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魔化傀儡掐住脖子的時候,關於夏無吟的舍身相救, 葉澤一開始覺得很丟臉。
那天晚上回來他沒有搭理夏無吟, 就是因為覺得自己在夏無吟麵前很丟臉。
他身為葉家長子, 居然在那一刻有那麼卑鄙的想法——用彆人的命來縱容自己的貪生怕死。
還冠以複仇的名義。
簡直為葉家蒙羞。
再來,他看上去比夏無吟高,比夏無吟年紀還要大, 結果還要他來救他……
非常羞恥。
非常丟臉。
他輾轉反側了一晚上。
腦海裡都是那個衣衫襤褸的小少年平時笑嘻嘻彎起來漫不經心, 卻在那一刻陡然亮起的眼睛。
“說你信我。”
那時候,他這樣說。
明明他……夏無吟也是在怕的。
可是那一刻, 在那雙眼裡麵,他看不到絲毫恐懼,隻有贏則生敗則死的孤勇。
彷佛隻要他說了那句話。
那麼他便可以一往無前, 所向披靡。
仿佛燃燒著的太陽。
燦爛閃耀的讓人失神。
當晨起的光輝亮起之前,黎明前的黑暗籠罩天地的時候。
他起來了,悄悄的去看了一眼那個在柳樹下睡得黑甜的小少年。
他想。
那個時候,這娘娘腔可真帥。
就像母親故事裡, 葉家世代的少年英雄一樣。
但自從那天傀儡師遊街示眾回來之後, 葉澤發現一直喜歡尾隨自己,整天笑眯眯的夏無吟不見了。
也不是不見了。
隻是不再像個牛皮糖一樣粘著他了。乞討的時候也很沉默, 討來的東西也變少了。
像是在思考著什麼。看上去有點憂鬱。
以前有這塊牛皮糖的時候葉澤覺得很麻煩,對其避如蛇蠍。
人家不搭理他的時候,他反而覺得不好了, 還有點患得患失。
夜色如霧。
廟裡的人都睡了。
葉澤走到夏無吟身邊, 把自己藏起來的梅花糕點掰開, 分給了在柳樹下發呆的夏歌。
“喏。”
梅花糕很香。
夏歌一愣,抬起頭看葉澤,頓了頓,接了過來。
金大腿居然會來討好她?奇了。
小少年坐在她旁邊,聲音有點彆扭,“……你這幾天怎麼了?”
夏歌想,還能怎麼。
她已經義正言辭的拒絕了係統關於傀儡師的升職建議,堅定而肯定的樹立了當個自由自在的小乞丐逍遙人間的正當理想。
隻要不抱你這個金大腿,她的未來將會在乞丐事業上一片光輝燦爛。
但係統對於她樹立的遠大理想不知可否,隻是確定的說:“你一定會成為傀儡師的。”
她很不爽係統肯定的口氣。
所以接連對這位係統指定幫助的金大腿也沒啥好感了。
小乞丐每天吃飽就好了,小乞丐是不需要抱大腿的,細細想來,這傀儡係統是協助男主的係統,抱了男主大腿就是在把自己往傀儡師這條作死的道路上推啊。
不抱了,開心就好。
男主有男主光環,人家是天命之子,注定死不了,她可啥都沒有,啥都不是,成為傀儡師說不定也是炮灰命。
活著不好麼。
見她久久不說話,葉澤想了想,有些遲疑道:“……昨天你是不是不開心了?”
喲嗬。金大腿大人還會關心炮灰疾苦呢,難怪後宮佳麗三千對,無數小弟抱大腿啊。
夏歌笑嘻嘻:“沒有啊。”
葉澤想了想,猶豫道:“昨天回來的時候,我聽老乞丐說……那個傀儡師跑掉了。”
他像是在做著什麼心理掙紮一樣,過了很久,才小聲的說,“我……我也覺得那個,傀儡師挺可憐的。”
這是對夏歌昨天說得話,遲疑的讚同。
——撒謊。
說違心話的時候能不能真誠一點,一臉勉強讓人看著很糟心啊喂。
夏歌想。
她又聽見葉澤小心翼翼道:“所以,娘娘……夏無吟,你彆不開心了。”
葉澤默默的把娘娘腔改成了夏歌的名字。
夏歌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很複雜。
半晌,她咬了一口梅花糕,笑道:“我沒說我不開心啊。”
葉澤搖頭:“可是你都不跟我一起了。”
夏歌:“……我不跟你一起還以為你會很開心的。”
以前可能會很開心是真的……
葉澤詭異的沉默了一下,然後也咬了一口梅花糕,若無其事的轉移話題,“夏無吟,你知道你的生辰嗎?”
