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乞丐道:“你明知十年之期已到,為什麼不……”
為什麼不殺死那個傀儡呢?
他頓了頓,“隻要你那樣做了,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了。”
很久很久。
夏歌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
那個叫阿嵐的女人微微抬起了頭,冰冷的月光映著眼角的一滴眼淚。
她喃喃道。
“我……下不了手。”
“因為那樣,就什麼都沒有了。”阿嵐喃喃道,“我們……連下輩子,都沒有了。”
“我做不到。”
哪怕隻是一具魔化了的空殼,她也想留下。
隻是她一時沒有設防……以為翠朱還沒有完全魔化,結果讓她跑了出來。
才會發生昨日那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隻是魔化傀儡之所以是禁術,不僅僅在於十年後會魔化傷人,更在於,逆天而行,利用傀儡而貪戀人間的魂魄,或變成惡鬼,或將魂飛魄散,永無輪回,再無來世。
老人沉默了很久。
最後歎息了一聲。
“阿嵐。”
“那麼多年了。”
“你怎麼還是那麼自私。”
阿嵐忽然笑了,“可是,十年啊。”
“下輩子,我去哪裡找她?”
“下輩子,她不會認識我,她會愛上彆人。”
“我找不到她能給我的十年。”
“我再也找不到像她那樣的人了。”
月光冰冷,阿嵐眉目亦是悲涼中帶著幾分冷漠,她喃喃道,“隻是想到這樣的可能,我就要死了。”
“如果是這樣,我寧願她魂飛魄散。”
她的嘴角勾出了一個有些瘋狂笑,“隻要她跟我在一起,隻要多一秒,多一刻,無論怎樣,我都覺得是值得的。”
“這樣,她就永遠隻愛我一個。”
“永遠永遠。”
“至死不渝。”
真是個自私到了骨子裡的女人,那個叫翠朱的喜歡上她可真倒黴。
夏歌蹲在草叢裡,摸了摸身上的雞皮疙瘩。
老人沉默的聽完,沒有發表任何意見,隻是道:“你傀儡師的身份已經暴露了,我幫你一次,是看在故人的麵子上……你還是儘快離開這裡吧。”
“我不會離開這裡的。”
“這裡是她的故鄉。”
阿嵐低低的笑了,笑容中隱約悲涼,“我一向不喜歡欠人情,既然如此,我也看在故人的麵子上,幫你一次好了。”
“我兄長在找你。”阿嵐道:“最好早點離開這個鎮子,還要小心……惡鬼營。”
“如果被兄長的惡鬼營找到了,你會死。”
“死就死了,老頭子也沒幾天活頭。”老乞丐搖搖頭,渾濁的眼裡隱約透出一絲銳光,“隻是他得明白,欠下的東西,遲早都要還。”
阿嵐輕哼了一聲。
“那你怕是看不到這天了。”
兩個人又說了點話,隨後那個叫阿嵐的傀儡師便走了。
夏歌蹲在草叢裡,沒有被蚊子咬,但也蹲得腿發麻了。
她也不知道蹲在這裡聽這一大堆事情有啥意義,但是她知道要是中途溜走一定會被發……
老乞丐不見了!
腦袋上突然一疼。
夏歌一個激靈,霎時間渾身冰涼。
她僵硬的回頭,老乞丐扇著扇子,眯著眼睛看她,皮笑肉不笑,“蹲麻了?”
夏歌:“……哈哈,有那麼一點……吧。”
老乞丐哼了一聲,“蹲麻了就起來走了。”
夏歌:“……”
不滅口嗎?
下句不應該是“你知道的太多了”“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嗎?
這是個什麼個發展……
她有點怕。
夏歌忐忑的跟著老乞丐走了一會兒。
老乞丐停下來,回過頭,突然開口:“……小歌?”
夏歌聽得又是一身雞皮疙瘩,“哈,在呢。”
頓了頓,無比積極的道:“我一個字都不會說出去的!”
之前和老乞丐相處,夏歌一直覺得他是一個懶散,隨意,卻很有威嚴的老人。
他對人好,懂得東西多,將一些無家可歸的可憐人整合在一起,因為有了這個老人的“見者有份”,這個鎮上已經很少有乞丐餓死,大家都很尊敬他。
他喜歡喊人小名,葉澤叫小澤兒,知道她名字之後喊她也是小歌兒。
以前聽得隨意不覺得有啥,現在怎麼聽怎麼都覺得有種被滅口的危險感。
老人看她一眼,扭頭,“我是說,剛剛聽到的那些,你隨便說也沒關係。”
夏歌:“……嗯?”
他救了那傀儡師的事情也能隨便說嗎?
