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記得自己簽過合同上，關於中途退賽違約金數字：差不多有20萬。
據淩一弦估計，她大約得去黑市，接一兩個危險異獸訂單，才能賺到這個數目。
然而，在明秋驚和律師談下來條件裡，她連一分錢違約金都不用賠。
淩一弦眼睜睜地看著，明秋驚態度軟中帶硬，有條不紊地陸續拋出三大殺手鐧。
其一，淩一弦是個未成年人。她當初簽這份合同裡，專門有一項是“監護人簽字”。
但問起這個監護人簽字真實程度，節目組對此是否進行了檢驗，大概他們心裡比明秋驚更加門兒清。
這事一旦放到明麵上扯皮，責任至少要雙方對半開，甚至更多責任在節目組身上。
其二，淩一弦是國家承認四級武者，並且已經接到了少年班征召。
嚴格說來，少年班屬於官方武者體係，這是個旁人一旦考上，並且主觀意願又同意加入，原單位就要無條件放人鐵飯碗。
說到這裡，明秋驚溫文爾雅地一笑，不動聲色地提示了一句。
“前兩年，那個被原來老東家用20年賣身契壓榨，一氣之下索性去考了個地方公務員小愛豆，貴節目組應該有所耳聞吧？
節目組：“……”
這事圈內傳得沸沸揚揚，他們怎麼可能不知道。
就算公司合同再黑，法務部再嚴謹，誰又能跟國家搶人？
其三，淩一弦可以退賽不退人。
她對《武妝101》節目很有感情，所以仍然願意為節目組熱度引流。
這樣一來，淩一弦不占《武妝101》成團名額，節目組可以給淩一弦一個特彆選手之類頭銜——哦，當然，薪資再議。
這樣話，淩一弦完全有理由留到最後一次公演。
“其實你們也知道，以一弦武者身份，她多半是不會在節目後選擇成團。而且最後成團結果，本身就有選手背後公司博弈在其中。”
明秋驚抬起眼來：“所以說，非要讓一弦這個沒有任何公司背景人占據一席名額，咱們這又是何必呢？”
在反複交涉幾輪以後，雙方終於敲定了條件。
他們協同達成了“第3次公演後，淩一弦正式退賽，但仍以新薪資，和特彆選手身份繼續留在《武妝101》節目，直到第5次公演為止”新協議。
淩一弦：哇哦，讓她儘量爭取繼續留在節目組，不是武者局本來建議嗎？
明秋驚居然還用這個條件，幫她談了個更優厚薪資條件？
這一番拉鋸時間堪稱漫長，節目組那邊還人來人往，時不時就有不同身份人加入。
等到談妥以後，兩邊都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
“怎麼樣？”明秋驚把己方律師審核過合同遞給淩一弦，“你看著可以話，就簽個字。”
淩一弦毫無意見。
隻是……
淩一弦問明秋驚：“其實你還是節目導師吧，這樣做會不會損傷你口碑？”
明秋驚不以為意地擺擺手。
“沒關係，我本來也不是靠這個吃飯。暑假打工，隻是想把自流武器材料錢掙出來而已。更何況，現在這樣算是好聚好散。”
說到這裡，明秋驚不動聲色地朝節目組方向看了一眼：“不過，你真得謝謝他們副導演。”
“什麼？”
見淩一弦神色清澈，完全是一副不知情樣子，明秋驚也不由得一愣。
“你之前不認識副導演嗎？在剛才談判裡，他幫你放了不少水。”
——而且，從此時對麵細微交談聲中，明秋驚也隱約聽，原來當初拍板把淩一弦帶進節目組人，就是這個副導演。
故而，淩一弦自己偽造了個監護人簽名就過關這件事，少不得也得擔在副導演身上。
要不是他們雙方好聚好散，談判成功，把場麵做得一派花團錦簇，副導演估計要為此事背鍋。
在這種情況下，副導演剛才還能為淩一弦解約一路放水，不由令明秋驚側目。
被明秋驚這麼一說，淩一弦也真升起了幾分好奇：“那我去問問他。”
……
淩一弦問話方式，就和她出招一樣耿直。
聽到她問題，副導演眨了眨眼，下意識露出幾分懷念神色。
“我猜你也不記得我了。”他笑著說。
緊接著，副導演報出了一個地名。
那個地方，淩一弦聽著感覺有點耳熟。
她隱約地想起，自己從前好像跟著莫潮生，在那片山區裡住過一陣。
見了她表情，副導演搖搖頭：“看來是真不記得了。”
據副導演自己所說，在他二十七八歲時候，他曾經跟著某個紀錄片劇組，外出拍攝一部異獸紀錄片。
當時，他雖然已經畢業了三四年，但在那個滿是大佬劇組裡，還隻是個打下手、扛設備新人。
聽到這裡，淩一弦插了句話：“那片山裡不太安全。”
“是啊。”副導演讚同地點了點頭：“確實不太安全。”
就在某天淩晨，他和另外一位攝像大哥外出取景，中途不幸被一隻獠牙豹盯上。
攝像大哥扔掉三角架跑了，而副導演當時背著個非常沉重背包，包裡裝著各種鏡頭，不幸成為被獠牙豹鎖定獵物對象。
