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想護著她(2 / 2)

穆雲琛停了良久才閉目低聲道:“我曾深信不疑,如今卻不信了。”

“為什麼不信,有些話雖然誇張,雖然難聽,但事實也未必比它好到哪裡,我就是那種人。”清歡抿下紅唇,這樣自毀名聲的話她說過太多次,但就在剛剛對穆雲琛啟齒的時候,她第一次生出了不甘的感覺。

她沒有,她不是,可她在世人眼裡,在穆雲琛眼裡,必須是。

“郡主,穆雲琛明白了。”

清歡聽到他悵然的說出這句話,竟然有些慌亂,抬頭道:“明白什麼?”

“郡主確實是喜歡我的。”

他這話出乎意料,清歡聞言眨眨眼睛,沒來由覺得他這話似乎有點像個小小的驚喜,但很快她就無法辯駁的承擔了失望。

穆雲琛清淡的聲音如此動人,卻夾雜著無奈的落寞:“郡主喜歡我是真,隻不過我是許多人中的一個,以前有許多,以後也會有許多,我隻是恰巧在當下得到了郡主的青睞。”

“你這樣說,我心裡有些不舒服。”清歡說著垂下了濃密的長睫。

她自嘲的想,自己一定是說過太多哄人的話了,以至於說到現在,她都分不清這句是真是假了。

不過這樣也好——假話如果連自己都信了,那旁人誰還會懷疑呢?她連自己都快相信了,元林川又怎會不信呢。

但人不是總活的那麼目標明確,即便是扛起整個宇文家的清歡也總有一時半刻是要為自己活一活。

“我能對你好,也能對彆人好,那這樣的我,你還會願意親近嗎?”

她忽然就想問問穆雲琛,無關任何謀劃,隻是單純想知道,單純的自私,單純的知道她不會和他有什麼結果卻不想他再對彆人好。

穆雲琛笑了,那笑溫和依舊卻帶著涼意:“郡主,我是什麼身份。”

他說著回過頭,那雙水杏眸望著清歡如秋水,如寒星,裡麵還有初春融化的碎冰,淡淡的,涼涼的,看久了,也會沁人心寒。

他說:“郡主給的路已經選過了,我以身相求,從此,再無可選。”

清歡覺得喉頭有些哽塞,她舒了口氣才用平直的聲線道:“如果你很為難的話——”

清歡說著抱住穆雲琛腰身的手有些鬆了,她說:“我可以……”

“你不可以。”穆雲琛忽然按緊了她要鬆開的手,猛然回頭,眼神銳利兒執拗,他有些無措的說,“郡主,就算你不僅僅喜歡我,就算你會喜歡彆人,你也不可以——不可以……”

不可以怎樣?穆雲琛自己也不清楚,但是他就是知道,清歡今天如果放開手,他一定承受不起他的失去。

他絕不會放手!

穆雲琛的神情近乎偏執,耳畔卻傳來清歡驟然發出的婉轉笑聲。

她的唇若有似無的略過穆雲琛的阮然的耳垂,淺笑道:“你以為我要說什麼?我隻是想說,如果你很為難的話,我可以再對你好一些,直到你心甘情願。除了離開我,你想要的我都給。”

穆雲琛眼神中的戾氣慢慢的又化作了一池初容的春水,溫涼柔和,清澈淡漠。

房內的琺琅自鳴鐘發出午夜報時的聲音。

穆雲琛抬起眼睛,深深的看著清歡溫聲道:“郡主睡吧,太晚了。”

清歡點頭,在他的注視下乖乖的躺了下來,眼睛一刻不離的看著他道:“留下來,我命令你留下來。”

穆雲琛望著清歡充滿希翼甚至帶著一點留戀的眼睛,不自覺的動搖了。這一刻他不想往遠處看,他甚至自甘沉淪的想,清歡是門閥家主,她有權力選擇想要和不想要,喜歡與不喜歡。至於他,日後怎樣便怎樣吧,他不能選,既然求了清歡,就應該儘到陪伴她的義務。

穆雲琛微微低頭道:“好。”

他躺在清歡身邊卻與她保持著些許距離,側首看到清歡皺眉調整著躺在玉枕上的姿勢,傾身問道:“郡主不舒服嗎?”

“嗯。”清歡好不容易尋了個大概湊合的姿勢將脖子放好,迎麵長出了口氣。

穆雲琛見她並不舒服,想起之前清歡枕著玉枕睡夢中都要皺眉,不禁問道:“郡主,我有一問,這玉枕雖則貴重,但日日用著不覺不適嗎?”

清歡側過身與他麵麵相對道:“我從十二歲成為家主開始,就枕著這隻玉枕休息,到現在已經快八年了。”

穆雲琛詫異道:“為何?”

