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麵重新安靜下來,兩個姑娘發散衣亂,都有些狼狽,倒是沒多大傷。阮苓苓是因為習慣,知道怎樣可以保護自己,裴芄蘭麼,因為阮苓苓手黑,沒往看得見的地方打,外人看著沒傷,裴芄蘭卻感覺渾身都在疼,頭疼,肚子疼,胳膊疼,連心都在顫顫的疼!
男人搶不過,竟然連架都打不過麼?
果然是野丫頭鄉巴佬小賤人,彆的不會粗魯的打架倒擅長!
“阮苓苓!”裴芄蘭咬牙切齒,“你少得意,你這樣的野雞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不可能!你不可能嫁得了小郡王,小郡王也不可能娶你,一輩子都不可能,不可能!你做夢吧!”
平白招了一頓架打,阮苓苓也很生氣,她本就不是習慣受氣的性子,當下就懟了回去:“能不能嫁的好,是我的本事,不勞二表姐操心!”
“你——”裴芄蘭還想再吵,被身邊大丫鬟拉住了,提醒儀容不整,萬一再被牆那邊的人看到了……她跺跺腳,提著裙子氣呼呼走了。
裴明榛看著阮苓苓,眸底墨色沉浮,臉色黑透。
那日幫阮苓苓的人,他已查到,是隔壁的小郡王,隻一麵而已,還是湊巧,彆人並不是有心幫忙,這笨女人就惦記上了?想嫁給他?嫁給他就是嫁的好?
膚淺!
視線不期然滑過阮苓苓頸側,少女白皙如玉皮膚上的長長紅痕,觸目驚心。
“跟人打架,可真是出息!”
阮苓苓捏著手指,十分忐忑:“大表哥……”
小姑娘抬著眼睛看人,杏眼朦朧要哭不哭,軟綿綿慫噠噠……
她以後也會這樣看彆的男人麼?
那個小郡王?
裴明榛心煩意亂,一句話沒說,轉身就走。
阮苓苓提著裙角在後麵追:“表哥——”
裴明榛聽到了,可他沒有回頭,腳步更快。
向英也不知道心疼表姑娘,還是心疼主子,弱弱提醒:“少爺,表小姐追來了……”
裴明榛唇角抿成一條直線,聲音冷肅無情,似含著霜雪:“以後她的任何事,都不許再和我報!”
阮苓苓追不上裴明榛的腳步,慢慢的,也不再追,眸底湧起薄薄霧氣。
……
家裡兩個小姐打架是大事,名門淑女可以有矛盾,可以鬥嘴,怎麼可以動手?必然是要罰的,彆說方氏,老太太都不會容情。因二人打的不凶,頭臉都沒有受傷,隻表小姐脖子上的指甲印嚇人,罰的也並不重,分彆關小佛堂和祠堂罰跪,禁閉五日,並抄經書五十篇。
已是冬月,天氣寒冷,眼看著第一場雪就要下來了,佛堂幽冷偏僻,頂多給個小炭盆,飯菜送過來也不會太熱,五天也夠受的,下來少說得小病一場。
沒有人敢有意見,這懲罰一點也不為過。
阮苓苓就這麼進了小佛堂。
小佛堂並不小,因為東西不多,反倒覺得空曠,案上請的是觀音菩薩,供了瓜果點心,三柱清香嫋嫋淡淡,能讓人立刻安靜下來。
阮苓苓跪在軟墊前,恭敬叩頭。
她來自現代,並不迷信,可有些事就是解釋不清,比如她的穿越,科學發展到以後可能會有解釋,她不信,卻不能不敬。
因是受罰,門外有管事媽媽隨時查驗,阮苓苓沒有偷懶,在應該跪的時辰跪,應該寫字抄經的時候抄經,其它時候,她讓南蓮悄悄拿了小包袱給她,繼續做毛筆。
管事媽媽最識眼色,懂上麵主子的意思,隻要人在乖乖受罰,旁的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表小姐願意折騰就折騰唄,不鬨事就行。
越到夜裡,外麵越冷。
嗚鳴北風推著樹枝,把窗欞打得啪啪作響,白色霜花凝結,默默守護著人跡罕至的夜色,佛堂裡小小炭盆在茫茫夜色裡如同一豆燭光,委實起不到什麼作用。
阮苓苓時不時就要放下手裡材料,雙手捂到唇邊嗬口氣。
燭光清瘦,嗬出的白霧很快消散,那淺淺淡淡的暖似乎並未出現過,周身四外仍然是寒意漫漫。
手指通紅,有些木木的麻,似乎還有些腫。
心尖漫起澀澀的苦。
沒關係的……
凍不死人。
她並不覺得委屈,真的,以前習慣了的,一張隻鋪了涼席的單人硬板床她睡過整整兩年,白水煮麵連吃過幾個月,什麼苦沒吃過?這點冷算什麼……算什麼……
可不知為什麼,眼睛裡有熱熱的滾燙的東西流下來,手疼的沒有辦法忽略,心臟像泡在冰水裡,她整個人像這寒夜一樣冷,沒有什麼能暖她,沒有誰願意暖她。
阮苓苓想,人類還真是脆弱。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她明明是根野草,什麼都受過的,為什麼現在連這點苦都吃不了?怎麼就變得這麼嬌氣了,對得起她的名字嗎?
