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榛突然到來, 一開口就十分不客氣,現場氣氛登時冷凝。
趙英有些猶豫。
氣惱肯定是氣惱的, 他堂堂定南王世子,何時受過這樣的輕視?在西南, 彆說有人拿話嗆他,不跪下磕頭畢恭畢敬他都要治罪!
哪怕到了京城, 他也一直是橫著走的,除了皇親宗室,誰敢在他麵前這麼放肆?連皇上對他都關愛有加, 時時攏絡, 生怕他們一家反了天下大亂。
可裴明榛敢, 他不但敢,他還敢言語嘲諷, 正麵表達自己的不悅和瞧不上!
趙英還偏偏不能怎麼樣。
家裡消息渠道廣泛, 朝廷上發生的大事沒一件不知曉的, 各種邸報更是研究了再研究,裴明榛的名字一直隱在這些消息之後, 並不怎麼顯眼, 來京城前,他隻知道有這麼一個人,狀元出身, 翰林院沒待多久就入了六部,能力出色,是個很有潛力的新人。
再有潛力, 也是新人,不一定能適應官場殘酷,如果裴明榛能再活個十多年沒什麼意外,官位越走越高,他們定南王府可能會重點注意,但這當口,連他爹都對此人沒有任何叮囑,他也就沒當一回事。
進京來這些日子,趙英迅速看到了裴明榛的手段。
還要托阮苓苓的福。他嫌阮苓苓礙事,打聽到了楊文康對她有意,便給了各種方便,提供各種信息,甚至還親自做了計劃,就為擋住阮苓苓,讓她彆總是往公主府跑,礙他的事。
小姑娘遇到這種事,不管喜不喜歡,心裡總是會虛榮的,那些漂亮的衣服珠寶,誰不想擁有?他猜阮苓苓會臉紅心跳,在這件事上各種糾結,他也確實猜對了,可轉眼事情就急轉而下,楊文康一出現,阮苓苓就變了,避之而不及,甚至敢親自下令揍他一頓。
未出閣的姑娘在大街上動手揍人,怎麼都是件大事,可後來竟然沒有傳開。
楊文康對阮苓苓的心意不是假的,一次努力不成,必會積極準備後續,結果剛回家,屁股還沒坐熱呢,他爹就出了事,族長帶著眾位長輩過來,形勢所逼,他不得不把自己打一頓,床上養病。
楊夫人神來之筆,到裴家府上提親,竟也沒有激起任何水花,外人甚至不知道還有這件事。
所有一切,都是裴明榛的手筆。
裴明榛消息靈通,對這些事知道的非常快,動手也非常快,阮苓苓剛在外麵打了人,他這邊就立刻拿主意出手,治了楊文康的爹,再誘其宗族相迫,楊文康不得不隨著形勢,受板子‘養病’。因之前‘好色’是所有矛盾的源頭,起碼暫時,楊文康不敢再肖想阮苓苓,對她動手。
楊大人官場受挫,不知怎麼的‘巧遇’裴明榛,裴明榛給他提供了幫助,他感激涕零,知道裴明榛對自家表妹很在乎,回家就下了死令,不準兒子再折騰,也不準楊夫人為了兒子再去裴家談這件事。
繞了一個圈子,裴明榛乾脆利落的解決了所有事,卻丁點風聲都不露,楊家根本不知道所有倒黴事是因他所起,還因他‘幫助了一把’處處感激,樣樣聽從,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趙英起初也不明就裡,感覺事情走向匪夷所思,讓手裡渠道認真查了,才明白原委。
這裴明榛並不隻是一個有潛力的新人,他城府極深,手段極辣,人際關係網絡極大,能動用的官場資源也非比尋常。
他官階甚至還不足五品。
如果能再上一步,他得是何等厲害?
看他在各處官署兢兢業業的表現,怎麼可能不上一步?
厚積薄發,將來必定可期,位極人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這樣的人,為仇,必須得在他未發際時將他弄死,斬草除根以絕後患;沒有仇,就最好與他交好。
偏這兩點並不容易做到,而趙英作為定南王世子,還有另外一個想法——招攬他。
好馬易得,千裡馬不常見,想成大事,裴明榛這樣的人才不可或缺!有脾氣……就有脾氣吧,哪匹千裡馬不性烈?想馴服,就得有耐心,劉備還三顧茅廬呢,他怕什麼?
趙英想到之前給父王去的信,平了平心氣,微笑看著裴明榛:“裴大人怎麼有空過來了?”
他這身份,做這姿態已經是折節下交,裴明榛卻仍然不給麵子,眉眼鋒利:“不過來,裴某還不知道世子有意為難我裴家人。”
趙英一噎。
他既然不再小看裴明榛,自也查明白了,裴明榛對表妹很看重,一旦有事涉及阮苓苓,他就會變的鋒利尖銳,再無表麵上的優雅寬和。比如小郡主的事,裴明榛一向不怎麼理,隨他怎麼樣,但阮苓苓攪了進來,為了阮苓苓,他也會立刻站隊。
所以還是女人……
紅顏禍水,禍國殃民!
可惜知道的太晚了,前事已經無法彌補。
趙英在心裡把阮苓苓恨了個透,麵上卻沒露一絲,微笑甚至更沉穩,穩有上位者風度:“裴大人言重,我隻是打個招呼而已,何談為難二字?”
“才不是……”阮苓苓立刻打臉,在裴明榛身後小小聲說話,白白小手還位住他袖子晃了晃,“他好凶的!”
想想還是不甘心,她拉下裴明榛,附到他耳邊,聲音低低繼續和裴明榛告狀:“小郡主丟了……和他一定有關係!”
