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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仙俠] 西瓜炒肉 100639 字 2個月前

凡人當真有所不同嗎?

她也隱了身份,入凡間煙酒巷,酩酊大醉,結了個露水情緣。

她想——沒什麼好的。喬垢真是豬油蒙了心。

沒成想,回去之後,不到一月,她發現自己也有了身孕。

是她和那個露水情緣的凡人的孩子。

整個北冥二十七城都知道她趙秋然被一個凡塵女子比了下去。

這孩子生不生又如何?

她本想直接去了這一胎,但她得知喬垢的妻子和自己肚子裡的孩子同為男胎之時,她心念一轉,改變主意,留下了這個孩子。

喬垢和那凡塵女子不是很幸福嗎?他們的孩子不是根骨俱佳嗎?喬垢不是篤定了他的孩子不會喊彆人當娘嗎?

她偏不讓他們如願。

她有了一個打算。

安無雪越看眉頭皺得越緊。

趙秋然所做之事,已經不全是為了喬垢了。

或許一開始,她隻是因情愛之事受挫稍有不忿,可之後,這不忿沒能得到紓解,越堆越重,成了渡劫期的執念和迷障。

渡劫渡劫,其劫在於身,也在於心,行路中的路障比其餘境界還要多得多,也比境界更低的修士更容易走岔。

一如當時喬垢入了迷障,碰巧得妻子點破,方才更上一層樓。

但趙秋然沒能走出來,反而越陷越深,最終隻是為了偏執而偏執。

她當時未必對喬垢有多心動了,她隻是不甘心。

謝折風也說:“她起了偏執心,執迷不悟,生了心魔不自知。”

安無雪挑眉:“仙尊看他人倒是看得準,怎麼自己反倒——”

他一頓。

“我又冒昧了。”

也不知是不是當真因為心魔被壓製,謝折風比先前脾氣溫和得多,竟然沒有生氣,而是緩緩道:“她的迷障是執迷不悔,我的心魔,卻是我活該。”

安無雪眨了眨眼,隻說:“哦。”

謝折風低頭,掩下慘然之色:“你……不問我?”

他不解:“我與仙尊無親無故,問什麼?上回仙尊還警告過我呢。”

若是從前,彆說是心魔,師弟便是有什麼外傷,他都急不可耐地去尋最好的傷藥。

但是他死過一次,又不是什麼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人,怎還會再做此等蠢事?

他確實在意謝折風的心魔,但擔心的是這人心魔失控帶來後患。可兩界的事情自有如今兩界之人來思慮,他隻是宿雪,一個無名無分的廢柴。

他看著眼前和趙端有關的往事,正好往事正在如流水飄過,他們還未看到下一縷怨氣帶來的回憶。

他適時說:“對了。”

“嗯……?”

“仙尊既然已經不會錯認我,若是趙端記憶之中有傀儡之術有關的消息,日後我能解了這印記——便讓我離去吧。”

謝折風神色一震,脫口而出:“你要走?”

“是。”

“你為什麼要走?”

安無雪無言片刻,才道:“我為什麼要留下?”

為什麼?

謝折風雙唇微動,想答。

可他答什麼?

答他希望師兄回到落月峰,他會為師兄掃清一切?可師兄不想讓他知道,他若暴露,師兄隻會離開得更快。

答彆的?

他想求師兄留下。

但他連懇求的話語都不敢說出口。

他,秦微,戚循,落月峰……有什麼是值得師兄留戀的?

沒有。

第056章 第 56 章

出寒仙尊年少便登臨仙尊位, 自仙禍時期降生於世,劍鋒不知沾過多少鮮血。

最為危難之時,他於風雪中獨身戰過雪妖族數個大妖,下過北冥萬丈水淵斬殺大魔, 更是在極北境深入妖魔腹地屠儘邪魔封印萬裡濁氣。

生死一線不知幾回。

他從未怕過。

少年之時, 他從不覺得自己會擁有恐懼這樣的情緒。

如今卻怕到開口都不敢。

怕話語間錯漏了什麼被師兄發現, 怕自己當真沒有任何可以挽留師兄的東西。

對於師兄的歸來,謝折風其實看得清楚,其中必然有許多疑慮。

但他不敢問。

他怕極了。

最終,他隻是輕聲說:“北冥事未定, 此事還是……容後再說。”

安無雪倒是習慣了謝折風這般不好商量的模樣,心不在焉地點頭:“嗯。”

他也不是真的要謝折風同意才能走。

若是傀儡之術解了, 他自己自然會離開。

他不再言語,謝折風也沉默了, 兩人看著眼前往事飄蕩,趙端被他人告知的這段往事中,一眨眼已經到了喬夫人臨盆之時。

仙修畢竟與凡人不同,臨盆之日可稍稍控製。

趙秋然故意選了和喬夫人同日生產, 並且在城外故意製造出了些魔修鬨事的動靜, 逼得喬垢不得不趕出城。

她和喬夫人果然都生下一個男孩。

喬垢不在城主府, 趙秋然身為渡劫期的修士,城主府沒有一人修為比得上她, 自然不可能發現她的蹤跡。

她直接抱著自己的孩子, 用幻術迷惑那抱孩子的修士,將兩個孩子換了, 又換了孩子的命牌,這樣除非是喬垢自己起了疑心, 否則單獨查看命牌是看不出什麼的。

做完這些,她帶著喬垢的兒子走了。

她想,喬垢和那凡塵女子的孩子,最終不還是要喊自己當娘?

那被帶走的孩子,她對外宣稱是自己的兒子,趙家人一同取了個名字——趙端,美其名曰“端方君子”。

而喬聽,自然就是那被換去的孩子。

自此,往後的記憶都是趙端親身經曆的生平,記憶畫麵開始逐漸清晰起來。

趙秋然抱走趙端的時候,以為趙端會和喬吟一樣,是個天生根骨極佳的孩子。

沒想到喬吟已經用儘氣運,趙端天資普通,算不上差,但也絕對不是什麼天才。

反觀喬聽,這孩子竟然漸漸長成了個翩翩少年,還於劍道之上頗有領悟,年歲雖然短於喬吟,眼看卻要追上姐姐了。

而趙端呢?

