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說呢,不愧是父子。
他們三個直接選了第一排的位置,要知道坐過山車,第一排前麵空落落的沒有一點兒遮擋,是最恐怖的一排。
他們坐下等工作人員係好安全帶扣上安全欄,過山車慢慢地發動,加茂憐特意往後望了一眼,二三排都沒人坐,後麵的家夥們如同瑟瑟發抖的小雞崽縮在一起,臉色緊張得有些僵硬。
“害怕?”禪院甚爾坐在他身邊。
加茂憐撇頭看他,“你開什麼玩笑?”
過山車這時候還在發動狀態,速度很慢,隻是軌道下噶噠噶噠的金屬撞擊聲有些唬人。
伏黑惠緊緊地仰頭盯著遠處八十米最高點,男孩興奮得冷酷臉都差點沒保持住。
加茂憐感受著微風拂過他的臉頰,他們在慢慢升空,中途換過了幾個小彎,360度顛倒了一圈,這時候他已經聽見身後隱約有人的尖叫聲了。
加茂憐曾經做任務,獨自從百米高的摩天大樓直端端地跳下去都不害怕,這種安全性極高的東西,他完全沒有感覺。
車頭繼續前進,他們前方就是遊樂園最著名的八十米垂直懸崖,人體緩緩與地麵平行起來,因為重力貼在靠背上,麵前是湛藍無垠的天空。
加茂憐的頭發被風吹到了腦後,他眉眼帶著笑,偏過頭看了一眼禪院甚爾,禪院甚爾此時剛好也看著他,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交錯了一瞬。
過山車緩緩地達到了頂峰,正在經曆一截短短的橫著的軌道,他們又恢複了正常的坐姿。
少年金燦燦的碎發隨著風飄揚,眼眸粼粼地泛著光,像一汪金色的潭水。
“看我乾什麼?”禪院甚爾的聲音在風中有些飄渺,但憐仍舊能聽出這家夥語氣裡戲謔的味道。
他還沒回答,腳下忽然“哢”的一聲,過山車停下了。
加茂憐一愣,他沒坐過,不知道有的過山車會故意在俯衝之前卡頓幾秒,將恐怖的氣氛推到最高。
這時候少年緊張地以為機械出了故障,轉頭就想去抓伏黑惠,誰知道有隻手比他更快,捏著加茂憐的下巴把他轉過來。
明朗的天穹之下,男人墨綠深瞳清晰地映出加茂憐的臉蛋。
“害怕了?”男人的聲音低沉磁性,帶著愉快的味道。
加茂憐聽見耳邊又是一聲“哢”,撕心裂肺的尖叫聲從身後直接貫穿後腦勺,沿著他的耳道往裡爬,就好像要把他的神經震碎。
少年第一次體會到非術師的恐怖之處。
下一秒一股極強的失重感襲來,隨即他的左手陷入溫暖的掌心,狂風從下而上逆著吹拂他們的臉龐,加茂憐身上的溫度卻沒有降下來,他仿佛一叢燒紅的炭火,風越大,燒得越旺。
心臟的跳動和鐵軌哢嚓哢嚓哢擦的聲音近乎融為一體,過山車從懸崖墜下直衝地麵,加茂憐感覺自己心臟快要爆炸了。
他甚至連頭都忘記轉過去,就這麼直愣愣地盯著男人,在他眼裡看見自己蠢死了的表情。
外人的尖叫仿佛消失在耳邊,他隻能聽見自己胸腔中猛烈的撞擊聲。
不像是曾經的任何一次,一種令人雀躍的興奮感盈滿他的心臟,不帶其他暴力的想法,那裡單純地跳動著,加茂憐眼前浮現起林間小鹿澄澈的眼睛,心想就算整個鹿族上下幾百口在他胸膛裡安家,他都不生氣了。
他甚至想要胸口美妙的悸動再久一些。
直到過山車緩緩停下,包裹著他的掌心從手背撤離,加茂憐才如夢初醒,他握了握拳頭,盯著自己的手發呆。
禪院甚爾把忽然陷入沉默的少年從座位上提了起來,一隻手拎著顯然還沒坐過癮的海膽頭,感覺自己好像忽然變成了兩個家夥的爹。
他嘖了一聲,帶著身後兩個兒子先去找餐廳吃午飯。
加茂憐全程心不在焉,捏著叉子幾乎要把麵前的牛排戳成爛泥,被男人拍了下手才恍惚過來。
