席位的擺置,紀彬就在其中之一,算是當作謝家子侄的位置。
他們這位置看表演也是極好的,隻是後排的要站起來去城樓邊上觀看,紀彬倒是不用,他旁邊就是早就認識的謝建寶。
謝建寶對紀彬隻有百般敬佩,自然不介意跟紀彬引娘坐一起。還不時給他二人介紹哪個是京城裡厲害的琴師,哪個是厲害的露台弟子等等。
陳乙則跟謝建寶的長隨在一起,位置也是不錯。
再往兩側延伸,大多人已經站在城樓邊上觀看。
隻要不到城樓中間打擾聖人太子等,那都是隨意的,詹明他們就在其中,位置也是不算遠的,他身邊還有個皮膚較深的和尚,看著慈眉善目,倒不像南軍國人,估計是從古佛國來的。
鼓聲稍停,又有人說唱頌辭,這詞在汴京十分流行,叫上陽春,也是極有名的曲目。其中青春三月驀山溪,怎麼聽這麼有意思。
接著的表演更是應接不暇,看得人連連叫好。聖人這邊賞賜也是如流水般送出去。
不止是給藝人們的,也有給城樓下百姓的,每送一次,必然有人帶頭山呼萬歲。
聖人的精神好了許多,強撐著身子看到午初,差不多中午了,這才回去歇息。聽意思的是,等到晚上才會再來。
聖人一走,隻剩太子在此,城樓上的各家明顯更放鬆了,流水般的賞錢被投擲下去,喜得藝人們更加賣力。
從雜耍到雜劇,再有宮廷歌舞,可以說非常齊全。
引娘已經被譚小妹她們拉走,都在討論哪家的表演更好。
太子見此,朝紀彬招招手,明顯讓他坐自己身邊。要知道太子旁邊自然就是太子妃跟太子嫡長子。讓人給紀彬搬了個圓凳,是極為尊崇了。
太子道∶你們倒是來得早,今日的熱鬨如何?
這話一說,謝閣老跟旁邊的宗輪將軍都看過來,他們這些人離得都不遠,自然能聽到太子說的話。
紀彬裝傻∶自然是快活熱鬨。
太子笑∶汴京城裡,這也不過是個小玩鬨。若是等到秋社之日,隻會更加壯麗。
秋社,那都是秋天的事了。自己早就回家了啊。
太子說這話,紀彬也隻是跟著笑。
他這模樣,倒是讓宗輪將軍,謝閣老無奈。怎麼這孩子油鹽不進呢。
旁人的一二十青年,見到如此壯麗的場麵,自然會對汴京有所向往。
有他們這些人在,紀彬現在皇城內城有座宅院,那也是使得的。
太子點到為止,倒也沒有太過失望。若紀彬真的能被此引誘,也就不是紀彬了。
再看看隻比紀彬小六歲的兒子,這會還在為下麵射弓的人叫好,怎麼就長不大呢。
太子自然不是強逼紀彬,這話說到這也就罷了,還是繼續看表演吧。
樓下的表演已經到了男女兵士表演馬上騎術,真是精彩萬分。
紀彬剛看了眼引娘那邊,見她跟譚小妹還算和睦,也就放心了。但再走過來的,卻是有些焦急的詹明。
隻是詹明來到他們席位附近,自然是被兵士攔著,紀彬見此自然是去解圍。
那兵士見是紀彬過來,立刻讓開,顯然是認識他的。
詹明開口道∶紀彬,我那表弟方才說去如廁,可過了已經有半個時辰,人還沒回來。振生已經去尋了,我也想去找找。
這會跟紀彬說一聲,也是讓他不要擔心。
可紀彬看看下麵人山人海,這如何找得到。
那兵士倒是開口了∶若是有人走失,尋不到路,都會被帶到春安城樓西側的小台子那,但凡有孩童走失,都會在那,你家表弟幾歲?