他竟是長成了個紈絝子弟。

他名義上的母親是第二十七城唯二的渡劫高手,除了他“母親”,無人敢管束他。

趙秋然又知他是那凡塵女子的孩子,著實看著厭煩,乾脆不管,趙端要什麼給什麼,要怎麼玩怎麼玩,漸漸沒了管束。

如此百年,那凡塵女子垂垂老矣,壽數已至,死在喬垢懷中。

趙秋然這時反倒勘破了。

畢竟已經打眼百年。

她對喬垢不再偏執,可孩子已經換了百年,木已成舟,她便乾脆將錯就錯。

她沒看著喬聽長大,對血緣沒什麼感覺,先前分明還覺得趙端讓人煩心,如今看著那凡塵女子養大的喬聽,反倒開始覺著,還不如自己抱回的趙端順眼。

隻是喬聽畢竟是她的親子,她為了不讓自己心中愧疚,常常以各種名義,給喬聽送去東西。

喬聽大成期悟道後,動如脫兔,靜若處子,劍道修為樣貌品行儘皆是一等一。哪怕他自己並無此意,但同為渡劫期修士的孩子,又是同日出生,趙端難免被拿來和他比。

他和趙端就是分不開的比較,有人提起那個草包趙端,就會說“你看喬二郎多麼聰慧”,提起喬聽,就會說“趙公子怎麼不好生學學喬二郎”。

他本就覺得如此不好,自然不想受趙秋然的好處。

他覺得趙仙師格外奇怪。

既沒有長輩的舐犢之情,也沒有同道的惺惺相惜,莫名其妙就贈與物件,不像是要給他東西,反而像是她自己想要什麼寬慰一樣。

他看不明白,所以每每趙秋然送來東西,他都私底下歸還給趙端。

可趙端那邊所見,全然不同。

趙秋然覺得虧欠趙端良多,反而對他更加縱容。

趙端不愛修煉,她便去找那些不會留有後患的靈藥來給趙端助長修為。趙端喜歡流連煙酒巷,她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時還會給趙端靈石揮霍。

趙端隻覺著自己什麼都有,而母親對自己的好是應該的——先前那一百年,趙秋然眼裡仿佛根本沒有他一般,如今補償他不也是理所應當?

唯有那個喬聽,實在是讓他厭煩。

樣樣都被拿來和他比,樣樣還都比他好!

不就是因為是第一高手的孩子嗎?

不就是因為自小有城主府修士教養帶大嗎?

他看著站在他門前歸還趙秋然所送靈寶的喬聽,抬手直接打落那靈寶。

“假惺惺!”

靈寶在地上滾了幾圈,

喬聽翻了個白眼:“你這人能不能講點禮數?此物是趙仙師送我,我不好收下才來還你,哪一點是假惺惺了?”

“你不就是來和我炫耀我娘喜歡你?”

喬聽:“……”

話不投機半句多,喬聽也沒撿那靈寶,轉身走了。

趙端撇嘴,盯著地上的靈寶看了一會,等喬聽走了,自己又去撿起來。

如此往複。

直至有一天,趙端開始不滿足於眼下自己擁有的一切了。

他覺得那些個上趕著巴結他的美人都沒什麼意思,自己要娶,就要娶第二十七城最好的女修!

那不就是喬吟?

他根本不喜歡喬吟,他隻是想擁有最好的東西。

最重要的,是他想看喬聽氣急敗壞的表情。

若是喬吟同他合籍,他不就贏了喬聽一籌?

於是他揚言非喬吟不娶。

喬吟是趙端的親生姐姐,哪能當真如此荒唐的?

趙秋然無奈,最終還是說出了當年之事。

喬垢一怒之下想殺了趙秋然,可趙秋然也是渡劫期修士,身後還有整個趙家的仙修,喬垢掣肘太多,將人打至重傷後隻能作罷。

但他們兩人交手動靜太大,此事一傳十十傳百,整個北冥二十七城便都知道了。

舉城皆驚——那個不學無術的草包居然才是城主的兒子!

喬聽知曉之後,站在一旁許久,默默不語。

趙端卻更為怨恨了。

他走到喬聽麵前,“呸”了一聲:“果然都是你搶走我的一切!”

喬聽這一回不還嘴了。

他說:“對不起。”

喬聽畢竟從小在城主府長大,喬垢一直當他是自己的兒子,喬吟也一直當他是自己的弟弟。

如今錯已鑄成,乾脆讓兩個孩子都當城主府的公子,以兄弟相稱。

趙秋然自己做的這件事,她更是有愧趙端,此後對趙端愈發縱容。

喬垢沒想到自己和妻子的親子被趙秋然抱走這麼久不自知,妻子壽數本就是他無法跨越的遺憾,趙端承載了這份遺憾。

不論是喬垢還是喬吟,都對趙端格外關照。

趙端和喬聽比了這麼久,終於在這一刻把喬聽徹底比了下去。

此後,喬聽避讓趙端良多。

他甚至將自己的靈囊給了趙端,一切靈寶靈丹拱手相讓。

可趙端還嫌不夠。

因為喬聽修至大成巔峰,眼看渡劫了。

而他還在大成後期,不得寸進。

明明身份換回來了,明明喬聽已經比不過他了,為什麼這人還能更上一層樓?

他想看喬聽虎落平陽,想看喬聽狼狽的樣子。

可喬聽做什麼都太符合規矩,讓人挑不出錯來。不僅如此,喬聽為人親和,城主府的修士也都喜歡同喬聽講話,仍然私底下說趙端是個草包。

趙端心下愈發不滿,心生一計。

他忍著疼,用喬聽還給他的其中一把靈劍,劃破了自己的手,隨後跌跌撞撞地去找喬垢,說是喬聽看不慣他,故意傷他。

那傷口格外虛浮,一看就不是喬聽的劍法能傷得出來的。

喬聽直言:“你自己劃來冤枉我的吧?爹,”他還是這麼喊喬垢,“我從未傷過趙端分毫。”

喬垢哪裡看不出來?

