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纏看了一眼顧佩玖。
顧佩玖現在魂毒深入骨髓, 一動也不能動, 五感退化了，估計也聽不太清楚她在說什麼。
她複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不過也不重要。
真相而已。
蘇纏把手攥起來, 望著葉澤，一個一個回答他的問題。
“有。”
“是。”
下一刻！問情劍冰冷的劍刃已經抵在了蘇纏的脖頸！然而隻是碰到的一瞬間, 蘇纏甚至連一根指頭都沒有動, 血染春秋微微一蕩, 葉澤便猛地被一股大力彈了出去！！
葉澤狠狠的摔在了地上，無數惡鬼猙獰著麵孔撲了上去，旁邊的弟子連忙去幫忙, 然而也是手足無措，亂成一片。
葉澤躺在冰冷的地麵上, 麵色蒼白, 萬念俱灰。
——他為什麼要問出來？
假裝不知道, 不好嗎？
——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不好嗎？！
現在算什麼……
算什麼？！
“太過分了夏無吟！！”路且憤怒道, “你和葉澤的恩怨我管不著, 但師姐對你那麼好！你怎麼能——”
蘇纏沒有心情跟螻蟻說話, 隨手一揮，立刻, 幾個傀儡從芥子空間裡衝了出來, 朝著那路且和剩下幾個丹峰弟子撲了過去！
路且憤怒歸憤怒, 但對自己的小命看得很重, 一見情況不對，扭頭就跑，一邊跑一邊罵，“夏無吟你良心被狗吃了”，罵完還不忘順帶叫上其他弟子，“愣什麼啊愣！跑啊！”
望著落荒而逃的一群人，蘇纏眼裡輕蔑，聲音卻稍有遺憾，“沒有顧佩玖，不過是一群垃圾，也撐不了多久吧。”
什麼都聽不見。
也快……看不到了。
這毒果然烈性，隻是不知道這妖女說的裂魂是什麼意思，如果能找到根源，那麼這世上沒有什麼毒是解不了的。
即使病入膏肓，顧佩玖依然冷靜。
綽綽約約間，顧佩玖聽見蘇纏貼在她耳邊，有些慢條斯理的聲音。
像是感慨，又像是有趣。
“讓我猜猜，你在想什麼呢？”
她聲調優雅，慢條斯理，“是不是……在想要怎麼活下去呢？”
顧佩玖無動於衷。
蘇纏也不求她能有什麼回應，隻是自言自語道，“相信我——如果你活下去，一定會痛苦的。”
她說……什麼？
顧佩玖本來就有些聽不清了，隱約隻聽見了‘痛苦’之類的幾個詞。
痛苦？她顧佩玖嗎？
哈，可笑，她顧佩玖，何懼過生死之苦。
隻是有一點遺憾。
“不……會。”顧佩玖道，“不會。”
她不怕死。
可是她怕那個人死。
她見不得那個人，受一絲苦。
“我隻是見不得她……”顧佩玖聲音有些艱澀，她睜著有些空洞的眼睛，盯著蘇纏的方向，一字一句的說，“可是如果是她想要我這條命，無所謂。”
——我見不得她受傷。
但隻要她好好的，命給她又何妨？！
“就算……”顧佩玖唇角微微勾起了一絲笑，忍著靈魂上的痛苦煎熬，聲音隱約帶上了一絲憐憫，“你變成她的樣子殺了我……”
“……你是在成全我嗎？”
——她愛的人，不可能拿起刀刃對著她。
卻會在麵對她的愛時，用上堪比利刃般猶疑不定的目光。
她懂她的茫然。
所以她後退一步。
可是，她還是渴望的啊。
哪怕那把利刃直直的刺入心底，也比這樣慢刀細磨要好呀。
她希望得到她的回答，卻又害怕得到她的回答。
從前無所畏懼的顧佩玖，現在卻害怕著關於那個人的每一個可能。
她害怕她拒絕，害怕她的未來沒有她，但更害怕她受傷。
蘇纏聞言目光一寒，“可惜要你命的不是她夏無吟，而是我蘇纏！”
但隨即又笑出了聲，憐憫道：“已經聽不到我說什麼了嗎？真可憐啊。”
“沒關係，若是聽不到，那我就傳音給你聽。”
顧佩玖沉默著，魂毒入骨，魂魄的痛苦讓人幾乎瘋狂。
身體一動也不能動。
