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1 / 2)

禪院甚爾氣壓很低,他一大早就被吵起來,太陽還新鮮地掛在東邊,他就已經坐在了越野車的駕駛位,旁邊的金毛倉鼠窸窸窣窣地啃著一袋吐司麵包,聽著塑料包裝嘩啦嘩啦地響,禪院甚爾太陽穴也撲通撲通地跳,想要拎著這家夥的脖子把他扔下車。

現在時間八點三十五,是甚爾這種無業遊民看來應該躺在被窩裡繼續做夢的時刻,但此刻他已經收拾好了所有物品,快速辦理了退房,連早飯都沒來得及吃。

最初被搖醒是因為加茂憐說他沒有駕駛證,需要一個人把他載到山腳下。

“你腿斷了嗎?”禪院甚爾當時是這麼說的,墨綠深瞳中暗含躁動的怒氣,臉色冷得就像三途川河底的石頭。

加茂憐正咬著一隻紅色頭繩,雙手將腦後的金發緩緩梳攏,含糊不清地哼哼:“隨便你,不過樓下那群旅館員工開晨會的時候在會議室發現了老板的絕筆遺書——那隻狗真能給人添麻煩——總之他們已經在商量報警了,我算了算時間,警察大概十分鐘後到。”

“……”

常年混跡於地下組織的人都討厭和警察打交道,因此他不得不臭著臉起床,給金發小鬼當免費司機。

幽黑的改裝越野像一頭滿口獠牙的凶獸,油門在山路上轟鳴,滿山的蒼翠間一道黑影一晃而過,重型車開出了超跑的架勢。

加茂憐無視了禪院甚爾的不爽,他膝蓋上墊著一張紙巾,他將吐司邊小心翼翼地撕下來,又摳掉了上麵的杏仁片,表情十分專注,就像在雕刻一件價值連城的藝術品。

禪院甚爾覺得這家夥在砍人的時候都沒這麼認真過。

他眼角吊起一絲嘲諷,“挑食長不高的,小屁孩。”

加茂憐指尖一頓,被戳到了痛處,上輩子沒長到一米八被五條悟嘲笑了十多年矮子,現在竟然又被禪院甚爾笑,實在是火大。

“真囉嗦。”少年皺眉嘟囔了一句,幾口將剩下的吐司塞進嘴裡,又灌了一大口冰麥茶,才將肚子裡的火氣壓下去。他心想,不和混蛋一般見識。而且,他現在已經比上輩子高三高了一些了,絕對能長到180。

禪院甚爾見加茂憐無動於衷,竟然有些微妙的遺憾。就好像手欠每次都能逗炸毛的貓,忽然有一天成熟了深沉了,對外界的挑釁無動於衷,讓他瞬間失去了馴養的趣味。

男人收回目光,摸出煙盒在車窗磕出一支銜在嘴裡,打火機啪地一聲脆響,又辣又嗆的尼古丁味順著風飄散在空中,像一根斷斷續續的細白的線。

越野車穿過盤旋的山路,今天是永田幾個月以來難得的好天氣,碧空澄清,萬裡無雲,茂密的叢林宛若藍綠相織的絨毯,太陽的金光給毯子繡了一線金邊,山巔處亮得驚人,刺得人睜不開眼。

直到看到景區的標牌,暴力越野的速度才緩緩降下,他們回到當初那個偏僻的私人停車場。

加茂憐站在空曠的地方,日光仿佛和他的金發融為了一體,紅色的頭繩垂在後頸,與白皙的皮膚形成強烈的反差,讓人想到刀刃反光時落下的血珠。

太陽一曬,加茂憐感覺自己體內的潮氣終於蒸發出來了,他將鼓鼓囊囊裝滿了燃燒物的包背在背後,如果忽略這家夥即將屠殺一群怪物這個事實,他看上去就像滿載零食去山裡參加合宿的普通dk。

“要多久。”禪院甚爾將胳膊搭在車窗上,因為光線的原因,本就凶巴巴的眼睛半眯著拉出一條鋒利的直線,看樣子有些不耐煩。

“十分鐘。”加茂憐揮了揮手,轉身向叢林深處走去。

……

九點整,一陣衝天的爆炸聲響徹雲霄,山地微微震動,泥石滾落,散落的飛鳥從密林深處衝向天空,鳥雀嘰喳仿佛在謾罵某個缺德的小鬼,隻留下一片綠影波浪在爆炸的餘浪中抖動著葉片,顫顫巍巍像一盤抹茶味的果凍。

太過火了吧,這小鬼。車窗緩緩下降,黑發男人單手撐著下巴,望向山林的方向,他原本深色的虹膜在太陽照射下呈現出一種翡翠質地的綠,像幽冷的施蒂利亞翠湖,任何人類該有的情感都能溺斃其中。