裴明榛小姑娘軟軟白白的小手:“……是麼?”
阮苓苓重重點頭,小手將他衣袖攥的更緊:“嗯!”
裴明榛眼神深了深,這才看向趙英,神色端肅:“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有些事可能就是差了些緣分,強求到最後除了一場空,什麼都得不到,世子何不放過彆人,也放過自己?”
趙英在心裡瞪了阮苓苓好幾眼,麵上還不能露出來,一臉大氣清朗:“裴大人大概是誤會了,阮姑娘也是,小郡主失蹤這件事我也是方才知道,何談有關?小郡主英慧靈透,我並不希望她發生這種意外。”
語畢,他重重一歎,很有些落寞。
更會演了!比剛才還像真的!
狡猾!太狡猾了!
阮苓苓鼓著臉,繼續搖裴明榛袖子,小小聲:“他剛剛才不是這樣子,他很會演,十分可疑!”
趙英眯了眼,他從剛剛就很想說,大家離這麼近,她再小聲告狀她也是會聽到的好吧!
“阮姑娘,說話是要講證據的。”
話音相當不客氣。
阮苓苓頓住,眼睛裡一片委屈,甚至立刻蓄起了水汽。
她就是沒證據,才隻懷疑的,要是有證據,早讓大佬按住這貨直接在地上摩擦了好麼!
裴明榛拉住阮苓苓的手,看向趙英:“世子不介意吧?”
意思要走。
趙英大方伸手:“請——”
阮苓苓感受到了裴明榛手指的力度,他在告訴她,稍安勿躁。
他掌心微燙,手掌大大的,將她包裹的嚴嚴實實,就像在告訴她,有他在,一切都很安全,不要怕。
閉上眼睛,深深呼吸,阮苓苓突然明白,裴明榛不是不管,隻是他很聰明。他知道趙英不會配合,乾脆連問都不問,浪費這個時間,不如下來趕緊找線索。
是她太著急,關心則亂了。
鼻尖被人輕輕一刮,裴明榛低沉的聲音響在耳畔:“歎什麼氣?”
阮苓苓沒說歎你太聰明,低頭順腳踢開路上一顆小石頭:“就……覺得如果跟蹤趙英,肯定是最快的辦法,可他這麼遊刃有餘,一定做好了準備,沒準埋了不少坑等我們跳……”
裴明榛:“嗯。”
阮苓苓抬頭:“表哥不會不信我吧?”
裴明榛摸了摸她的頭:“我家表妹,還沒有蠢成這個樣子,你說趙英有問題,他就一定有問題。”
阮苓苓心中一暖。
他毫無保留的相信她,站在她這邊……
“我會去查,”裴明榛看著她的眼睛,“你也要相信我。”
阮苓苓臉微紅,重重點了點頭:“嗯!”
必須相信啊,大佬是天命之子,是萬能的!
裴明榛送阮苓苓回到家,連門都沒進就又走了,阮苓苓一點都不介意,甚至目送他走出去很遠,身影都看不到了,才慢騰騰的自己回院子。
她對裴明榛抱有很大的期待和信任,一定沒問題的,小郡主一定能找到!
然而一下午過去了,一晚上過去了,一整個上午過去了,眼看著又一個下午要過去……
仍然沒半點消息!
阮苓苓是知道的,人失蹤之後有一個黃金救援時間,越是久,越是不利,小郡主已經失蹤一整天了,裴明榛沒半點消息,小郡王也絲毫沒有動靜傳回來……
她就有些著急,萬一出了意外怎麼辦!
晚上再看到裴明榛時,她沒忍住:“還沒有找到麼?一點消息都沒有?”
就差瘋狂暗示了,你倒是給點力啊!
裴明榛脫大衣服的動作頓了頓:“不太好查,你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又是這句話!我怎麼能稍安勿躁一點都不著急,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出事了怎麼辦!你跟她關係又不好當然不著急!”
裴明榛轉身看著小姑娘,眉梢微微挑起。
阮苓苓登時紅了眼眶,頭垂下去:“對不起……”
她知道自己現在的情緒不對,不應該發火,可不知怎麼的,就是忍不住。
“我……謝謝你幫忙,小郡主如果知道,也會心生感激的,她隻是性子清冷了些,實則誰對她好,誰幫了她,她都記在心裡的……”
“我很希望你能幫忙找到她,如果找不到,也並非是你不儘心,隻是那趙英太狡猾,我沒有怪你,我就是一時著急……對不起。”
小姑娘很沮喪,頭垂的低低,聲音軟軟,看起來特彆特彆乖,特彆特彆懂事。
就像……最初遇見的小姑娘一樣。
她這麼懂事,裴明榛卻並不高興,因為小姑娘跟她生分了,這是疏遠。
“為什麼不怪我?”裴明榛拉住阮苓苓的手,“我確實沒有帶回來任何消息。”
阮苓苓咬著唇,微微用著力,想要把自己的手收回來:“因為這並不是你的責任……幫忙是情分……”
不幫是本分。
裴明榛歎了口氣,大手扣住小姑娘後腦,將她抱進了懷裡。
他不想看到這樣的小姑娘。
“如果你以為這是你的責任,那就是我的。”他呼吸炙暖,落在耳畔癢癢的,“不是說好了,你我不分彼此的,嗯?”
阮苓苓眼淚就下來了,緊緊抓住裴明榛的衣襟,第一次沒有試圖推開他,任他抱的緊緊,更緊。
“你……幫我找到她好不好?”
其實她也想自己出去找,多儘一份力,可她信息量太少,她擔心事情做不成,反而拖了後腿。
而這,正是她最難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