詹明哭笑不得∶今年已經十八,迷路倒是有可能的。
下麵人實在太多了。
他們城樓上的人還好,不管吃飯喝水,都有專門的人送,隻有如廁是要下去的。但城樓下的兵士雖然已經儘力維護秩序,但架不住人實在太多。如今沒出什麼大亂子,已經是十分周到了。
兵士想了想道∶若是十七八,正是愛玩的年紀,不若去春風池旁的池苑處,那處有不少彩棚,大多是京城孫家所設,裡麵有不少玩鬨的地方,說不定會被吸引過來。
另一個兵士添了句∶若是如廁被拉過去,倒也正常。
這下麵的活動,自然不僅有表演,還有各色玩樂,雖說有聖駕在,可酒家藝人都不少的。隻是沒那麼荒唐。
各色雜賣,諸多奇玩,池上飲食,都會設彩棚的。勾的少年人不想走。
詹明表弟楊炯頭一次見到這場麵,被幾人喊過去玩也正常。這是詹明舅輿家的兒子,又是他帶出門,詹明自然要顧及的。謝過兵士之後,就準備去尋。
紀彬見這麼多人,自然要跟他同去,又囑咐了引娘,若是振生帶了楊炯回來,那就讓人去春風池苑尋他們。
引娘點頭稱是,問了什麼原因,紀彬就道∶不用擔心,我們很快回來,下麵處處都是兵士,也出不來什麼事。
引娘這才放心,專心幫他看著,若是振生他們回來,可以第一時間交代。可惜今日車夫不能上來,要不然也能多個幫手。
不過紀彬向謝建寶借了幾個家丁,算是帶了人手。
太子還問了一句,見隻是找人,這才沒開口,但對紀彬道∶若有什麼麻煩,及時來尋。這會太子沒必要出手,太子的人一出動,估計不少人要慌。但真要有事,自然可以講這位的麵子。
紀彬詹明陳乙,又帶了四個家丁下去,目標就是春風池苑,他們還沒到附近,竟然就被攔著招呼,指著春風池苑道∶苑內關撲遊戲極多,要不然去瞧瞧。
這模樣,顯然招攬習慣了。
詹明想著楊炯的性子,拍手道∶他肯定在此,哪能經得住這樣的招攬。
果然已經春風池苑內,就見這裡熱鬨非凡。大多都是關撲遊戲。就是賭。
這種關撲在節日裡是允許的,這個池苑內,下到常用物件,上到車馬地宅,甚至小廝舞女都能關撲。
紀彬一進來就/眉頭緊皺。
陳乙知道自己東家的,對這些事一向不喜。
眼看有人關撲上癮,竟然喊著喊著要借錢繼續來一場。可惜人家池苑內主人並不答應,隻請他去彆處玩。
這些門戶也是有些分寸,不好讓人輸得傾家蕩產,可是身上的銀子首飾,那隻能留下了。
定力不足的,就跟這位一樣,想吃口水飯都要回家拿錢。
關撲害人。
陳乙再次肯定東家的想法。
反正紀彬他們找到楊炯的時候,他正拿著前幾日逛街買的玉佩,直接要壓上去,輸了就輸個玉佩,贏了能贏一匹馬!
這玉佩剛要落下,直接被詹明狠狠敲了下腦袋。
關撲紅了眼的楊炯立刻扭頭,直接看到他表哥,嚇得一哆嗦。
那關撲人開口道∶還玩不玩!不玩趕緊走!
楊炯看看馬兒,又看看玉佩,剛要說話,就被詹明一腳踹過去。還玩?這還玩?
誰知道這一腳好巧不巧,正好把楊炯踹到走過來的一個公子哥身上。
那公子哥衣著華貴,看著就不凡,沒等他開口,身後的親隨就要上來打人。
紀彬領著的家丁自然過去攔著。
隻是一瞬間的事,突然就要打起來了,場麵混亂無比。
好在周圍兵士來得極快,迅速把人拉開。
但這是拉開了,還要送到西側台審問,問問他們為什麼鬨事,更是要關幾個時辰,殺殺威風。畢竟聖駕還在,聖人還在不遠處的行宮休息,怎麼敢在這打架?