片刻後,少年的身影從林中走出,漂亮的金發一塵不染,隻是背包癟了下去。

加茂憐嘴裡嚼著一片橘子味的口香糖,他坐上車,將手機裡拍的照片遞給禪院甚爾,裡麵是他殺死所有人麵犬怪物的照片證據。

“一百萬,現在就去轉賬吧。”少年全身輕鬆,一邊說一邊從包裡摸出一摞白花花的紙,還掏出了一隻筆,將背包墊在膝蓋上。

禪院甚爾愣了愣,看清那是一堆五花八門的學科試卷。

可能是他疑惑的目光太明顯,加茂憐開口解釋:“這是我這周的作業,你知道,高三了,課業很忙。”

他說得非常理所當然,就好像接了一個地下組織的委托,然後請假從東京飛到屋久島來砍怪物是一個高中生該做的事情一樣。

禪院甚爾揉了揉鼻尖,一邊發動汽車,一邊說:“我上學的時候最煩的你這樣裝模作樣的好學生了。”

加茂憐嗬地冷笑了一聲,打開筆帽在卷子上飛快地寫上自己的名字,解決完人麵犬全身輕鬆,他很快就沉浸在了知識的海洋裡。

三秒後,禪院甚爾故意將窗口全部打開,越野車飛速逆風而行,試卷被吹得嘩嘩直響,四個角在狂風中亂舞,根本寫不了字。

少年重重地蓋上筆帽,眼神狠厲,“禪院甚爾。”

“嗯?”

“你去死吧。”

“哈。”男人笑得肆意。

回到永田城區內,禪院甚爾將委托費轉入加茂憐的賬戶中,扣除了食宿交通費,淨利潤九十三萬元,足夠加茂憐安安穩穩把高三讀完了。

從銀行出來,加茂憐拿著這筆被坑後依舊豐厚的報酬,忽然覺得自己上輩子在咒術界簡直就是一頭拉磨的驢,工資低屁事多,還必須承擔著一份虛假的責任感,早死都算是他的運氣好。

難怪有那麼多人願意乾詛咒師的工作,活雖臟,但勝在錢多。想想他學弟夏油叛逃過後過得風生水起,有錢有信徒,活生生一個名利雙收的典範,就知道非術師的錢有多好賺了。

人心欲壑難填,隻要付出金錢,就能獲得更多超出金錢購買範疇之外的特權,簡直是兩方受益的買賣。

更何況今天這筆委托金還被禪院甚爾這人渣克扣了好幾千萬,要是正常收入,一兩次委托就能供他這輩子吃穿不愁。

想到這裡,加茂憐幽怨地瞪了禪院甚爾一眼,男人莫名其妙地揚了揚眉,隻覺得這小鬼脾氣又臭又爛不可理喻——

“再去一趟理紗外婆的店鋪吧。”加茂憐皺著眉開口,“我想去買點伴手禮。”

——還有一點莫名其妙的正義感。

禪院甚爾眸中劃過一絲輕蔑的笑意,轟上油門,“安全帶,小鬼。”

·

加茂憲紀站在長廊中,小男孩身著暗色的紋付羽織袴,單薄的身影站在天光與昏暗的交界處,黑發被籠上一層奇異的紫色。

廊柱立在兩側向遠處延伸,到最後隻剩下一道道恍惚的影子,廊下的八角琉璃燈在白日裡變得黯淡失色,沒有了夜間動人的光彩,那些浮世繪的美女隱藏在燈罩的陰影中,紅色的蠟油透在上頭,就像凝固的淚花。

廊外是一片雅致的枯山水景觀,雪白的石子整齊平鋪在地上,被劃出一圈圈漣漪,石組石橋散落有致,交錯有濕潤溫暖的青苔,圍繞著一角扁扁的矮鬆和蘭花。

憲紀聽說這是父親斥巨資請日本最著名的枯山水庭院設計大師設計的作品,他將景觀安排在進入加茂宅邸必經的長廊兩側,這樣能方便向每一個到訪的客人炫耀自己典雅的藝術品味,順便彰顯禦三家之一加茂家的深厚底蘊。

憲紀不理解什麼叫“藝術品位”,也不知道什麼是“家族底蘊”,但當他看到那些訪客臉上豔羨的目光,就明白這一定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可是加茂憲紀不覺得這枯山水有多麼好看,那些蒼白的石子總是死氣沉沉的,每天被人用固定的工具整理成固定的形狀,一輩子都保持著那些大人們口中的“典雅”。

他喜歡燦爛的顏色。

男孩伸出手臂,想要從長廊的欄杆裡探出去,觸碰院子外的陽光。

他想起曾經看到過的一幕,那個看起來沉默寡言的兄長也是像他現在這樣,將手探出長廊,陽光仿佛被他盛放在掌心中,金色顆粒在指尖宛若波光,那裡似乎跳動著一團金燦燦的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