但故去的凡塵女子是他心中重於一切的摯愛,他想到妻子至死都將喬聽當做親子,而不曾認過趙端,便對趙端心裡有愧。

他對喬聽說:“你自己去領三道雷刑,下次莫要再欺負端兒了。”

喬吟欲言又止,最終沒有說話。

喬聽一愣。

趙端得意地笑了笑,又故意捂著傷口開始哼叫。

半晌,喬聽漸漸紅了眼,卻沒說什麼,轉身去領了刑法。

趙端在現場觀刑,誌得意滿地看著滿身是傷的他,扔下靈藥,讓瓷瓶滾到喬聽麵前:“雜種,賞你的。”

喬聽疼得眼神恍惚,沒有應答。

趙端笑道:“你不高興?不高興去找爹娘哭去,你看看是喬城主理你,還是趙仙師管你。”

喬聽漸漸恢複神誌,看著地上的靈藥,還是撿了起來。

他的一切都還給趙端,什麼也不剩了。

這靈藥於他,確實值得折腰。

趙端見他撿起,笑得更是開懷。

喬聽拿著靈藥,在城主府修士的攙扶下回了臥房。

他養好傷後,獨自一人去了星河古道,冒著古道中足以刮人見骨的罡風,摘了不少能貯存靈力的星草。

回到城主府,他當著趙端和喬吟的麵,對著喬垢跪下,逼出自己體內所有靈力置於星草中,破了自己的道。

喬垢沒想到他如此,驚道:“你乾什麼?”

“這靈力修為,是我在城主府中所得,若是父親和姐姐都覺得我搶了這姓趙的狗東西一切——”

“不是,你罵誰呢?”

喬聽不理他,接著道:“我不再是父親的兒子,也不再是姐姐的弟弟,此後城主府與我再無瓜葛,趙仙師與我也沒有任何關係。”

“喬聽隻會是北冥一介散修。”

他修為跌至辟穀,蒼白著臉走出城主府,喬吟追出來:“弟弟……”

喬聽走了。

沒有回頭。

第057章 第 57 章

喬聽那存於星草中的修為最終還是被喬垢給了趙端, 趙端因此到了大成巔峰,半步渡劫之境。

趙端心下得意——他終於揚眉吐氣一回,贏過了那鳩占鵲巢的雜種。

第二十七城沒了喬聽的名字,隻有一個仗著兩位渡劫高手的長輩在, 而胡作非為的趙公子。

喬垢有時也會覺著趙端行事無端, 欲言又止, 最終還是作罷。

事已至此,趙端平日裡胡作非為罷了,能出什麼大事?

他從未愧對二十七城生靈,不過於家事未能圓滿罷了。

於是喬垢也沒說什麼。

但趙端沒能得意太久。

因為喬聽回來了——以渡劫期修士的身份, 回到二十七城,自己開了個洞府。

趙端得了喬聽的修為, 幾十年來仍然無法渡劫,喬聽跌落修為重修, 居然最終還是快他一步突破渡劫,勝過了他!

城主府按例,給“新來”的渡劫修士發了請柬,邀請人來府上一敘。

這“請柬”著實好笑——誰不知道喬聽從小在城主府長大呢?

喬聽前來“拜訪”之時, 周圍人紛紛麵色古怪, 趙端更是臉色發青地看著喬聽目視前方地走過自己, 仿佛根本沒看見自己一般。

“你——”

旁人拉住趙端:“趙公子,莫要傷了和氣。”

和氣?

趙端和喬聽之間從來就沒有過和氣。

趙端上前就要去攔人, 喬垢卻走了出來, 說:“都退下吧,端兒也是。”

“爹——”

“退下。”喬垢難得對趙端有如此強硬之時。

趙端被其餘人拉走, 喬垢沉肅道:“剛才……”

“剛才趙端言行無狀,城主是怕他衝撞到我, 而我記恨在心出手,怕一發不可收拾,才攔住他。”喬聽直接阻止了喬垢可能說出口的粉飾太平之言,“城主放心,我隻當過往還作恩惠,不會記仇。如今來我也來了,可以走了吧?”

喬垢欲言又止片刻,才說:“你自小便懂事,端兒性情確實驕縱,你一貫聰慧,我隻是想著,你讓讓他便是了。如今既然重修歸來,便彆再賭氣了,日後我也會多約束於他……”

喬聽本已經打算轉身離開,聞言,轉回目光,揚眉道:“讓讓他?城主是覺得,因為我懂事,因為我沒有他任性驕縱,因為我忍氣吞聲也不會鬨出大事,所以我就該忍讓?這世間沒有這樣的道理,我對不起他的,虧欠於你的,都還給你們了,我之選擇,從沒賭氣一說。”

“城主,娘還在世的時候,”他喊的是那早已百年的凡人母親,“你不是這樣的。你年少之時明明也是意氣風發的少年郎,明明對著白發蒼蒼的母親都能坦然,可她過世之後呢?你真的放下了嗎?”

喬聽笑了:“你當年口口聲聲說不在意娘壽數有限,可她不在之後,你在趙端身上尋找你無處寄托的迷怔,你已經不是年少時的你了。”

“喬聽!”

喬聽懶得和他動手,轉頭就跑。

那日之後,喬垢閉關了許久,出來之後,總是看著趙端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什麼——他似是已經開始後悔,開始約束趙端的胡作非為。

城主府的修士背後說趙端的話越來越直接,凡人之間更是閒談不止。

趙端咬牙切齒之時,突然收到了一道裹著黑氣的傳音符。

安無雪和謝折風看到這一幕,儘皆神色一肅。

這符咒上裹著的,正是濁氣!

而觀趙端記憶裡的時間,那時正是幾個月前,北冥禍亂有所預兆之時!

趙端自己不學無術,什麼都不懂,根本不知曉其中嚴重之處,獨自一人拆開了傳音符。

符咒另一端的人問他:“你想當二十七城最厲害的修士,把喬聽踩在腳底下,讓喬垢、喬吟、趙秋然都不得不聽從於你嗎?”

趙端雙眸一亮,自然忙不迭點頭。

安無雪咬牙:“是那禍亂北冥之人!”