那公子哥立刻喊著自己是某某大員的兒子,又是某某皇親國戚的什麼什麼親戚。反正名聲震天響。
詹明是有些慌了。
但紀彬卻是瞧著,淡淡對陳乙道∶看見沒,這就是汴京城。
方才太子問他此處表演好不好,熱不熱鬨。是熱鬨的,也是好的。
但也不好。
隨便撞了個人,都是皇親國戚。
雖說處理起來不麻煩,紀彬也不怕這些人,可哪有宿勤郡自在。說到底,那裡山高皇帝遠,誰也管不住。
他是可以跟太子關係處得很好,但不代表他真的是個正統的,信服君臣父子那一套的古代人。他能那麼對太子,隻是因為這個人還不錯,並非因為他的身份。
紀彬嘴角帶著笑,隻是這笑顯然有些捉摸不透。
那兵士顯然要把雙方都帶走。
旁邊的公子哥不服,楊炯又嚇得腿軟,實在是惹人笑話。
紀彬站出來,笑著道∶都是出來玩樂,何必因為一點小事鬨起來。
紀彬對兵士拱手道∶在下紀彬,朋友家的表弟初來汴京不懂規矩,還請見諒。
果然,聽到紀彬兩個字,這幾個兵士眼睛都亮了。
那公子哥也不鬨了,立刻看向紀彬∶你就是紀彬?紀先生?
見此,詹明立刻道歉,說明事情原委,再跟公子哥道歉。
那公子哥急著結識紀彬,再說也打了鄉巴佬一頓,自然無所謂,隻是眼睛都在紀彬身上,一定要跟紀彬吃酒才行。
見他們這邊已經無事,兵士對紀彬又有好感,自然離開,隻是囑咐他們不要再鬨事,下次可就不留情麵了。
紀彬等人再次謝過,但這位公子哥的酒,他還是要去吃,否則就太不給麵子了。
等紀彬吃了兩盞酒再登到城樓上,居高臨下看著下麵歌舞藝人,腦子稍稍清醒,這才去給謝建寶借他家丁道謝。
等紀彬再抬起頭,正好跟太子對視。
太子顯然知道方才發生了什麼,朝紀彬笑了笑,還是有些溫和。可兩人心燈知肚明,紀彬不會留在汴京。
太子也好,謝閣老也好,高官俸祿都留不住他。
紀彬這人生來就不局限在汴京這座四方城裡,他還有更廣闊的地方要征服。
一時間,太子竟然有些羨慕這個年輕人。
他在汁京城內勾心鬥角,跟這些雞毛蒜皮,你家勢力強,我家門第高爭來鬥去。竟還不如紀彬跟他娘子甜甜蜜蜜地過踏實日子。
若是旁人知道太子的想法,估計會大驚失色。
但太子知道,他是個中年太子,不再有青年時候的朝氣,方才說唱頌辭裡的青春三月驀山溪,跟他關係也不大了。
可紀彬不同,紀彬還有更廣闊的天地。
等紀彬走近,隻聽太子道∶聽說你覺得南軍國應該有自己的造船廠?若是你來主持南軍國第一個官方造船廠,可有興趣?
也不是什麼官職,就是個虛銜,好讓你調度人馬,把南軍國第一個造船廠建起來,如何?
南軍國第一個官方造船廠?!紀彬眼睛都睜大了,讓他來建?!
官府可以調動的資源,跟個人調動的資源,那有可比性嗎?
看看製冰所就知道了,若是紀彬自己做,那開到猴年馬月,才能遍布全國。但在太子手中,用了不到兩年時間。這就是官府力量跟個人力量最明顯的對比。
若是讓他來看造船廠,隻怕這廠子要建成全國第一的規模啊!
有興趣,太有興趣了。紀彬立刻道,興華府下的海太城,那裡天然適合做船廠,而且人非常好,就算做些保密性質的船隻,那也是可以的。
太子眼謝閣老無奈地看著他。
汴京的大官不做,反而對造船廠有興趣,也就是紀彬了吧。
不過誰不好奇海洋的另一邊有什麼,誰不想學先朝盛世之時傳播中原王朝的福澤。若是真讓紀彬把船廠經營起來,以他的能力,肯定還會給他們一個驚喜。兩人絲毫不懷疑這一點。
誰知道紀彬開口道∶如果讓我建的話,我想做個蒸汽船出來!要做就做個大的!
隻做幾乾料的大船,南軍國很有這個底蘊,像興華府船廠李家就能做出來,官府壓箱底的圖紙更不會少。
若是要做!那就做蒸汽船!整蒸汽火車!
蒸汽船?這是什麼東西?怎麼從來都沒聽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