他僥幸揮舞相機，砸退了獠牙豹一小步——但是，也就到此為止了。
豹類生物彈射速度，從來在全球都數一數二。就在副導演以為自己小命即將休矣時候，他突然感覺身子一輕，宛如來到天堂。
副導演笑道：“我低頭一看，簡直不敢相信。一個五六歲大小姑娘，竟然把我舉起來跑！”
“哦——”淩一弦長長地應了一聲。
她隱約想起來，小時候好像是有過這麼回事兒。
淩一弦給副導演解釋：“以我當時武功，還打不過那隻哺乳期獠牙豹。”
不過，隻要她輕功全開，各種急刹閃躲，撐過最開始獠牙豹捕獵最快幾次彈射，就能跑得比獠牙豹更快。
“是啊。”副導演語氣頗為感慨，“你救了我命呢。”
等到他終於被氣喘籲籲淩一弦放下來，隻見小姑娘頂著兩個紅撲撲臉蛋兒，很不高興地衝他一跺腳，抱怨說：“包比你人還沉，你這人，到底怎麼回事？”
講到這裡，副導演眼中漸漸有笑意升起。
“你那時候也背個粉色小書包。我問你怎麼會這麼早出門，你說，你要走幾十裡山路去上學呢——可即使這樣，你也仍然帶著我兜兜轉轉，花了兩個多小時時間，把我送回了攝影營地。”
淩一弦有點不好意思：“我都不記得了，你還沒忘啊。”
聽她這麼說，副導演臉上漸漸渲染上一種奇妙神情，就好像他還是當初那個初出茅廬年輕人。
“像是這種奇遇，我怎麼可能忘呢？一輩子也忘不了啊。”
他沒注意到，淩一弦眼神左右飄忽了一陣。
——哎，淩一弦現在全想起來了。
其實，小時候她，也沒有副導演猜測那麼純粹。
她之所以像個仙女教母似，把副導演一路送回營地，主要是因為……
主要是吧，一切可以用來逃避上學事情，淩一弦都挺願意乾。
副導演說：“我那時比較傻，居然忘了問你家在哪兒。後來我休了假期，就趕緊專門進山找你，想要感謝你。但是我一路打聽，終於找到你住過村落時，卻聽見村裡人說，你們一家早就搬走了。”
得知這個消息後，副導演心中唯有無限悵然。
他懷裡抱著一箱忘崽牛奶，後備箱裡還堆滿了各種用來感謝恩人小女孩兒東西，傻嗬嗬像個忘崽家長一樣。
他隻恨自己不爭氣，嚇得說話都說不清楚，沒有好好問清恩人身份。
回憶起自己那時憨態，副導演笑嗬嗬地摸了摸自己肚皮。
那之後，他總是想起淩一弦紅撲撲小臉蛋，還有她背那個粉色花書包。
這些年來，副導演陸陸續續地給那片山區女童助學機構，捐款了將近20多萬。
好巧不巧，這這個數目，居然正好和淩一弦剛剛解約那份合同，裡麵規定解約款大差不離。
一轉眼十多年時光過去，副導演早已40出頭，有妻有子。
他妻子就是助學機構誌願者，因為欣賞副導演善良，才在五年戀愛長跑後嫁給了他。
可在不久之前，那個穿著白T恤、迷彩褲，一來到審核組，就給先他們表演了個“手劈10塊磚”女孩，雖然身條容貌都大變樣，可副導演仍然很快就辨認出了她身份。
——副導演怎麼會認不出這個女孩兒呢？
她目光還和從前一樣，又神氣，又倔強。
而且從後麵節目安排來看，她還和小時候一樣，非常非常地喜歡舉東西。
“我以為你有什麼難處，才把你加進節目組。但合同是統一製式，都是節目組事先定好，我沒法搞特殊。不過……”
後麵話，副導演沒有再說下去。
但淩一弦已經知道了，自己解約如此順利緣由。
副導演對淩一弦說：“當年謝謝你了，謝謝你救了我命。”
隔著十餘年時空，淩一弦鄭重地點點頭。
“沒關係。”她揚起了一個明亮笑意，“我很高興那天能幫到你。”
他們兩人相視而笑，就像是一份十餘年前奇遇，終於在今天畫上了一個圓滿句號。
咳咳咳地清了清嗓子，副導演小小聲地問淩一弦：
“咳，咱們兩個這段經曆，可以拿出去炒作一下嗎？你退賽以後，我們得及時給出另外爆點，滿足觀眾好奇心啊。”
唔嗯，當初那個單純、不禿頭、也沒有肚腩年輕人，到底是長成一個商人了啊。
不過……
淩一弦彎起眼睛點點頭：“當然可以。”
“那有空時候，你願不願去我家做個客？我老婆廚藝很好，兒子也看這檔節目——這臭小子可喜歡你了！”
淩一弦笑容更燦爛了：“沒有問題！”
…………
在回去路上，淩一弦幾次三番地轉頭看向明秋驚，欲言又止。
明秋驚注意到了她眼神：“怎麼了？”
淩一弦笑著說：“沒什麼。我隻是好像突然有點理解了，你之前說過話。”
——明秋驚曾說過，他就是為了保護普通人，才選擇成為一名武者。
淩一弦摸摸自己暖暖心口，回憶起那份自己剛剛收到、時隔十餘年之久回饋。
她想：明秋驚這個決定，確實非常值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