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著體麵不少,卻依舊瘦得像個逃荒的饑民。頭上的癩治好了,生出寸許長的頭發。隻是頭發又黃又枯,稀稀落落的,並不比先前好多少。
顯然,老太太也被池壽的樣子驚到了。不要說富貴人家少見這樣的孩子,就連寺廟門口討飯的,也比他看上去強健。
池壽瘦得脫了人形,整張臉隻剩下一對大眼睛。黑漆漆的,叫人不忍再看第二眼。
王夫人忙著詢問廚娘是否儘心,飯食是否可口。
池壽早就習慣了旁人異樣的目光,見長者問話倒也對答從容,態度不卑不亢。他先把賈府派去的廚娘好一通稱讚,又稱二老爺為父親請了幾回太醫,父親用藥後已然大好。太醫也為他把過脈,斷為不足之症。
聽到“不足之症”的說法,眾人不免向黛玉瞟去。同樣的先天不足,黛玉隻是身體嬌弱些罷了,池家小子卻是形銷骨立,臉色慘白,全無一絲血色,怕是捱不到成年。
賈母暗暗搖頭,心道難怪西席給兒子取了這麼個俗名!
她初見池壽很是有些不喜歡,待幾句答對下來,隻覺得這孩子舉止從容,言辭便給,全無小家子出身的拘謹猥瑣。看起來竟是塊上好璞玉,隻恐天不假年。
想池家父子相依為命,身體孱弱,仍力爭上遊。反觀自家種種不堪,一時唏噓不已。
賈母生出憐愛,又送池壽一套文房四寶,特特囑咐孫子道:
“看看人家的行止氣度,這就叫腹有詩書氣自華。平頭百姓能養出這樣的子弟,大不易啊!池小子是先生之子,你們平日要多多親近、照拂。靜誌堂若短少什麼,你們隻管回來同你娘、你璉二嫂子說,不可慢待了師尊。尤其寶玉。你素日在家塾調皮也還罷了,自今日不可再搗蛋。若被我知道你欺負人,叫你老子收拾你!”
賈珠聞言忙著應承,卻不見弟弟應聲。扭臉一看,果見他微微嘟著嘴。
原來,寶玉是個看臉的。這陣子常聽大哥哥稱頌池壽,隻當對方是個如何驚才絕豔的人物,不想卻是個猢猻轉世的。
心心念念的伴讀長成這幅樣貌,他心中已然不喜。再聽老祖宗的話,才知道這猴子能當伴讀,全憑了他老子,心中更是鄙薄。
寶玉有心發少爺脾氣,正撞上大哥哥嚴厲的眼神,立時慫了,忙囫圇應下。
王夫人看出兩兄弟的眉眼官司,情知寶玉相不中這個伴讀。思及天相寺池家小子救探春的義舉,覺得這孩子心地純善,又聰慧上進,隻盼著小兒子能近朱者赤,倒是越看越滿意這個人選。
想著老太太已贈了文房四寶,王夫人便叫彩霞包了小廚房的糖果點心送去。
閒話少說,且說大家離開榮慶堂,原該各奔東西。寶玉卻非要磨著哥哥,同姐妹們一起走西角門。
賈珠不耐煩跟他鬼扯,叮囑周瑞幾句,便往東角門去了。
賈珠才走,寶玉就成了摘下緊箍咒的孫悟空,同姐妹們說說笑笑而去,故意把伴讀池壽甩在身後,仿佛看不見這個大活人似的。
迎春、黛玉本就不認識池壽,自然沒人招呼他。探春被心機boy擺過一道,心裡兀自記仇,見狀暗暗發笑,更不會搭理他。
池壽也不言語,影子般隨後墜著。
等眾人各自轎,寶玉一個人時愈發煩燥。一時擔心瘦猴伴讀被熟人瞅見丟臉,恨不得立即打道回府。一時又想到老太太和老爺的叮囑,不敢造次。思來想去,還是盼著跟林妹妹同窗的心思占了上峰,不想因小失大。
且說孩子們從西角門出,自然到的早。池壽下轎就匆匆奔去後院請父親,餘下四個孩子帶著隨從擠在學堂裡,嘰嘰喳喳個不停。
寶玉最是聒噪,仗著在家塾裡上過兩年學,對學堂陳設指指點點,儘說些有的沒的逗大夥開心。
二木頭迎春兩眼放光,拉著黛玉四處看新鮮。她由著寶玉杜撰,偶爾問上一問,全不似在榮慶堂的暮氣沉沉。
黛玉是林家獨女,自幼得父親寵愛,也是正經拜師求學的,於學堂並不覺得多麼新奇。隻是林家人丁稀薄,自來都是獨來獨往,不曾像這般熱熱鬨鬨地上課,也顯得很興奮,時不時與寶玉掰扯兩句,妙語連珠。
探春就更不用說了,自從昨晚得到準信,知道自己終於從女訓、女戒、女德的噩夢中逃出生天,嘴角早就笑抽了,比所有人都要興奮。
寶玉見姐妹們開心,也跟著瞎開心。趁先生和大哥哥不在,越性胡鬨起來,竟是把這裡當作了榮國府的後花園。
眾人正嬉鬨間,就聽一聲低沉的咳嗽聲,接著有個虛弱的聲音問道:
“如此放肆,書可背全了?”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新老朋友的留言和支持!
這篇非大JJ紅樓主流,難得奈們喜歡。
ennn反省下,好像就沒寫過主流@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