如果是斷骨之痛，好歹能握住些什麼，掙紮一下，緩解一下，可是——
如果說一個正常人的魂魄是將肉體填滿的，那麼顧佩玖如今的魂魄，在魂毒的作用下就像是縮水了之後再縮水的樣子。
魂魄幾乎喪失了肉體的所有控製權，也無法衝破肉體的桎梏，最後隨著肉體的死亡而魂飛湮滅。
所以，即使再痛也無處可依，隻有一個人，苦苦煎熬。
“我是說，你若活下去，會很痛苦呀。”蘇纏傳音，輕言慢語，“如果這張臉殺了你不會讓你覺得痛苦……那麼，就讓這張臉的主人痛苦好了。”
她自顧自的說著，“若是活著看見所愛之人，因為自己被世人唾棄，被迫叛出正派，入魔教，從此生而為我爪牙，禍亂一方，你一定……”
她低低的笑了，“會很痛苦的吧？”
蘇纏拿著匕首的手腕突然被握住了！
那手，冰冷無比，冷硬無比，死死的抓住，彷佛要抓到她的靈魂裡去。
蘇纏驟然一驚！
往生匕上的魂毒是她後來專門為顧佩玖這種裂魂轉世的半魂所製，中毒之人五感儘失，魂體縮水永困肉身，雖死不得超生，加上往生匕身上本來對靈魂的致命殺傷力——
如今毒入膏肓，這人竟然還能動！？
顧佩玖渾身散發出了一股可怖的氣息，即使靈魂的痛苦讓她快要瘋掉，她一雙漆黑的眼睛卻依然保持著冰冷到幾乎可怕的理智，她死死的盯著蘇纏，也許是因為憤怒，模糊的眼睛居然又看清了一點，顧佩玖一字一句道，“……你，敢。”
隻有兩個字，卻字字凶狠，帶著不屬於正派的嗜血氣息。
仿佛如果蘇纏這麼做了，下一刻顧佩玖就會不顧一切把她撕成碎片，挫骨揚灰。
蘇纏著實是驚到了，但很快她便冷靜下來。
——那又怎樣？
再怎麼強大，在這魂毒下，也不過是死前最後掙紮幾下的螻蟻罷了。
蘇纏冷笑一聲，揚起下巴，盯著她的眼睛，針鋒相對，“真抱歉，這世上的事情，就沒有我蘇纏不敢的！”
聲音張狂淩厲。
——顧佩玖，你有弱點，所以，你為我所製！
她抱著那樣的期待等了一年，又一載，百年的時光彈指而過，神明的時光永無儘頭。
她又一次一次的在期待中醒來，又一次一次在痛苦的失望中沉睡，一年又一年，她等了那麼久！
惡靈山的惡鬼都放出來了，她還是沒有回來。
夏無雙，根本什麼都不要了。
她說走就走了，說不回來，就真的，真的不回來了。
即使她像個發瘋的孩子一樣毀掉她所有在意的東西，她還是，還是不會回來。
那她蘇纏還能做什麼？！
神明時光無儘，她蘇纏在這世上，還能做什麼？
像一開始那樣，做凡人的神明嗎？
像一開始那樣，漫無目的，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在意，渾渾噩噩，跟隨著信徒的信仰活著？！
她快瘋了。
她……已經瘋了。
她蘇纏的弱點，已經不存在了，再也不會有了。
再也不會有那樣一個溫暖的人，牽起她的手，對她說——
“沒人記得的話，我替你記得。”
“做我一個人的福神吧。”
——再也不會有了。
一身神骨，她是眾神黃昏後，遺落世間唯一的殘陽。
所以她瘋狂，無法無天，無所畏懼。
“小心一點呀。”蘇纏一點一點掰開了顧佩玖握著她拿著匕首的手腕的手，笑容假惺惺又病態，“畢竟，一不小心，你就解脫了呀。”
她歪了歪頭，似乎是在思考，半晌輕笑一聲，“不過，我也很慈悲的。”
“早點送你下地獄，你就再也不用痛苦了，開不開心啊，顧，佩，玖——”
目光冷酷無情，手中匕首就要驟然用力——
然而下一刻！
疾風！
蘇纏的瞳孔微微一縮，強大的力量猛地將她蕩開，無聲無息，卻又可怕！
威脅！
幾乎是本能讓她閃開，隨後一道冰冷的勁風襲來，蘇纏目光森寒，一揮匕首！
“鏘！”
纏繞著雲紋的鐮刀與小小的匕首碰撞出燦爛的火花，戴著狐狸麵具的少女衣袂飄飄，從天而降！
腰間纏繞著雲紋的黑色飄帶隨風而舞，狐狸麵具的少女雙手按著鐮刀，紋著雲紋的寬袖獵獵飛舞，匕首和鐮刀相接一瞬，火花四射，更襯得她眸光森森。