夏歌:“生辰?不知道。”
葉澤想了想,“那有什麼特殊的日子可以做生辰嗎?”
乞兒大多是被丟棄的,不知道生辰大有人在,有的人不在意,有的人卻會選一個合適的日子做自己的生辰。
夏歌:“特殊的日子?我想想……非要說的話,五月一號吧。”
勞動節啊,勞動最光榮!
而且也是她現代的生日。
這邊的五月一號好像是按陰曆算得,不過反正又沒人給她慶生,陰曆陽曆的也無所謂。
葉澤:“那你幾歲?”
夏歌:“不知道。”
葉澤肯定:“我是九歲……我比你高,肯定比你年紀大。”
比她高就比她年紀大了?什麼邏輯,你讓人家侏儒怎麼想。
夏歌也肯定的說:“我二十三歲了。”
葉澤:“你就吹吧。”
夏歌:“……行吧。”
係統突然道:“八歲。”
夏歌一愣。
係統重複道:“八歲,這個身體。”
這麼說葉澤九歲,確實比她大啊。
夏歌正想著。
“夏無吟……”
忽然聽到了葉澤輕輕的聲音,有點小聲。
夏歌抬眼看他。
少年微微避開了她的眼睛,小聲道:“既然我比你大……那你能不能喚我一聲……兄長?”
“……噗。”
夏歌在少年忐忑的目光下,雖然覺得有點不好,但還是沒忍住。
雖然比現在的她高很多很多是事實,但是……讓一個心理年齡二十三的妙齡少女,咳,喊一個九歲的孩子兄長——
夏歌一下腦補了現代一米七踩著高跟鞋的她帶著現在的葉澤,然後一本正經的喊他哥哥or兄長……
“葉澤你竟然想當我兄長哈哈哈——”
稍微有點難以想象呢,莫名喜感啊喂。
葉澤:“……”
葉澤沉默了一下。
“……很好笑嗎?”
他問。
夏歌收住了笑容,搖搖頭,嚴肅:“不好笑。”
“不好笑那就不要笑!”
葉澤站起來,把手裡的梅花糕扔掉,扭頭就走了。
突如其來的怒火。
夏歌捏著紅色的桂花糕,微微挑了挑眉,“嘿,他生氣了誒。”
係統:“你故意的吧。”
夏歌一本正經的疑惑:“沒有啊,難道不好笑嗎?我覺得還挺好笑的。”
係統:“……”你絕對是故意的。
夏歌挑挑眉,看了看夜色,閉上眼睛就要歇息了。
然而,她沒有歇很久,便聽到了人的腳步聲。出於警覺性,她抬頭隨意的看了一眼,便看到了一個黑影慢慢的朝著破廟不遠處的小林子走過去。
夏歌沒放在心上,以為是哪個半夜睡不著去樹林子裡吹風的丐幫子弟,就要收回視線,然而,目光剛剛收回來,心中卻微微一動。
這仁兄……走路,看上去有點奇怪啊。
受傷了?
一頓一頓的走……
夏歌想了想,站起來,跟了上去。
那人似乎真的是受傷了。
鬼影迷蹤悄無聲息的發動,所有的氣息隱匿至最低,那個人好像是因為受傷,所以一路被夏歌跟進了小樹林深處,也沒有發現她。
月光透過樹林細碎的葉子照進來,夏歌看到了對方的臉。
她瞳孔微微一縮。
竟然是昨天那個叫阿嵐的傀儡師!?昨天不是處火刑了嗎——
葉澤的話猶在耳邊回響。
——我聽老乞丐說……那個傀儡師跑掉了。
原來真的跑掉了……她來這裡做什麼?
不一會兒,夏歌就找到了答案。
月光稀疏,扇著蒲扇的老人慢悠悠的從深林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夏歌屏住了呼吸。
竟然是……老乞丐?