眼淚‘啪嗒’一聲掉在尚未完成的毛筆上,軟軟筆毛洇濕了一小片,醜陋的就像此刻自怨自艾的她。
阮苓苓趕緊拿來帕子,急急處理這團濕,連眼淚都忘了掉。
裴明榛那麼生氣,也不知這支筆能不能哄好,她對大佬一向敬著捧著,從不敢奢望彆人喜歡看重,隻希望彆被厭惡,可她好像太笨,連這點都做不好……
明明早就做過決定,時時警醒,不要靠近,不要靠近,未來首輔性情難以琢磨,可遠觀不可褻玩——不,遠觀可能都不行,為什麼就是做不到?
她是不是……太過自信,有些膨脹了?
阮苓苓鼻頭紅紅的看向案上菩薩。
菩薩雙目慈祥,眼角微垂,神情裡是訴不儘的悲憫與憐惜。
眾生皆苦,菩薩度人,從來不是直接恩賞滿足你所有心願,而是教你看清現實,認識人生諸苦,還能堅定前行。能度自己的,隻有自己。
阮苓苓隻允許自己喪一會兒,很快伸手擦去眼淚,握了握拳,低頭繼續做筆。
人生路總是要靠自己走的,自己不認輸,就永遠不會被打敗!
夜色仍然寒涼,吝嗇到連月光都不願奉送,星子也失了顏色,佛堂低矮炭盆伴著一豆燭光,弱弱的沒什麼存在感,但它們不會熄滅。久而久之,這倔強的光亮,成了夜裡唯一亮色。
它的光能照亮自己,也能照亮彆人。
……
鬆濤院的燈,也一直未熄。
案上已經沒有什麼公務,手中書卷也早已看完,裴明榛卻沒半點休息的意思。
房間裡放了兩個炭盆,紅紅炭火燃的正旺,紅泥小爐裡的水已經開了,撲撲往外冒著白煙,手邊的茶是燙的,桌上的點心是溫的,連香鼎裡的香,都帶著暖融融的味道。
裴明榛的臉色很不好看:“今天很冷。”
“可不是冷麼?咱們屋子放這麼多東西,穿少了還不舒服呢,何況外頭?”向英雞賊的看了眼窗外,小佛堂的方向,“表小姐肯定很冷,她年紀小,身子又弱,也不知會不會凍出病來。”
裴明榛淡淡看向他:“你多嘴了。”
向英趕緊整肅神色,束手端立。
裴明榛麵無表情:“她冷不冷,關我什麼事?”
向英假惺惺打了下嘴:“少爺教訓的是。”
怎麼不問關你什麼事,直接說關我什麼事了?心亂成這樣,還嘴硬不承認!
裴明榛嘴唇抿成一條直線,頓了一會,伸手拿茶,眉頭皺更緊:“涼了。”
“小的馬上給您續新的!”向英一邊顛顛的跑腿,一邊還有話說,“還是這天氣的錯,太冷,茶上來不喝很快就會涼透,入不得口,大多下人們也犯懶嫌煩,不願意多跑,個個祈禱主子少起夜,自己才好少受凍,但主子您放心,小的勤快著呢,絕不是那樣的人!”
有身份的主子身邊都這樣,何況被罰的人?
向英在委婉提醒裴明榛,表小姐不但冷,還會沒有熱水,沒準連涼水都沒有。
裴明榛仍然沒說話,隻是那修長眉眼裡,似已出現一把鋒利冰寒的劍。
“小的伺候主子休息。”
裴明榛慢吞吞的朝臥房走,珍珠早就把床鋪好,被窩也已用湯婆子溫過,看起來就很舒服。
外袍,鞋襪,中衣,一件件脫下。
向英收拾好一切:“主子安睡,小的告退了。”
裴明榛嗯了一聲,任向英腳步十分不麻利的退出去。
向英抄著袖子站在門外,長長歎了口氣,看來今天還是不行。
結果還沒走遠,就聽到主子喚人:“向英!”
向英趕緊推門進去:“主子?”
裴明榛赤著腳背著手,雙目平直看他:“你們下人睡的房間,是不是都很冷?”
向英笑:“自然比不得主子們……”
“我從未大舉賞過下人們,倒是有負我裴家良善名聲,這樣,你現在就去各處送炭火送暖被,讓大家暖暖和和的,白天也好做事,算替我收買回人心,”裴明榛話音輕緩,“記住,是所有地方,任何偏僻角落都不能漏了。”
向英哪會聽不懂這意思?立刻脆弱答道:“主子您就放心吧!”