“你給我——住手！”
一股強大的威勢瞬間爆發開來！
蘇纏對上了麵具後熟悉的眼睛，一下了然。
她輕笑一聲，看了一眼她身後一動不動的顧佩玖，“真是……羨慕啊。”
“不過，也無所謂了。”
她的好戲還沒開場，正主怎麼能來搗亂呢。
隨後匕首一甩，揮開了少女的鐮刃，下一秒，整個人消失不見！
瞬移！
夏歌一踏地就要鬼影迷蹤跟過去，然而才走了兩步，又猛然停下了，恨恨的把鐮刀甩在地上，“擦，冒牌貨！！”
隨後趕緊回頭去看顧佩玖，在看到她身上嫣紅的一瞬間，瞳孔瞬間縮成成針眼，失聲道，“師姐！”
= =
夏歌修好紅符後就在迷途鹿的指引下往這邊來，來到的時候，這裡已經成了一片修羅場，惡鬼羅刹，猙獰可怖至極，迷途鹿送她到地方就回去了，夏歌進來四處找，然而無論人鬼都殺紅了眼，一路斷腿殘肢，血染一地，有的人浴血而戰——真的是浴血，滿身都是血認不出來臉的那種浴血。
這戰場太大，又人鬼難分，夏歌即使開著鬼影迷蹤，也找人找得辛苦，一路鬼更有凶殘惡鬼擋道，殺都殺不及，越是如此，夏歌越是擔心師姐應付不過來，越是擔心，越是著急，效率越是低，越是找不到人。
匆忙的夏歌甚至連不遠處的路且都沒看見。
係統提醒她：“不是有相思嗎？”
心急如焚的夏歌這才反應過來還有相思這個無敵定位器，然而往頭上一摘……
一條黑底雲紋的發帶，安靜的飄在她手上。
夏歌：“？？？”
夏歌雙眼秒變獸瞳：“相思呢？！”
【鎮魂發帶：上古衣魅鎮魂其一。】
係統：“……”
夏歌嚇懵了，無視了鎮魂得意獻寶的心情，一下把手裡的發帶扔一邊去了：“相思呢？！！我的相思呢？！！”
黑底雲紋的發帶輕飄飄的落到一隻麵目猙獰，準備偷襲夏歌的惡鬼頭上，一瞬間那惡鬼仿佛被什麼東西燙到一樣，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隨後接觸到發帶的皮膚宛若被硫酸潑過一般開始慘烈的冒煙，它瘋狂的想要把腦門上的發帶摘下來，然而那發帶無風自漲，迅速伸長，活活將它捆成了粽子——
“啊——”
那惡鬼淒厲的嚎叫，方圓千裡清晰可聞，他瘋狂的翻滾著，嚎叫著，直到最後，再也發不出任何生息。
係統想了想：“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你有了鎮魂……鎮魂容不下它的。”
夏歌到處找不到顧佩玖，心急如焚之下毫不猶豫：“那我不要鎮魂了，我要相思！”
係統：“你這話能不能不要當……說出來。”
夏歌隻知道相思沒有了，師姐送給她的相思沒有了！
沒有相思，那麼多人，她什麼時候能找到師姐？
這麼多惡鬼，師姐還要照顧那麼多弟子，怎麼可能應付的過來？！
“我要回去找相思——”
然而沒走幾步，就被幾隻惡鬼擋住了，夏歌想要像之前那般揮鐮，結果發現——
鎮魂不乾了。
似乎是之前聽到那句她說得“我不要鎮魂了，我要相思”，結果鬨脾氣了。
鐮刀硬邦邦的磕在了惡鬼的肩膀上，震得夏歌胳膊發麻。
係統：“……”
不知道為什麼，夏歌很心慌，這種心慌說不上來，不是因為丟了相思，也不是因為麵對著這個一己之力無法戰勝的惡鬼，隻是很心慌，像是馬上就要失去重要之人的感覺——
這種感覺甚至讓她根本顧不得鎮魂的心情。
惡鬼咆哮一聲，身形一閃，下一刻，巨拳狠狠的將夏歌捶倒在了地上！
“嘭！”
夏歌摔在了地上，感覺五臟六腑都快吐出來了，她掙紮著就要起來，“不行……”
很心慌，她為什麼會那麼心慌？！
師姐……難道是師姐？！
把夏歌捶倒在地的惡鬼身形健壯，對著夏歌露出了猙獰扭曲的獠牙，巨拳張開，散成一團霧氣，再凝聚的時候，已經是鋒利的五爪，直直的朝著夏歌的腦袋撕了過去！
“砰！”
一聲槍響。
惡鬼的爪子一下撕了個空。