“好久不見,老管家。”
阿嵐的聲音很冷淡,“常家找你那麼多年,想不到你竟然躲在這裡。”
“人老了,隻想找個地方安生安生。”老乞丐頓了頓,“也想不到能在這裡遇見你。”
聽得夏歌心驚無比。
兩人陸陸續續的,開場白結束了,就像是敘舊一樣,隨意的說了很多話。
從話裡判斷,這老乞丐是常家的老管家,阿嵐……或者說常嵐,則是現任常家家主的妹妹。
他倆居然有關係,這是夏歌萬萬沒有想到的。
聽上去,老管家因為三年前知道了什麼事情,被常家人追殺,最後在這個小鎮子裡當乞丐躲避追殺。
阿嵐因為被人發現修煉傀儡術而給常家蒙羞,最後打著雲遊的名義,被流放在外,恰好遇到了乞巧節出門的翠朱……
常家夏歌知道,雖然說是書裡的名門望族,但裡麵的人物都是男主成長路線上被打臉的炮灰。
好像不多久就被王霸之氣全開的男主全部征服變成小弟,男主帶著他們就征討魔教去了。
所以……這兩人應該和常家內部的人有一些糾葛?
兩個人聊了一會兒,老乞丐道:“那麼多年了,你也長大了,你兄長……”
他頓了頓,欲言又止。
“我前些年聽聞兄長和魔教教主秦月有所糾纏。”阿嵐倒是不避諱,聲音淡淡的,隱約嘲諷,“聽說還有了女兒,兄長是個多情的人。”
常嵐的兄長就是常家家主,那麼她說的是……常家家主和魔教教主?
夏歌:“……”
書裡可沒這樣寫!瞎說的吧?
老乞丐倒是笑了,“那你想必也聽說了三年前,秦月帶著女兒在白月穀被秩圍殺,拚勁全力殺出重圍,把女兒藏了起來,但自己也進了劍峰山牢……”
“我知道這件事,她本來能帶女兒逃走的。”
“非不信事實,想找兄長敘舊。”
阿嵐嘲笑:“真是個蠢女人。”
零零碎碎的對話,像是閒談,也像是在交換對常家家主的醜聞。
夏歌在後麵默默整理脈絡。
大概意思就是,這位多情的常家家主嫖了魔教教主秦月,秦月給他生了個女兒,然後他好像是為了做什麼事情利用了這位天真的魔教教主,事成之後就借著約會的名義把人約到了白月穀……
本來是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的美好光景,結果帶著女兒滿心期待的秦月沒等來情郎,等來的卻是正派人士的圍殺,為情所困的魔教大教主不相信自己被花前月下的愛人背叛了,於是拚命帶著閨女殺出重圍,把閨女藏好後又去找常家家主對峙……
結果當場被擒。
麵對秦月的指摘。
阿嵐那無情的兄長還說了一句:“真是魔教妖女,死性不改,信口胡言。”
女兒都給他生下來了,結果換來了一句信口胡言。
好一出人間慘劇,真是格外令人唏噓。
夏歌聽得嘖嘖感歎。
男人啊,都是大豬蹄子。
從阿嵐口中可以知道,那位秦月好像在坐上魔教教主寶座之前是個負責卜卦的大祭司,雖然陰狠毒辣,但一心沉迷卦數天道,也有種另類的天真無邪。
簡稱蠢。
“常家應當還在找秦月的女兒。”阿嵐道,“秦月本是魔教大祭司,靈力天生強大,祭祀靈力傳女不傳男,而且會隨著傳承越來越強,其女靈力將來隻會在她之上,若是不除,十年之後必然是兄長心頭之患。”
老管家卻搖了搖頭。“沒有。”
“哦?”阿嵐有些意外,隨後嘲諷道:“沒有找嗎?虧心事做多了,兄長難道想給自己積點陰德?”
老乞丐沒有說話,半晌,道:“莫說你兄長了,你自己……”
咄咄逼人的阿嵐忽然沉默了。
月光不足一碗,映著女人染著白霜的黑發。
好像一下就蒼老了很多。
夏歌想到了那個叫翠朱的魔化傀儡,心中微微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