傳音符上的嗓音明顯被法訣遮掩過,連是男是女都聽不出。

那幕後之人根本沒有現身。

謝折風皺眉道:“此人連喬城主家事都如此了解,果然對北冥諸事還有劍陣門道格外清楚。”

趙端的記憶中,那人留下傳音符咒後,便通過傳音符,助他修濁入魔,告知他大量濁氣所在之地。修濁沒有瓶頸,隻要濁氣足夠便可一步登天,短短幾個月之內,趙端輕而易舉衝入渡劫後期之境。

不止如此。

包括那傀儡之術的書冊,還有偷走劍陣陣心的方法,都是那傳音符後的人給的。

北冥封鎖的前幾個月,那人和趙端之間全靠傳音符咒聯係,連喬垢和趙秋然都瞞了過去。

直至幾日之前,趙端終於要對劍陣動手。

他已是渡劫後期,哪怕身處劍陣之中,喬垢都沒有發覺。

他動手前,又有些躊躇了。

他再不學無術,也知道北冥劍陣的重要性。他拿出傳音符,問:“你讓我這麼做,萬一出事了引來出寒劍尊,我豈不是死定了?”

“北冥濁氣彌漫之時,上官了了不會有彆的選擇,她隻能封鎖北冥。”

“那還是擋不住仙尊啊!”

“世間可登仙之人,不止謝折風一個。”

趙端結巴道:“你、你是說你可以登仙?”

那人不說話了,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眼看那人就要掐斷傳音,趙端趕忙問:“那你總要告訴我你是誰吧?現在分明修魔不能登仙,萬一你連我都打不過,在這裡和我說大話呢?不給我點準話,我可不敢在北冥劍陣上動手腳……”

趙端雖不聰明,但也怕死,於這種事上倒是多留了一份心眼。

傳音符那段又安靜了一會。

片刻,那不男不女的聲音終於說:“現在修魔不能登仙,但我非如今之人。仙禍之後無魔修可登仙,不代表仙禍終了前修濁不可成仙。”

趙端雙瞳一震:“你——你是仙禍結束前修濁的人!?不是吧,你是驢我的吧,連我都知道仙禍時的大魔大妖都被仙尊斬殺了!”

“我既給你傀儡之術,自己自然知曉完整的複生之法。此法能複生彆人,怎麼不能複生我自己?”

此言一出,謝折風瞬時看向安無雪。

安無雪感受到身側之人的視線,卻沒心思多想。

他眸光一凝,神色怔愣地看著那飄動在記憶中的劍陣裡的符咒,心下發涼。

仙禍之時便存於世的修士,千年前入魔之人。

對四海萬劍陣個中門道了如指掌,知曉照水劍陣下鎮壓著修濁入魔至半步登仙的宋蕪,也清楚同時撬動北冥四十九分劍陣的法門。

死在仙禍時,卻以傀儡之法複生。

每一個字,每一句話。

同時滿足這些的,安無雪隻知道一人。

這一人現在就站在這裡,站在那登仙出關後斬儘天下妖魔的出寒劍尊身邊。

那個人就是他自己。

安無雪心神巨震。

他自從在這千年後醒來,便無法深思自己蘇醒的根源。

因為他確實一無所知。

他無聲地苦笑了一下,又猛地想起謝折風還在看著他。

他不該在此時露出端倪,趕忙斂下神色。

謝折風也終於移開了目光。

這人剛才看著自己這張臉的時候,在想什麼呢?

必然是想起了師兄吧。

哪怕他見過師弟在荊棘川中踏著尖刺、衣衫襤褸地尋他殘魂的模樣,此刻仍是無法確信——若他當真身份暴露,再次千夫所指,出寒劍光是不是會再次落在他的身上?

上一世隕落前,那些人圍在自己身邊細數罪狀的畫麵又模糊又清晰。

他好似忘了,卻又記得自己忘了什麼。

趙端記憶本就由無數怨氣拚湊而成,除了他們麵前,四方都模糊混沌。

他看著眼前的一切,一瞬間覺得自己是不是置身夢中,或是起了幻覺。

他很清楚傳音符背後的人不是自己。

但如果他是一個知曉自己已然複生的其他人,看到此情此景,恐怕都要想——是那個殺孽深重誤入歧途的落月峰前首座回來了。

拋開死而複生這一點,除了他,當年還有什麼人能滿足這些條件的嗎?

安無雪想回憶一番那些上一世的敵人和故人,可趙端怨氣凝結成的記憶不會等待他,仍在繼續。

趙端雖然因為怕死,動手腳之前機靈了一些,但也沒多麼聰明。

他聽傳音符另一方的人那麼說之後,想到日後喬家人和二十七城仙修日後的慘狀,便迫不及待地按照背後之人的吩咐,以靈力更改陣紋。

劍陣沒有反應。

北冥四十九劍陣彼此關聯,分劍陣若是出事,第一城的主劍陣必能察覺且引動劍氣斬除妖魔,可趙端將其中之一的陣心轉移到了背後之人給他的一塊石頭上,劍陣仍舊毫無動靜。

趙端一喜:“果然沒有騙我!”

安無雪眯了眯眼睛。

那石頭能承載陣心,多半是什麼和天地陰陽乾坤勾連的天地靈物。

“你識得此物?”

謝折風的嗓音突然傳入他的耳中。

他神色微頓。

“我不知道,”他說,“趙端可能沒有仔細看過這款石頭,記憶裡太模糊了。”

他雖然覺得有些眼熟,卻實在看不清石頭的確切模樣。

謝折風說:“我也看不清。”

“哦……”

對方目光總算不在他身上,他這才敢稍稍轉頭,瞥了謝折風一眼。

這人臉色仍然十分蒼白,袖袍垂下,在長袍之中若隱若現的手輕輕顫動著。

分魂之痛蝕骨錐心,非一時半刻可緩解,謝折風此時還在疼。

他收回心神,目無波瀾。

記憶中,趙端偷走陣心,去找了趙秋然。

這段記憶就是幾日之前發生的事情,粗糙的傀儡之術已經在北冥泛濫,第二十七城街頭巷尾都能看到不少被人放棄的傀儡。

這些傀儡缺少靈力供給,生機黯淡,感受到活人的生機便如野獸般衝上去——同安無雪他們初入北冥碰到的傀儡一樣。

修士畢竟人數不多,根本顧不上整個二十七城的傀儡,凡人隻能拿著仙師們給的符紙在家中避禍。

趙端去找趙秋然的時候,趙秋然正在因為此事焦頭爛額。

見來者是趙端,她放下手中事宜,關切道:“這幾日城裡不太平,你怎麼隨處亂走?可是靈石又花光了?”