禪院甚爾看著加茂憐的狀態沒說話,平靜地吃完飯付錢,待在餐廳休息了一會兒,問這兩個家夥還要去玩什麼。
加茂憐低著頭喝飲料,含糊不清地說,“不是還有十個項目嗎?一下午能坐完。我記得還有一個跳樓機是吧?雖然沒有過山車刺激,但有八十八米……”
“我看你隨時要從樓上跳下去。”禪院甚爾盯著加茂憐。
加茂憐揉了揉眼睛,也不看禪院甚爾,偷偷斂去眸裡的情緒,過了好一會兒勉強恢複正常,“我沒事了,就是剛才有些困,走吧,我們早點去,免得排隊。”
禪院甚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下午他們基本上把園區內刺激的項目都玩了一次,蹦極的身高要求太高,伏黑惠再怎麼也掩蓋不過去,沒參加。加茂憐和禪院甚爾對這種體驗自殺還被人圍著當猴看的遊戲藝術敬謝不敏。
等慢慢地吃完晚餐,他們路過一個滿是娃娃的小店。
“那裡有槍。”伏黑惠指著小店,對他禪院甚爾說,“跟你放在衣櫃最底層的一樣。”
禪院甚爾瞥了一眼,是打靶遊戲的仿.真.槍,“外殼差不多而已。”
“你想玩嗎?”加茂憐帶著男孩過去。
惠點了點頭,然後這個鬼屋過山車跳樓機都不害怕的海膽頭男孩在打靶遊戲首次遭遇滑鐵盧。
十發子彈,連最輕的浴缸鴨都沒打下來。
禪院甚爾看得眉頭緊蹙,似乎難以置信這笨手笨腳的東西是自己親生的。
他親自拎槍上陣,手一摸就知道橡膠子彈的重量和可能發生的運動軌跡。
這家夥都不用蹲下對著準星,隨手叩了下扳機,一個一米多的毛絨小熊就被他打了下來。
準確來說不是打的熊,而是吊著熊的那根細細的魚線。
老板都震驚了,從開園到現在都沒人打下來過的公仔,居然被這家夥輕鬆搞定。
禪院甚爾抱著戰利品,很幼稚地衝兒子揚了揚眉,然後當著伏黑惠的麵,將毛絨小熊塞進了加茂憐的懷裡。
加茂憐:“啊?”
“送你的,不用謝。”
“沒要謝你。”加茂憐皺著眉,“瞧不起誰呢?這東西我也能打下來。”
“噢?”男人饒有興趣地咧開唇角,“那比一場?”
“比就比。”
加茂憐冷哼一聲,挑起紅繩紮了一個馬尾,精致漂亮的五官露了出來,顯得格外囂張。
兩人各買了十發子彈,一人對著一把玩具步.槍,砰砰砰幾聲,細而透明的魚線應聲而斷,轉眼間,槍響了幾聲,地上就落了幾個公仔。
老板迷茫地揚起了腦袋,等等,這是發生了什麼?
半分鐘不到,各十發子彈同時用空,地上躺了二十隻死狀慘烈的公仔,而且全是最大最貴的那種。
”嘁,平手。”加茂憐遺憾地歎氣,還想再比,發現此時老板正眼巴巴地看著他,似乎在求饒,這樣一天下去直接給他虧本了。
加茂憐放棄了比賽的想法,問惠喜歡哪一個,惠選了一隻黑白相間的斑點狗,他們就隻拿了這個,其他都還給了老板——一個眼睛開掛的咒術師,一個玩槍十多年的術師殺手,在普通人攤子上砸場子太不道德。
這時候伏黑惠手機上接到一通電話,伏黑女士來接他了,惠明天還要上幼稚園。
他們隻好出去,看見一輛低調的黑色奔馳停在路邊,一個紮辮子的女孩在車窗後衝惠揮手。
伏黑惠依依不舍地和加茂憐告彆,抱著斑點狗玩偶踩著小短腿上了車。
禪院甚爾瞟了一眼,轉頭對加茂憐說,“等一下,我過去一趟。”
加茂憐點了點頭,禪院甚爾走過去的時候,奔馳車窗緩緩拉下,他看見一個漂亮的女人坐在駕駛室,妝容精致,成熟優雅,看見男人的時候似乎笑了笑,對甚爾打了個招呼。
禪院甚爾撐著車窗,俯身垂頭,不知道在說什麼,加茂憐隻能看見男人寬闊的脊背。
少年慢吞吞地收回目光,盯著自己的鞋尖,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
男人站在他身邊,揚起眉,“發什麼呆?”
