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牛痘(2 / 2)

梁九功或許當他是因為奴婢的以下犯上而被激怒,卻不知康熙的怒氣其實來自彆處。他蒞臨帝位已久,這些年來兢兢業業處理政務,無有一日懈怠,他勉力治國,堅信自己定能做個聖明君主,堅信百姓再想起朝廷,想起皇帝,並不會再想到野蠻的韃子皇帝,不會再想到嘉定三屠和累累血債。

他想讓百姓休養生息,想讓大清國祚綿長。

可這納蘭東珠方才的那番話兒,卻讓他明明白白地聽懂了她的言外之意:這個小奶母覺得他會為了一時功績,漠視尋常百姓的生死。

她的心思幾乎都是浮於表麵,不怎麼需要人去特意斟酌的。即便是康熙這樣慣常審視人的帝王,也不得不承認她是極為罕見的心思純淨之人,像不同俗物的孩子,卻也像皈依神明的篤信者。康熙喜愛與西洋來的傳教士打交道,聽他們怪誕的理論和漂洋過海而來的奇思妙想,他曾經在傳教士的指導下親手解剖了一頭熊,勘測它的筋脈和心臟,厚實的皮毛下血紅的肌腱。

可納蘭東珠與他們又不相同。那些自稱神明信徒的傳教士覲見時,麵對金碧輝煌的殿宇和高高在上的皇帝,下跪的動作和趨奉神明一般虔誠。納蘭東珠卻並非如此,康熙從未在她眼裡看到過片刻的篤信和折服,

她或許畏懼朕,康熙看著她因為緊繃而有些發白的手指,斟酌地想著;但她卻不信服

皇帝。或者換言之,她覺得朕這個皇不值得統率萬民。

龍顏震怒,殿內一時落針可聞,齊東珠將發白的手指捏了又捏,最終還是不知該如何出言轉圜。她確實冒犯了聖顏,得寸進尺,死有餘辜。可她不後悔。有些話總該有人去說的。今日若她不說,那些死去的冤魂又去何處傾訴?

"納蘭東珠,"

不知過了多久,康熙聲音輕緩,一字一頓道。此刻他聲音裡已然聽不出半點兒怒意,隻有一派平靜:

"鑲藍旗下竟還出了你這麼一個,你父母倒也是個人物。"

這話兒本該聽著十足嘲諷,可因為康熙語調平緩,倒也沒有幾分諷意。齊東珠抬眼覷了他的臉色,輕聲苦笑著應和道:

“皇上折煞奴婢阿瑪了,若是他今日聽聞我這般放肆言辭,恐怕恨不得沒生過這個女兒。”

康熙踱步,走向了殿中的座椅,梁九功帶來的侍從連忙奉上了一杯熱茶,康熙掀開茶盞,卻並沒有沾唇,而是問了一句毫不相乾的話兒:

"可會識字?"

"會…會的。"

齊東珠也沒料到他會有此問,當即有些磕巴道:

“既如此,便上一份折子來吧。朕許你不計規格,隻寫治痘之策。”

".是。"

齊東珠心裡翹起小鼓,小心翼翼地抬眼覷著康熙的臉色。她那自以為隱晦的動作被康熙看了個正著,卻也不予理會。又過了半盞茶的時辰,康熙心中的火氣完全平息了下去,他覺得自己與一奴婢計較她對於為君之道的看法有些可笑,可方才那張揚的怒氣又昭示著他確實莫名在乎這個奴婢的看法兒。這讓他有些煩心,又有些無所適從。

這個膽大妄為的奴婢早晚會知道,他並非一個罔顧百姓生死的殘暴之君。

"若是此法能成,宮中皇子皇女會率先種痘。"

康熙不再看她,聲音冷淡道:

“你的牛痘之法最好萬無一失,若是連累了你的小主子,可莫要悔之不及。”

齊東珠連忙抬頭,口稱不會。而康熙繼續說道:

“倒還不知,你是想要留在大阿哥身邊兒侍奉,還是回四阿哥處繼續做奶母?

”齊東珠定了定神,沉聲說道:

"奴婢的小主子是四阿哥,願回四阿哥處。"

康熙聞言冷哼一聲,使齊東珠慫慫地縮了縮脖頸兒。而梁九功覷了覷自家主子的臉色,對跪在原處的齊東珠說道:

"你這奴婢,事兒皇上都應下了,你還杵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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