趙端問她:“我花光了,娘親再給我唄?”

趙秋然拿他沒辦法,拿出靈囊打算掏出靈石,又和他說:“這幾日城裡都沒什麼人敢出來,你就是拿去也沒地方花——”

她話語倏地一頓,低頭看去。

趙端手中握著她費儘心思煉製的靈劍,劍鋒狠狠地刺入她的丹田。

濁氣自趙端掌心而出,裹上劍柄,流上劍鋒。

趙端無所謂地笑著說:“娘親對我這麼好,幫我個忙,讓我有個活下去的依仗,肯定是願意的吧?”

靈囊掉落在地。

趙秋然瞪大雙眼,滿眼的不可置信。

她知道趙端品性算不上好,但隻覺得有她慣著罷了,小打小鬨又無傷大雅。

沒想到她對趙端從前那些肮臟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結果,是趙端的劍鋒刺破她的丹田。

她想逼出劍鋒,卻發現自己渡劫期的修為毫無抵抗之力。

趙端修濁,竟已至渡劫後期之境,她根本無力回天。

她張嘴,想說什麼。

趙端卻掏了掏耳朵,懶得聽她廢話,握劍的手一轉。

靈劍絞碎了趙秋然的丹田!

趙端抽劍,鮮血濺了他一身,趙秋然緩緩倒下。

他隻低頭看了身上的血,不悅道:“臟死了。”

趙秋然死了。

二十七城本來包括喬聽和剛剛突破渡劫的喬吟在內,有足足四個渡劫期,根本不可能達到困頓之境,可因著趙端著實出其不意,趙秋然便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

趙端的記憶中,安無雪和謝折風讀不出趙秋然在想什麼。

但她至死沒有閉上眼。

趙端要動她的屍體,看她瞪著眼,罵道:“瞪我乾什麼?反正我不是你親兒子。”

他用傳音符背後那人教他的法門,鎖了趙秋然的殘魂在身體中,直接以趙秋然的屍身製成傀儡。

安無雪看到這,倒是驚訝得很。

他以為趙秋然的傀儡是用什麼天地靈物做的,沒想到是直接將傀儡之法施加在屍身之上也可以。

但他細細一想,渡劫修士的屍身承載過渡劫期的靈力,本身就是一種稀奇的“天地靈物”。

此法在其他人的屍身上無用,要想直接把亡者做成傀儡,亡者至少也得是趙秋然這樣的渡劫期。

所以趙端隻能殺了趙秋然或是喬垢。而趙秋然修為略低於喬垢,自然是首選。

他想著,趙端已經悄悄把做好的傀儡帶走,開始將那偷來放在石頭上的陣心轉移到趙秋然身上。

此事是趙端親手為之,符文和傀儡印記走勢順序十分清晰。

安無雪知道謝折風會記,但他習慣使然,自己也看得很認真。

趙端同時落下傀儡之印,又將陣心轉移到這有一分生機的傀儡身上,傀儡之印勾連上劍陣,等同於把傀儡變成了劍陣的“爐鼎”,成了他們方才對戰的趙秋然那樣。

此法精妙,背後之人應當也格外擅長陣道……

當真是……

越看越像他自己。

第058章 第 58 章

趙端的記憶仍在行進。

一個渡劫修士消失幾天實在是再正常不過, 趙端又拿走了趙秋然的命牌,二十七城無人發現趙秋然已死。

幾日後,第一城出事,北冥四十九劍陣同時迸出濁氣, 結界封了整個北冥。

喬垢帶人趕往劍陣, 卻瞧見趙端站在那裡, 滿身濁氣。

喬垢怔愣片刻,眼見劍陣愈發震顫不止,他怒道:“孽障!我對你還不夠好嗎?二十七城對你還不夠縱容嗎?你居然做出如此悖逆天下之事!”

喬城主這一生,一直覺得自己隻在家事之上一塌糊塗, 沒有對不起兩界和北冥生靈。

但他沒想到趙端竟能自私自利至此。

趙端入魔於他而言,帶來的打擊太深, 他目眥欲裂,怒火攻心, 出劍之時反倒失了準頭,沒能刺中趙端。

趙端居然比喬垢還要生氣:“爹為何要殺我?北冥將來必然是魔修的天下,爹如今和我一道,指不定未來還能得到登仙之法。你卻要殺我?”

喬垢罵不出話來, 隻是說:“孽障!!孽障!!!!”

趙端麵容一擰, 陰沉道:“那你也死好了。”

喬吟穩住城內紛亂趕往震顫不已的劍陣之時, 喬垢渾身上下全是冒著濁氣的劍痕,堂堂一城之主, 竟是沒有一處完好。

她飛至父親身邊, 發現父親還有氣息,卻已經沒救了。

喬垢死死地盯著趙端, 似有千言萬語。

喬吟紅著眼:“畜生!”

趙端不理解:“你們一個兩個的,嘴裡說著想補償我, 覺得虧欠我,我隨心所欲一點,就這樣說我。哎,那還是我一個人享受就好了。”

他也要殺了喬吟!

這時,一把靈劍自遠方飛來,同喬吟的靈劍一道,擋回了趙端的濁氣。

喬聽冷著臉落下,看了一眼躺在地上隻有一息尚存的喬垢,又看了看神色五彩斑斕的喬吟,沒什麼反應。

他隻對趙端說:“劍陣雖不穩,但爹……喬城主教過我以劍陣禦敵的法門,你要在劍陣中和我們打,我和姐姐還有諸位仙修一同聯手,你確定有萬分的把握?”