“沒什麼。”加茂憐搖了搖頭,聲音有些難以察覺的悶,“走吧,該回去了。”
甚爾盯著加茂憐的後腦勺,忽然伸手揪著他腦袋後的啾啾,輕輕拽了一下。
加茂憐不耐煩地回頭:“乾什麼?”
“十分鐘內可以憑票根再進去。”禪院甚爾指了指天邊,“還有一項沒坐。”
隨著話音,傍晚的彩燈依次亮起,加茂憐順著禪院指的方向望去,巨大的摩天輪正在霓虹中緩慢地轉動著,非常漂亮。
這種地方應該全是情侶。
加茂憐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算了吧,這個就——”
“就什麼,坐個摩天輪而已,你想這麼多乾嘛。”禪院甚爾挑眉。
“誰想多了坐就坐坐完就走少廢話。”加茂憐一口氣快速說完,轉頭就進了園區。
兩人排了二十多分鐘終於能上去了,期間加茂憐好幾次想走,都被男人無情地拽住了馬尾。
加茂憐煩躁地一屁股坐了上去,撐著窗口看外邊,一句話都不想跟禪院甚爾多說。
摩天輪明明是整個遊樂園裡最浪漫的項目,此時卻被這兩個家夥待得猶如靈堂開會,空氣中彌漫著難言的死寂。
“喂。”男人叫了他一聲。
加茂憐麵無表情地轉過頭。
“怎麼自從伏黑女士來後你就變悶了?”禪院甚爾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少年偏過頭說自己沒有。
“她把那小子帶走你不開心?”
“沒有。”
“那我和她說話你不開心了?”
“沒有。”加茂憐撇了男人一眼,“少亂給自己加戲。”
禪院甚爾竟然沒生氣,還笑了聲,“我以為你又吃醋了,像上次以為我入贅一樣。”
加茂憐瞪著他,禪院甚爾靜靜地回望,瞳眸深邃得看不清他究竟在想什麼。
少年垂下睫毛,眼神逐漸變軟,他隻覺得自己現在腦袋裡亂得不行,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偏過頭再次把目光轉向窗外。
從摩天輪往下俯瞰,半個園區曆曆在目,從他們進門的旋轉木馬、鬼屋、過山車、餐廳……
加茂憐眼珠好像把什麼都掃了一遍,但什麼都沒記在腦子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就好像這時候他對園區內綠化樹的興趣都陡然增大了,巴不得掀開葉子看裡麵有沒有鳥窩。
禪院甚爾也沒逼著他回答,懶洋洋地撐著下巴,也望著下麵。
摩天輪升空十分鐘下降十分鐘,前半圈加茂憐就已經把窗外的景色看到能背下來了,但又不敢偏頭,怕看見禪院甚爾臉上戲謔的笑。
他都能想象到這家夥抓住自己弱點後得意洋洋的樣子……
此刻,他們已經轉到了最頂點的位置,夜色漸濃,燈光絢爛,許多爛俗又美好的愛情故事都是從這裡開始的。
“想吃冰淇淋嗎?”男人出聲了,但問的是另一個截然不同的話題。
加茂憐愣了愣,情不自禁地看向甚爾,這家夥正望摩天輪下麵瞟,他順著這家夥的目光向下。
是一隻賣冰淇淋的流動小攤。
攤子頭上頂著一隻巨大的塑料蛋卷雙球冰淇淋模型,所以從高處看都格外顯眼。
“嗯?”禪院甚爾回過頭,和少年不知道今天第幾次對上視線。
加茂憐錯開眼眸,在霓虹裡垂下兩扇漂亮的白金軟睫,他彆扭地哼唧一聲,回答帶著軟乎乎的鼻音。
“……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