按說這麼晚了,做這件事並不合適,但誰不想暖暖和和的睡,以後也不愁晚上冷?大少爺的送溫暖行為,所有人都很配合,並且讚不絕口。
所有下人,當然包括看管被罰姑娘的下人,大家得了好,怎會不投桃報李?但凡向英暗示一點,大家就知道怎麼做了。
而且下人們暖暖和和,小姐們受凍,像話麼?小姐們的確是在受罰,她們卻不能故意苛待,手邊條件不好,當然給不了更多,手邊條件好還藏著,良心不會痛?再者主仆身份天壤之彆,主子永遠都是你主子,今天故意苛待,等人出去給你穿小鞋怎麼辦?
不管是為全情分,還是為自己以後的路,應該怎麼做,人人心裡都有把秤。
阮苓苓很快發現,屋裡炭盆多了一個,其中一個還坐著放滿水的壺,熱水不再是問題,被子也加了個厚的,些許寒冷,已經完全可以忍受。
……
日子平靜悄然的滑走,很快,四天過去。
阮苓苓院子牆外,隔壁鄰居家,一個身穿煙霞錦的少女坐在廊下,櫻唇緊抿,秀眉微凝,麵色不善的盯著小黃狗。
小黃狗耷拉著腦袋,垂頭喪氣的坐在地上,尾巴都不敢搖,嘴裡嗚嗚嚶嚶的,像在哭一樣。
少女身邊的丫鬟不忍心,小聲的勸:“這事也不能怪小黃……它每天都過去好幾趟,奈何那邊無聲無息,再沒東西過來,小黃不會說話沒法告訴咱們實情,也很委屈的。”
小黃狗適時‘嗷’了一聲。
小東西還十分精乖,會看臉色,少女不動,它就不敢動,少女哼了一聲偏頭,它就突然跳上廡廊躥過去撲少女膝蓋。
少女也沒躲,纖白手指伸過來,狠狠揉了把小東西的頭。
這點力道對小黃狗來說著實算不得什麼,小東西“汪”了一聲,興奮的把尾巴搖成了風車。
少女嫌棄的推開狗頭,突然想起一件事,鳳眼眯起:“四天前……那蠢貨過來,還上了樹?”
主子敢說是蠢貨,丫鬟可不敢,垂眉束手:“小郡王的毽子飛到了樹上,不過小郡王很快就下來了,被下人們勸住,沒再爬樹,也沒受傷。”
“誰管他受沒受傷,女孩玩的毽子他也玩,出息!”少女想想被搶走的餅,再想想當日忽略了的一些細節,眼神就很不善,“他還和隔壁鄰居打個招呼?”
丫鬟:“這個……是。”
少女站起身:“叫人去稟告公主,她兒子馬上要死了。”
被她打死。
丫鬟看著眉眼與小郡王極為相似的主子,沒敢說話,下去辦事了。
總歸主子心裡有數,鬨個小脾氣而已,不會有大事。
……
第五天。
再挨最後一夜,明天就能出去了。
新毛筆已做好,經書也抄完了,再沒彆的事可做,阮苓苓趴在桌子上,看著紅紅炭盆發呆。
安靜的夜晚最能激發人們的思考,就像天大地大,空曠浩渺,隻你一個人,就算不想點什麼,也會下意識沉浸到什麼思緒裡去。
萬籟俱靜,檀香清幽,靈台明透,很多事不受控製的跳到眼前,以前沒想到的東西,沒料到的層麵,恍恍惚惚就想到了。
阮苓苓開始有時間思考一個問題。
她和裴芄蘭打架了,可裴芄蘭為什麼要和她打架?
因為隔壁的少年,小郡王?可小郡王是後麵偶然出現的,不管她還是裴芄蘭都沒有料到,那裴芄蘭來時在生哪門子氣?
以裴芄蘭的性子,為彆人抱不平的幾率很小,大抵自己倒黴,才會那麼生氣。可她看得清清楚楚,裴芄蘭能走能跑,衣服首飾樣樣不錯,精氣神良好,看起來並沒有什麼損失……
所以倒黴的不是她?
阮苓苓緩緩爬起來,細白手掌托腮,認真回想這些日子的細節。
她和裴芄蘭因為打架被罰的那一天,餘姨娘特彆作的問廚房要了四道程序複雜的大菜——僅僅是一頓早飯。這幾天外麵偶爾有人小聲說話八卦,也沒帶到過餘姨娘,餘姨娘應該也沒事。
那有事的,除了裴明昕,沒彆的可能。
她前些日子一心撲在裴明榛情緒身上,對外事少有關注,卻也知道裴明昕被二老爺打了。她本以為是外麵的事,比如公務,比如朝堂,裴明昕犯了錯受罰,難道……並不是,此事與她有關?
如果這頓罰來者有因,又同她有關,阮苓苓隻能想到一個方向——裴明榛。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個V章節,作者心情有點忐忑,感謝大大們的支持訂閱,窩會一直努力噠~~(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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