趙端自然沒有。

他又不敢把趙秋然的傀儡帶回劍陣橫生枝節,生氣得漲紅了臉,說了聲“我遲早殺了你”便走了。

喬聽來得及時,城內總算沒被趙端和這幾日被趙端引著入魔的魔修所占據。

喬吟突然遭逢大變,在喬垢身邊哭著,卻又不知該如何麵對喬聽。

喬聽走近,俯身探了探喬垢脈搏:“不行了。”

喬垢那張在趙端的虐殺之下變得血肉模糊的臉動了動。

咽氣前,他扯著嗓子說:“二郎,對不——”

喬聽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喬吟一驚:“弟弟!”

“爹對我有養育之恩,趙端之仇,我若有力,將來必報之。”

他語氣格外無奈,“但爹的遺言,我不想聽。”

喬垢死了。

趙端一直偷偷隱匿在一旁看著,確認喬垢死了,心中隻有遺憾——可惜了,若是喬聽遲一點發現,他就能掌控整個二十七城了。

但眼下喬聽知曉一些劍陣門道,自己又確實沒辦法在城內打贏喬吟喬聽和所有仙修的聯手,最終還是灰溜溜地走了。

之後便是趙端想多籠絡一些魔修來對付城內的仙修,又發現安無雪等人進城的事情。

記憶終了,眼前一切迅速模糊消逝。

安無雪再度眨眼,回到了趙端那個山峰中的彆院裡。

四周魔修的屍體血肉遍地,養魂樹精的金光開始變暗,在安無雪手中泛著淡淡的金。

趙端的怨氣沒了養魂樹精的包裹,逐漸四散。

趙端同趙秋然和喬垢死前一般,瞪大雙眼望著前麵,帶著滿臉的不甘和怨憤,就這樣沒了氣息。

困困蹭了蹭安無雪手腕:“嗚嗚……”

所有人都麵色恍然——他們都在養魂樹精的光芒中看到了趙端的記憶。

但眼下還不是思慮其他事情的時候。

趙秋然還被謝折風禁錮在方寸之間,傀儡之身上還連通著劍陣陣心!

回憶剛結束,謝折風便抬手抽出趙端屍身上的春華,說:“我此番入北冥,因……”

因化身入內,“……沒有帶太多靈物法器,暫時拿不出能用來轉移陣心的靈物。”

趙端當時就是用那塊看不清的石頭轉移出陣心的。

喬聽率先上前:“這位道友,可是需要將傀儡引回城內?”

謝折風既能拿出養魂樹精,喬聽和喬吟不傻,已經明白謝折風等人並不是單純路過的仙修。

謝折風頷首,指尖一動,解了禁錮趙秋然傀儡之身的術法。

傀儡立刻朝他攻來。

他沒有出劍,而是側身躲過,說:“我將她引入劍陣中,但這一路恐有凡人與仙修,諸位便助我引路開道,護佑無辜生靈。”-

裴千在劍陣中覺著自己快累死了。

謝春華和宿雪那邊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這劍陣一會動一下,一會震一下,一會又抽乾鎮守者的靈力。

城內剩餘的仙修都已經撐不住了,隻餘下裴千還有些餘力。

他快忍不住自己去找陣心的時候,突然感覺到好些個修為高絕的修士在靠近。

“一個渡劫期,兩個渡劫期……不對,三個渡劫期,還有一個氣息很弱,怎麼也是渡劫期!?”

裴千還未反應過來,便見謝折風禦劍入得劍陣,身後還跟著一個渡劫期巔峰的魔修!

“玩這麼大!?”

“咦,不對,陣心!?”

謝折風已將趙秋然引至那原本該有陣心的地方。

陣心回到劍陣當中,卻又同濁氣共存,矛盾之下,劍陣又開始震顫!

謝折風絲毫沒有停頓,指尖點上趙秋然眉心,符文自眉心處爬出。

——他在根據趙端記憶中落印的走勢順序,解開陣心與傀儡印的勾連!

劍陣中央,巨劍嗡鳴一聲,刺破天穹烏雲,蕩出一陣疾風!

謝折風化身修為隻在仙者境下,速度極快,他已開始補陣,喬聽等人這時方才隨後趕來,入得陣中。

眾人衣袍被狂風刮得獵獵作響,喬吟喜道:“劍陣之內的濁氣在消散!”

安無雪和裴千卻前後麵色微變。

安無雪喃喃道:“還不夠……”

劍陣缺失陣心許久,一直處於靈氣和濁氣的不平衡當中,消耗了太多靈力。

此時陣心歸來,靈力怕是……

裴千同時說出了他心中所想:“劍陣內靈力不夠用來修補——”

話未來得及說完。

巨劍便接連震動起來!

一個巨大的漩渦圍繞著巨劍而起,仿若無止儘一般吸納著周圍的靈力!

這是劍陣的修補之能。

若是往常,陣法自行融洽,根本用不著吸收外來靈力。可如今劍陣之中靈力缺失太久,劍陣便自發地開始吸納附近靈力。

喬吟喊道:“裴道友,我不懂陣道,這是怎麼回事?”

“劍陣需要靈力,若是不足,它會不受控製不顧一切地吸納周圍所有靈氣靈力,恐怕會傷及無辜!”

喬聽雙指並攏,以靈力抽出靈劍,抬手握住,將靈劍插入地麵,掌心靈力湧動,通過劍身,注入劍陣中。

他說:“解釋那麼多乾什麼?不就是需要靈力!”

裴千重重點頭:“上道!”

