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歌收回了思緒。
初春的漠北荒原依稀還有著凜冬的寒氣,她漫無目的的兜兜轉轉,腦海中還在思索著那天見到的師姐。
師姐睡著,還是很安靜。
千魂教設計的還不錯,明明在外是一望無際的荒原,裡麵卻是九曲回廊,飛簷翹角,種著冬青鐵樹,小小的角落裡,有一株迎春顫顫巍巍的開了花兒。
她繞了一圈,不覺間,來到了一處空曠的大院。她抬起頭,在大院中間看到了一株梨樹。
有言道,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隻是這棵梨樹,沒有梨花,也沒有雪色,隻是一株連葉子都沒有的枯木。夏歌心情抑鬱之餘,也有些奇怪。
樹種庭中,是為“困”,在風水上是個禁忌,很少有人會把樹種在院子的正中間,而且這樹好像還……死了?
但即使枯萎,卻也生的高大,仰頭才能看到上麵橫斜枯黑的枝杈密密交疊,以此也可以想象,開花的時候,會是多麼的繁盛。
“這樹栽在這裡很多年了。”女人的聲音很輕,“難為你想過來看看它。”
夏歌悚然一驚,下一刻,漆黑的鐮刀卷著鎮魂的雲紋甩了出去,卻在即將割碎對方咽喉的一瞬間堪堪停下。
鐮刀淩厲,鎖鏈聲音刺耳,女人卻一動都沒有動,目光溫和的望著她。
黑色的鐮刀上密密的雪白雲紋慢慢褪下,夏歌卻沒有收回,“……你是誰?”
她心底隱約有了猜測。
女人輕聲一歎。
“……你應當喚我一聲娘親。”
——秦月。
夏歌收了鐮刀,心情複雜。
對於這個人,她自然沒辦法真的把她當自己的親生母親,但要是置之不理,卻也覺得心中哪裡有點不對勁。
“說起這梨樹,還有一段往事。”
見夏歌不說話,秦月也並沒有強求,也沒有走上去,兩人的距離隻有四步,剛好一把鐮刀。她也抬頭看著這株已經枯死的梨樹,像是閒談一般,說著無關緊要的往事,“你還是很小的時候,聽白洛說漠北有個朱陳村,村外種著一大片梨樹,到了四五月份,梨樹就開花了……”
夏歌一直都沒有說話。
“你就吵著要我帶你去看,不給看就發脾氣。”秦月說,“那個時候你發脾氣還隻是摔摔瓶子雜物……”
隻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後來越來越暴躁易怒,做什麼事情都喜歡見點血腥,小小年紀,再發脾氣就變成了剁人手指,挖人眼睛,滅人滿門。
夏歌側眼看她。
老實說她對這具身體的往事不是很有興趣。
但占了彆人的身體,就算不願,也終究要付一部分責任的。
彆人的身體發膚,也受之父母,來之不易。
秦月頓了頓,搖搖頭,又將話頭轉了回來,“那個時候事務繁忙,千魂教看似平和,其實暗流洶湧,我心腹不多,白洛和白刃還小,等抽出時間陪你去的時候,梨花都謝了。”
“……你很難過。”秦月道,“又氣我對你不聞不問,就自己托人,不知道從哪裡移了這棵樹來,非要自己栽。”
夏歌望著這庭院中央的傑作:“……”
“……都勸你把梨樹移到一邊,不要栽在中間,可是你年紀雖小,但終究是一教的少主,一意孤行,就沒聽過彆人說話。”秦月輕歎了一聲,“我的話,自然也是不聽的。”
夏歌問:“為什麼一定要種在中間?”
秦月道:“就是想看院子裡都是梨花吧。又懶得自己種一院子的梨樹,乾脆就種在中間了,這樣無論在哪個角度都能看到了。”
夏歌:“……”
“但是,這樹直到……也沒有開花。”秦月說著,微微有些遺憾。
時過境遷,當初懷著期待心情滿樹梨花的女童,已經出落成了亭亭少女,卻早已忘記了兒時的那份單純與天真。
“……說這些,也沒什麼意思了。”
過了一會兒,夏歌聽見自己的聲音,“我都不記得。”
秦月道:“你受苦了。”
“……”
半晌,夏歌聽見自己說:“我之前從來都不覺得自己苦。”
她轉過頭,看秦月,聲音淡淡的,“但是知道了自己是誰,反而覺得苦了。”
她覺得自己不應該用秦雙的口氣說這些話,畢竟,她的立場應該隻是一個占了彆人身體的孤魂野鬼——她應該做的,是沉默,甚至扭頭就走。
但是,夏歌清楚的明白,她不能這樣,一直在這裡,孤立無援。
她想要找一個可以,站在自己這邊的人。
秦月沉默了一會兒,抬眼看她,眼神平靜,“那你想要什麼呢?”
“……”
夏歌攥緊了拳頭。
“我知道你想要什麼。”秦月見夏歌半晌不回話,輕歎了一聲,“但是教主是喜歡你的。”
夏歌微微一怔。
“她喜歡你。”秦月走到梨樹下,撫摸著枯樹的樹皮,“但是又患得患失。”
“……我不想聽這些。”夏歌有點渾身不自在。
秦月說:“你不想聽,我便不講。”
“但是,我隻是想說……你要明白。”
“一個人若是愛上了你,那麼,無論怎樣,你都不會處在下風。”
秦月回頭看她,“她看著你的時候……那樣的眼神,我很熟悉。”
那是她瘋狂愛上一個人的時候,回眸望鏡,從自己眼裡看到過的年少癡慕。
因為癡慕,她為他做儘了無數無法回頭的傻事。
“……”夏歌說,“我不懂你說的。”
“她喜歡你,你手裡便握著能傷害她的刀鋒。”秦月說,“也許偶爾會被失控的刀鋒傷到手,但是……更多的時候,她願意把這把刀的柄放在你手中。”
“把刀折斷也好,刺進她心裡也好。”
“哪怕痛不欲生,也當是心甘情願的吧。”
孤注一擲,飛蛾撲火一般的愛。
傷人傷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