他的聲音很慢,“我還可以給你說更多的東西。”
夏歌一愣,連忙把頭搖成了撥浪鼓,“哎哎不用了不用了……”
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啊。
她做個啥都不懂的快樂小乞丐就行了。
“可是老頭子想說。”
你想說我不想聽啊。
夏歌腹誹。
老人長歎一聲:“老頭子這命也沒幾天好活了……”
頗有賣慘嫌疑。
夏歌:“……”
“不想聽就算了。”
抱歉她真的不是很想聽。
“最近小心帶獠牙標誌的東西。”老人歎了口氣,“看見就快點跑。”
“……哦。”
= =
而從那夜“兄長”事件起。葉澤就開始避著夏歌,偶爾兩人在街上遇見,葉澤也不會給她什麼好臉色。
僥幸從仁慈的老乞丐手下活下來的夏歌倒是覺得葉澤的小彆扭挺無所謂的。
經曆過生死的人,總能看淡一切。
夏歌這樣想著,竟然還有點自得。
也不知道她哪裡來的厚臉皮跟一個九歲的小孩子比心境。
偶爾夏歌瞧見葉澤,驚訝的發現一向板著臉討吃的的小少爺居然開竅了。以前討東西的時候陰沉著臉活像人家欠他錢,現在倒是知道笑了。
他笑起來也是很陽光的一個小少年嘛。
她也發現這幾天葉澤都沒有討吃的,反而經常去討一些銅板。
一個兩個的,也不知道討來做什麼。
很珍惜的放到一個黑色錢袋裡。
隻是很不幸,那張燦爛的笑臉一對上她,馬上就變得山雨欲來,陰沉得像是夏歌欠了他多少銀子一樣。
就這樣過了大約十來天。
這天出去,葉澤比她走得要早,她被老乞丐喊住了。
老乞丐的蒲扇扇了扇,懶洋洋的,“小歌,最近你跟小澤兒怎麼回事?”
噫,他倆關係已經破碎到老乞丐都看出來了嗎?
經過那晚的陰影,現在夏歌聽見老乞丐喊她小歌就雞皮疙瘩。
夏歌立馬裝出一副很難過的樣子,“阿澤哥哥不願意跟我玩。”
老乞丐定定的看著她。
夏歌有點裝不下去了,但還是努力的裝出一副很難過的樣子。
戲要演全套才好嘛。
老人最後輕輕的歎了口氣。
“小歌。”
夏歌:“……嗯。”
“人和人是不一樣的。”
老人扇著扇子,想到了這幾天底下人說的,葉澤的笑容。
那是個多麼驕傲的孩子。
他的目光慢慢遙遠起來,“這有的人,就像磨石,你必須得推一下,明確告訴他你想要什麼,才能得到你想要的。”
夏歌說:“我沒什麼想要的。”
老人笑道:“所以有的人就不一樣。”
夏歌看他。
“有那麼些人,說話做事就喜歡默默的,這些人自詡聰明,表麵又都很驕傲,他為你默默做事的時候,你不能點明——”老人頓了頓,輕歎了一聲,“但你一定要知道,他為你做了什麼。”
夏歌心中微微一動。
再看老人,他卻已經閉上了眼睛,扇著扇子,什麼都不說了。
——夏無吟,你知道你的生辰嗎?
……
——所以……彆不開心了。
——能不能……喚我一聲,兄長。
夏歌出了破廟,不知道為什麼,想到的卻在路邊偶遇葉澤的時候,他臉上的笑,還有討來的銅板。
——你一定要知道,他為你做了什麼。
葉澤以前乞討的時候,從來都不笑的。
至少她見過的葉澤,從來都沒有討好的對人笑過。
寧願每天啃乾巴巴的饅頭,也不願意放棄自己的最後的一點點驕傲。
可是最近,他一直在笑。
……為什麼呢?
為了那幾個銅板嗎?
夏歌忽然不是很想去思考。
她走了幾步,忽然問係統。
“……今天幾號?”
想要努力和宿主處好關係但每次都失敗的無敵傀:“……四月二十八號。”
她說她的生辰是五月一號。
好像離真相越來越近了。
“……彆人對我好。”夏歌自言自語,“我就要接受?”
係統一本正經的插嘴:“嗯對,接受的時候最好想著回報一下什麼的,比如變成超級厲害的傀儡師。”
夏歌:“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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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澤終於攢夠錢了。
他跑到成衣店,打算給那個乾巴巴的臭小子做一身衣服做禮物。
他前幾天發現那小子給自己買了雙鞋子。
其實他也知道,無緣無故讓彆人喊自己兄長是有點奇怪,但是夏無吟那麼笑出來,他就是覺得很生氣。
氣著氣著。
葉澤就又想到了自己沒有出生的弟弟,也可能是妹妹。
沒有了。
什麼都沒有了。
可是……他想有。
失去了的東西回不來,所以他想靠自己,再一點一點的得到。
他站在成衣店門口,望著高高的牌匾,不知道為什麼,他明明是想去看牌子的,然而第一眼看到的卻是一邊的柱子上貼的一個漆黑的獠牙。
猙獰的獠牙,泛著鬼氣。
吸引眼球,也莫名陰森。
為什麼成衣店要貼這種詭異的東西。
葉澤也沒有多想,收回思緒,就走了進去。
店裡人煙稀少,店主似乎也有些奇怪,但是葉澤也沒在意那麼多,挑了一件成衣,打算去試一試。
他比那個小子高了一頭……買稍微小一點的就好了。
進了試衣間。
他聽到了一些古怪又低啞的聲音,像是從隔間傳來的。
那些聲音有點陰森森的。
葉澤沒怎麼在意,隻當是隔壁在換衣服。
但是越聽,越覺得奇怪。
他的動作,有些僵硬了。
“葉家的那件蒼穹之耀……”
“……”
“剿滅葉家的事情……我們惡鬼營也參加了吧……”
“噓……那場交易已經結束了哦,現在,又是個美好的開始……”
“……”
葉澤手裡的衣服,悄無聲息的滑落在地上。
不是因為聽到的內容。
而是因為,試衣間上,慢慢地,慢慢地浮現出了無數有著猙獰獠牙的鬼頭!
“來了一個……有趣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