他也放下手中羅盤,喚出靈劍,往劍陣注入靈力。

謝折風雙眸緊閉,指尖點著趙秋然眉心,正在封閉五感專心修複劍陣。

銀光自他身周散開,落入陣中。

劍陣中其餘諸人儘皆持劍垂眸,周身靈氣大震。

就連困困也落地,用著靈獸為數不多的靈力滋養劍陣。

安無雪自然不可能看著所有人注入靈力而自己袖手旁觀。

他本命劍在謝折風手中,自己拿了把普通靈劍,也摒棄一切雜念,將靈力注入北冥劍陣這一城的分劍陣中。

靈力入陣的那一刻,他神思流轉,心中恍恍。

千年前他也曾在此地駐足,看著那把巨劍刺入蒼穹,插入大地。

當時的北冥城同如今截然不同。

當年……

當年他們甚至沒有辦法在一個分城之地留下這麼多個渡劫期。

而今他竟隔著一世,仍然站在劍陣中,勾連著這本該就牽扯自己的因果。

銀色符文蔓延。

巨劍發出一聲清脆的轟鳴。

第二十七城四方,陰雲散去,濁氣消散。

劍陣再度流轉,滌蕩四方汙濁。

謝折風收手,趙秋然傀儡失了所有生機,如當時雲堯傀儡一般,緩緩倒塌軟下,腐爛進泥塵中。

所有人儘皆臉色懨懨,搖搖晃晃收回靈劍。

困困“嗚嗚”一聲,趴在地上飛不起來。

安無雪靈力比在場所有人都低,卻一同撐到了劍陣重歸平靜的那一刻。

他隻覺渾身血肉都要被吸乾一般,經脈空蕩到隱隱發疼。

左臂之上,爐鼎印——不,如今該叫傀儡印——傀儡印灼灼發熱,引動他本就乾涸的經脈更是抽痛。

他身體一軟。

喬聽離得最近,驚呼道:“宿道友!”

他要上前扶住安無雪。

可隻是這片刻刹那間。

剛剛那位修補了劍陣的道友便已自後側方環住力竭昏迷的安無雪,順著安無雪倒下的方向,將人抱入懷中。

他動作明明分外輕柔,餘光中瞥向喬聽的一眼,卻又冰又涼。

喬聽下意識便縮回了自己的手。

“城主府可有空餘客房?”這位修為高絕的道友這般問。

喬吟忙不迭點頭:“有,就在——”

她根本沒來得及說完。

那位名為謝春華疑似來曆不凡的渡劫期仙修,已經抱著昏過去的宿公子離開了。

他分明才是修補劍陣的過程中最累的那一個,可他卻仿佛不會覺著累一般,此時此刻還能馭使靈力飛掠離去。

離去之前,甚至不忘帶走那已經軟趴趴躺在地上的白團子一般的靈寵。

裴千喘著氣,搖頭晃腦道:“我想到了一個詞。”

喬聽很給麵子,接話問:“什麼詞?”

“拖家帶口。”

“……”

第059章 第 59 章

城主府。

方才劍陣一會又一會的轟鳴, 周圍的凡人不知發生了什麼,儘皆躲在屋內。

修士要麼修為不夠早便撐不住正在養傷,剩下的那幾個全在劍陣內,城主府也一片沉寂。

偌大的北冥第二十七城如同一座空城一般。

謝折風眨眼間便到了城主府中。

安無雪懷中抱著困困, 他懷中抱著安無雪。

他停於門前, 神識一展——

他自己先悶哼了一聲。

分魂之事還在今日, 神魂之痛仍在。

神識剛動,蝕骨錐心的疼痛便仿若藤蔓爬滿全身一般蔓延開來。可他懷中之人眉頭緊皺,周身溫度滾燙,哪怕在昏迷中也在掙動著, 謝折風根本沒有任何稍稍停滯的心思。

他不顧神魂之痛,探了一眼城主府中, 尋到明顯是無人在用的客房,腳下靈力一動, 轉瞬間掠步至房中。

靈力帶起一陣輕風,屋門合上,將外界一切喧囂都隔絕在外。

困困適時從安無雪懷中滾落,謝折風將人輕柔地放在床上。

懷中一空, 師兄帶來的溫熱都立時涼了些。

他不由得動作一頓, 指節微曲, 有些不舍。

可師兄似是終於尋著機會脫離他的懷抱,分明意識不清, 卻還是往牆邊縮著, 片刻不想沾他。

原來師兄在他懷中掙動,不是因為疼痛難捱, 而是不願與他肌膚相碰。

謝折風呼吸一滯。

真疼。

還不若再來一次分魂。

一旁,困困終於恢複了些許力氣, 還飛不起來,“嗚嗚”叫著爬到床邊,起身扒拉著床沿。

它看了一眼安無雪,又看了一眼謝折風。

“嗚嗚……”

謝折風知曉它的意思,抬手將它抱到床上。

困困立刻滾到安無雪身邊,同他挨著。

安無雪這一回卻不縮,反倒往前了些,似是想攫取些靈獸的體溫。

師兄不排斥困困。

師兄隻排斥他。

謝折風神色黯黯,卻也知如今何事為重。

他仍是在床邊坐下,看著師兄那恨不得離自己越遠越好的本能之舉,指尖靈力顫動,裹在他發膚之上,隔絕了自身氣息。

安無雪感受不到他的氣息,果然不再往不能再退的牆邊後撤,隻是同困困挨在一起,眉頭緊皺,像是沉在夢魘之中。

謝折風抓起安無雪的左臂,掀開衣袖,果不其然見那傀儡印之上的紋路又在湧動著。

他本來已經幫師兄壓製過一次,可剛才劍陣汲取靈力,師兄分明隻剩下大成期的修為,卻仍然同其餘渡劫期一般以全力穩定劍陣,靈力又空了。

恍恍千年,師兄仍是師兄。

他口舌泛苦,手中卻不敢有絲毫耽擱,靈力順著指尖彙入傀儡印中。

漸漸地,安無雪身上燥熱壓下,臉色沒那麼難看了。

可師兄身體依然緊繃,雙眼緊閉,好似還在苦痛之中。

還有哪裡在不適嗎?

