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稱心(1 / 2)

延禧宮中,衛雙姐怦然跪在了冬日寒涼的石磚之上,膝蓋與石磚相撞,發出一聲悶響,可她一聲不吭。

惠妃被清露攙扶著,站在衛雙姐身前,她蹙著眉頭,麵兒上覆著一層薄怒,但眼底有一種極為深刻,讓人看不清明的東西。她掃視過在延禧宮中那些隱晦窺探的視線,使那些悄無聲息聚攏過來打探消息的奴婢們又縮回了自家小主的院落裡。

"你這次鬨得過火了,衛氏。"

惠妃冷聲說道:

"去主殿佛堂跪著,什麼時候想清楚了,什麼時候起來請罪。"

若是往日,聽聞惠妃這麼冷的聲音和這麼嚴苛的話,衛雙姐早就嚇得不知所措,縮頭縮腦了,可如今聽聞這從未加諸於她身上的嚴厲懲戒,她也巋然不動地跪在冰冷的石磚之上,頭發絲兒都透著一股無可救藥的頑抗來。

這讓惠妃難以自製地蜷起了手指,鏤空的金製甲套在她的掌心劃出一道深刻的紅痕。她不為所動地轉身,餘光看到衛雙姐從她身後爬了起來,也不需要奴婢攙扶,一言不發地越過她向佛堂走去。

清露擔憂地看了一眼惠妃,生怕她被衛雙姐這不知輕重的連番衝撞氣壞了身子,可惠妃的麵色卻仍舊平靜,隻從豔紅的唇角挑出一絲若有似無的苦笑來。

"今日之事,本宮按照延禧宮的規矩處置,以儆效尤。這延禧宮中凡是本宮主事一日,便由不得半分僭越之舉。"

惠妃說著,向延禧宮內殿走去,沿途奴婢紛紛叩拜。她氣場太盛,那些或隱晦或蠢蠢欲動的視線被她經過時帶起的寒風掃過,紛紛收斂起來,偃旗息鼓了。

"這幾日風聲緊些,你多加管照,莫要延禧宮被旁人鑽了空子。"

她吩咐清露,得來了清露恭敬地垂下眸子,說道:

"是。"

延禧宮佛堂之中,衛雙姐無聲跪在金縷玉衣的佛像前,目光平視著眼前的香爐。

旗人信佛,宮中太皇太後常年禮佛,宮妃紛紛效仿,各個宮殿皆設小佛堂,供宮中女著抄經祈福之用。

衛雙姐跪得筆直,不再像往日一樣懷揣著憧憬仰視佛顏了,隻是安靜地任憑佛堂內香爐升起的炊煙嫋嫋將她鼓噪的血液圍困。

br />她心中有太多事想不明白,可生平頭一回兒,她不想說給佛聽,也不想說給任何人聽。她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自她十四歲進宮那一刻起,她的命運已經無法轉圜了。

清宮之中重嬪妃出身,更重嬪妃生育子嗣。衛雙姐出身包衣,她的父親隻是個內務府管貴人膳食的小官兒,雖然家中沒有淪落為那等憑借旗人身份領朝廷份例的披甲士,可家裡也沒有能力幫她逃過選秀。

她十四歲那年正值選秀,父母和哥哥一合計,想著她臉上還帶著稚嫩,年紀幼小,就算拿去做宮女乾活兒恐怕貴人都看不上,便緊趕慢趕地將她送進宮,滿心想著選不上正當好,出宮便為她尋個好人家,日後也不用擔心進宮伺候那些陰晴不定的主子了。

可天意難測,衛雙姐還是和十五歲的萬琉哈氏一日入選,次日,如今已經是貴人的烏雅瑪祿也入了選。

衛雙姐哭腫了眼,日日思念宮外的母親和父兄。她年紀太小,皇帝對她也無甚印象,一次都沒翻過她的牌子。在姐姐烏雅氏承寵後,她膽戰心驚了幾日,逐漸在皇帝的無視中又恢複了本性。衛雙姐沒有份位,被分配了許多宮女做的活計,但她甘之如飴,漸漸也就選擇忘記她灰暗的前景,也忘了她已經失去的,踏出這道宮牆的能力。

惠妃剛將她接入延禧宮時,衛雙姐怕極了她的冷臉和寒冰般的聲音。她像個小獸般把腦袋埋進皮毛裡,隻露出兩隻簌簌發抖的耳朵,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惠妃。

惠妃處規矩比儲秀宮還多些,惠妃似乎是看不慣她的德行,日日將她拘在主殿,可戰戰兢兢過了一月後,她卻發現惠妃臉色是冷,但從不短了她半點兒用度。她在延禧宮過了最暖的一個冬日,比往日和儲秀宮的姐妹們擠在一起過冬時,還要暖得多。

她覺得惠妃是個麵冷心熱的娘娘,和她們秀女傳聞中的那種酷愛搓磨新人的殘暴妃嬪完全不同。

有了惠妃若有似無的縱容,衛雙姐沒多時又故態複萌地恢複了本性,往日裡在延禧宮裡上下翻騰,若是尋到機會,還能躲著惠妃悄悄翻出延禧宮去。而她知道,就算被發現,惠妃頂多也就是斥她幾句,關她一晚,連吃食都不會有什麼短缺。

她本來覺得這樣的日子沒什麼不好。她就當個萬事不愁的小答應,不去想過去在親人身邊承歡膝下的日子,也不去想未來那越不過宮牆的灰暗命運。她就做惠妃身邊兒的一個小跟班兒,陪娘娘解解悶兒,逗逗趣兒,一生也

就這麼潦草過了。她不求什麼,也不欠誰的。

可前日,皇帝帶著大皇子恢複康健的消息駕臨延禧宮,與終於展顏的惠妃續話許久。當夜,衛雙姐不情不願地在主殿奉茶,腦袋卻有些昏昏沉沉的,她本以為是這幾日賭氣,沒吃什麼東西造成的虛弱,還想著等皇帝走了,她便要偷偷溜進小廚房,將惠妃份例中的牛乳糕全都吃掉。

可誰知次日醒來,她正對上皇帝帶著怒火的雙眸。而她失聲驚叫起來,嗓音嘶啞難聽,讓她自己都覺得無比陌生。

她愣在原處,知道心底有什麼東西徹徹底底地破碎了。她的眼角劃出淚水,而皇帝似乎怒極,卻也沒有對她發泄怒火,而是不等奴婢近身,便披衣而起,跨步去了主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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