頭頂風聲作響！
他一下抬頭！
好快！
當頭落下的是鐮刀，蘊這罡風戾氣，少女一手握著揮下的鐮刀，一手拿著一把槍，目光森然——
【潛能槍】！
【一擊必殺】！
“鏘！”
鐮刀生生將惡鬼的腦殼削掉了半個！
“啊……嗷——”
惡鬼捂住了腦子，瘋狂掙紮，也顧不得夏歌了。
解決了擋路的惡鬼，夏歌立刻扔下潛能槍，鬼影迷蹤發動，提起鐮刀就跑。
不需要鎮魂，她自己也可以，疼一點也沒關係，她不要了，她要找到相思，她要快點見到師姐！！
好慌，要快一點，要再快一點，不然會晚，會再也見不到的！！
要快！！
係統沒感覺到夏歌的心急如焚，或者是感覺到了不以為意，它慢條斯理的說：“我要是你，我就不會去找相思。”
“可是它不見——”
係統說，“我要是你，我就會買商城裡的道具，先找到人再說。”
夏歌：“……”
雖然無語，但不得不說，夏歌還是第一次那麼感謝係統適時的推銷。
係統接著做理中客：“而且我要是夠聰明的話，我還會給鎮魂道歉。”
夏歌：“……”
夏歌不說話，默默在商城買了定位器。
係統繼續逼逼叨叨：“衣魅和人一樣，如果接受了你，便會渴望你所有的認同。”
“一碼歸一碼。”係統的聲音聽上去特彆冷靜，特彆不像個不靠譜的坑貨，“它偷偷丟掉了相思是它不對，但是你在它救過你幾次後，再這樣對它，那就是你的不對了。”
“你彆像個始亂終棄的渣男。”
夏歌：“……”
夏歌總覺得哪裡不太對，但仔細聽好像又很有道理。
但到最後，夏歌道，“可是小傀，你不是我，我也不是個聰明人，我就是個喜歡上一個人的笨蛋。”
“我沒喜歡過什麼人，好不容易喜歡上了一個。”
“我想珍惜她給我的一切。”
想到了相思，夏歌捏緊了手裡的鐮刀，一字一句，“不在意我心情的東西，我也不會在意它的心情。”
夏歌頓了頓，“所以，我錯了，但我不會道歉。”
係統無言以對。
後來夏歌也沒有來得及回去找相思，心急如焚，有了定位器，她選擇去找師姐。
但後來很沉默的，鎮魂突然就又把力量借給她了。
也正是因為這樣才晚了，但終究是沒有遲。
遠看的時候夏歌隻看到了一個跟她長得一模一樣的人用刀抵著師姐的脖子，她的那種心慌感覺果然沒錯——師姐果然遇到危險了！
更可惡的是，那個拿刀的居然還是跟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冒牌貨！
一開始因為對方挾製著師姐，夏歌也不敢輕舉妄動，躲在惡鬼群中一邊殺鬼一邊暗中觀察，也就聽到了那個冒牌貨對葉澤說的話——
她聽到葉澤那句“屠我葉家滿門的，有沒有你”就蒙了，滅他家滿門？她？
開什麼國際玩笑，她連他家門朝哪裡開的都不知道好不好？！滅他家滿門？！他咋不上天啊？！
可是那個冒牌貨居然代替她承認了？！
驚天一口大鍋！！
夏歌終於忍不住了，但一看師姐脖頸上的匕首，忍了忍，決定再忍一下。
她不能衝動，她怎麼樣都沒關係……師姐的命隻有一條。
這冒牌貨似乎有很多話要說，夏歌估摸著還能再等等，沒有十足的把握，絕對不能衝出去，畢竟刀就在師姐脖子上，要在那冒牌貨走神的一瞬間……
隻是不知道那冒牌貨對師姐說了什麼亂七八糟的話，師姐好像很憤怒，一下就握住了那冒牌貨拿著匕首的手腕，但不知道為什麼，夏歌總覺得師姐的動作很僵硬，天誅綾也在一邊，卻一動也不敢動。
被牽製了。
夏歌盯著那匕首，捏著鐮刀，是了，她也不敢輕舉妄動。
這個冒牌貨到底是誰？
夏歌咬牙切齒，雙眸瞬間獸瞳化——
【偵察術】
然而，她沒有看到對方的身份，隻看到對方一襲黑衣的名字——
【血染春秋：上古衣魅。】
夏歌瞳孔驟然一縮！
血染春秋，血染春秋？！居然是魔教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