清歡用手指小幅度的敲敲玉枕道:“這是西南製造局為宇文家主特製的一對玉枕。在我們家有個規矩,家主雖然是金尊玉貴的出身,但一定要時刻保持警醒,擔負起宇文家的興衰,不可在錦繡堆中迷失,這隻玉枕就是起這個警醒作用的。每位宇文家主登位後都會在西南玉礦選一塊最好的雲南大翠玉做一對玉枕,壞了也好有個替換。我往日睡的輕,風吹草動都會醒也是這個緣故,你瞧琺琅鈡的聲音也是我慢慢習慣下來的,開始用玉枕時整夜都睡不著。”

穆雲琛因為母親私奔的緣故從小受過不少白眼和苛待,但也沒有一樣這麼過分,為了保持警醒讓人整夜整夜難以入睡,他不禁挑眉道:“郡主十二歲接任宇文家主,那時,不是才……”

“才是個小女孩兒。”

清歡笑起來道:“你以為家主那麼好當的嗎,宇文家盤踞西南百年有餘,統轄三省百萬臣民,二十萬西南軍駐守邊境,金銀玉礦不計其數,說句僭越的話,宇文家主若是到了雲貴便是聖上的威風恐怕也遠遠不及。控製這麼大的家業就很不容易了,況且西南金玉遍地,為了利益朝廷對西南諸國的政策仍以擴張為主,戰事不斷,我雖然麵上是聖上的外甥女,往日裡飛揚跋扈,在朝堂上亦是風光無限,但你卻從不知道我無聖旨出不了京吧?我從十二歲起每日麵對西南三省的輿圖至少要看一個時辰,我熟悉那裡的每一座山脈,每一條河流,甚至每個州縣的人口物產,但其實我去過最遠的地方也不過就是京郊的上林獵場和溫泉行宮。”

清歡說這些的時候雖然笑著但清澈的桃花眸中卻流露出澀澀的無可奈何。

彆說穆雲琛與她交往已深有所了解,就算他不認得清歡,聽了這些話,得知一個小姑娘夙興夜寐獨掌家族內外也會覺得不忍。

再怎麼厲害,也還是個姑娘,況且那時候還是一個惹人心疼的小姑娘。

“郡主……”

“怎麼,這個眼神是在可憐我?”

清歡看得出他眼中的憐惜,她仰麵笑起來道:“不必。這就是家主的命。我生來被澤受了宇文家的供養,身上流著嫡係的血,就要奮不顧身的為了宇文家的基業和長存殫精竭慮,我不是清歡,我是宇文清歡。這世上艱難的也不僅是我,世人眼中尊貴的八大世家家主都是如此。而手握兵權的門閥家主可能看起來更威風一些,所以付出的更多。如你所見四大門閥的家主都在京城,沒有皇命一個也走不了,曆代天子從來都不會真正信任我們這些手握重兵的家主,伴君如伴虎,猜忌無處不在,”

穆雲琛沉默了,這種生活是他從來不曾體會過的,他距離清歡的生活太遠了,他沒有置喙的權力,他隻覺得清歡不易,隻覺得自己無能為力。

清歡今晚心情算得上大起大落了,有些苦悶得太久,開了個頭就收不住,很想傾倒乾淨。她不是真的需要一個聽眾,她隻是借助穆雲琛的安靜讓自己輕鬆一些。

“你先前在長公主府誤會我,其實不怪你。你不信父親對你如此冷漠,即使你身在危險他也不聞不問;你也不信你兄長會對你做出那種不悌不義之事,將你這個親弟弟賣給元林鑫,你覺得親人至少要站在你這一邊,即使在家裡多有齟齬,在外麵也不該是這樣的。你想的一點不錯,天下絕大多數家庭,絕大多數父母兄弟都不會這樣。”

“郡主……”穆雲琛不想提起那些事,與清歡的誤會和抵觸他都不想再提,不是他不能麵對受儘屈辱的自己,他是不想記起自己曾經錯誤的怨恨,尤其是怨恨她。

“沒關係的。”清歡再次與他相對而臥,她的視線落在黑暗中輕聲道,“其實你遇到我也並非幸事,你那一點點的恨意和誤會,甚至無法磨平我帶給你的痛苦。穆雲琛,作為一個家主我有看人的眼光,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你本應前程大好,但是你在那個時候認識了我,注定我會傷害你,折斷你的翅膀,將你囚於掌心,可是我不能停下來,我是有目的的,我沒有辦法不傷害你——”

清歡的視線慢慢收攏在穆雲琛曜石般溫靜的水杏眸中,她說:“就像我沒有辦法不喜歡你一樣。”

她說過很多句喜歡穆雲琛,但這一句卻是最真心。

穆雲琛靜靜的看著清歡,心中滋味複雜已極。

清歡不想再這些小心思上浪費太多時間,她隨即釋然道:“或許有一天你真的喜歡我了,但你還是不可能了解我,在我生活的地方,姻親血緣都不及大權在握,聖上不會拿我當外甥女看,在他眼裡我就是宇文家主;朝臣世家也不會拿我當一個女孩來看,在他們眼中,我就是整個宇文家。對我這樣的人來說,沒有權力不但會失去榮華富貴,說句灰飛煙滅也不為過,我一旦失勢必不會有好下場。這就是我作為一個門閥家主的生活,你看這樣的日子,過著多有意思,宛如高空走索,險在其中樂亦在其中。”

穆雲琛沉吟良久道:“郡主來我這邊睡,這邊暖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