謝折風蹙眉,直接就著那傀儡印,用靈力裹著神識,小心翼翼地探入師兄經脈之中。

“樓水鳴……”

是樓水鳴殘魂隕滅前留給師兄的那一份“機緣”。

師兄從照水城回到落月峰之後便將那些靈力全然吸收,靈力足以一舉衝破渡劫,可宿雪身體畢竟從未修煉至渡劫期,經脈不足以承受渡劫靈力,所以師兄這才最終停在大成期。

而那些靈力同師兄平日裡用的靈力不一樣,被吸收之後附著在宿雪身體的經脈之中,等候時機。

——此刻便是那個時機。

第二十七城一事,安無雪體內靈力在一日之內抽乾又充足了幾次,經脈強行得以拓寬,此時經脈仍在疼痛之中,那些藏匿在經脈中來源於照水劍陣的恢弘靈力竟直接開始助安無雪破入渡劫。

謝折風不過是片刻探查的功夫,安無雪已經開始疼得緊咬下唇,唇上滲出鮮血。

他絲毫沒有遲疑,抬手抹去安無雪唇上傷口,手中掐出靈決。

困困轉過頭來,看出他要做什麼,低聲“嗚嗚”叫了叫。

謝折風並無停下之意。

靜謐的房屋之中,靈決帶起周圍靈力湧動,門窗晃顫不已。

片刻須臾。

謝折風渾身震顫了一下,眉頭皺得比先前還要緊,可安無雪卻倏地放鬆了下來,眉心舒展,竟是頃刻間沒了緊繃之感。

可安無雪身周依然有靈氣附著,靈力靜悄悄地在四方流動著,為安無雪積攢衝破渡劫之勢。

師兄的經脈還在疼。

謝折風卻知道有多疼了。

他用了禁咒。

那是他第一次破了心魔後尋攬兩界四海所得,若是在他人身上施下此咒,自施咒起的三日內,對方身上所有苦楚,儘皆會轉移到施咒者身上。

此法被列為禁咒,是因以他人之苦轉移自身之痛,若是流傳,恐引起紛亂。

可謝折風毀了其他摹本,唯獨自己學會了此咒,反而是為了轉移他人之苦於自身。

他本想以此體會蒼古塔之冰寒。

可長生仙的仙體連咒術都無法左右,禁咒幫不了他,他便再沒想到過這禁咒。

如今總算是派上了用場。

謝折風手袖一揮,將安無雪身上沾滿魔修鮮血的衣裳換了件新的法袍,又以法訣換了床褥。

師兄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身周變動,稍稍翻身,剛蓋上的絲被便滑開。

他伸手靜靜將絲被拉起,掖了掖被角,困困從安無雪懷中探了個頭出來,卻已經閉上眼,居然在師兄懷中一起睡著了。

他看著安無雪因苦楚消失而逐漸舒展的身體,分魂之苦還在折磨著他的神魂,從師兄身上移來的經脈之痛如尖刺紮滿全身,細密入骨。

他反倒覺著舒心許多。

許久……

許久不曾這樣了。

師兄若是醒了,必然不會再像現在這般。

那雙千年前總是如春風般溫和的眸子,如今看他隻有警惕與疏離。

謝折風坐在床邊,分明知曉此時去打坐休息才是壓製疼痛的最好方式,可他卻舍不得挪動。

不知過了多久。

突破渡劫期不是一時半刻的事情,安無雪仍在沉眠之中,謝折風仍在感受著他體內的經脈之痛。

窗邊透入的天光漸漸暗下,黃昏離去,烏雲散去後的第二十七城終於再度陷入昏暗。

星夜壓來,輕風經縫隙而入,吹不涼人的骨血。

困困在安無雪懷中翻了一次又一次的身,都沒能吵醒在熟睡中突破渡劫期的主人。

謝折風便這麼一動不動地坐了一天。

直至城主府中出現了幾個活人氣息。

他眸光微斂,這才戀戀不舍地起身走了出去。

裴千見他身上還穿著血跡斑斑的長袍,驚道:“謝道友,你回來這麼久了,都不換一身的嗎?”

謝折風這才恍然道:“忘了。”

裴千:“……”這也能忘?

喬聽在一旁問他:“宿雪呢?”

“睡了,”謝折風草草提了一嘴,便說,“劍陣如何?”

北冥劍陣才是他們入北冥之根源。

他之所以能在師兄昏迷之時立時離開,便是第二十七城的劍陣已然無恙,而北冥四十九城,四十九個劍陣息息相關,隻需一個劍陣無恙,便可想辦法重新連上其餘的劍陣。

此事是裴千之責,不必他在場。

裴千果然說:“城內濁氣已清,但是四方濁氣仍在,應當是主劍陣和其餘四十七個劍陣傳出來的。我嘗試直接以二十七城劍陣勾連主劍陣,這樣我們可以借用劍陣隻能傳送至第一城附近,但需要時間。”

“多久?”

“四五日。”

北冥幅員遼闊,眼下又遍布濁氣妖魔,從邊緣直接禦劍而入,四五日到不了第一城。

借住劍陣之力反而快些。

“那便等。”

喬吟和喬聽一直站在一旁不語。

趙端已死,二十七城之亂已平,短短幾日,長輩們死的死,傷的傷,竟然隻留下他們兩個相見尷尬又算不上姐弟的姐弟。

喬聽倒是麵色平淡,但喬吟心中有愧於喬聽,神色躊躇許久。

此刻她才開口:“裴道友,謝道友,兩位和那位宿公子,不是恰巧在附近閉關的修士吧?”

裴千優哉遊哉道:“喬少城主都看出來了,怎麼還要問呢?”

喬吟張了張嘴,喬聽卻更快地說:“自然看得出來,我也看得出來。北冥結界誰都看得到,落月峰不可能袖手旁觀,謝道友拿得出養魂樹精,幾位必然是受落月之命,帶著肅清妖魔的任務入北冥,進二十七城隻是為了以二十七城的劍陣傳送去第一城。”

他歎了口氣:“姐姐說話向來如此委婉。她是想問趙端記憶中傳音符背後之人的事情——那人聽上去像是仙禍之時與北冥劍陣有舊的魔修。”

喬吟點頭:“是……是。可我聽聞當年布陣之人,除了上官城主姐弟,一人登仙,一人入魔。”

“那入魔的……”

謝折風眸光輕轉,淡淡地瞥了他們姐弟一眼。

喬吟立時被瞧得冷汗涔涔,止住話語,喬聽都下意識僵了僵。

謝折風不言。

出寒仙尊雙指並攏,喚出一道劍氣。

這一回,他沒有用師兄的春華劍。

冰寒劍光裹著劍氣而出,城主府院中夜風掃過,剛入劍光範疇中,便化作寒風,送來霜雪。

四方屋舍牆土儘皆爬滿薄霜。

裴千指尖撚下發梢上瞬間結出的冰霜,倏地意識到了什麼,猛地瞪大雙眼。

喬聽喬吟更是已然跪下:“仙尊……!”

謝折風雙指輕動。

出寒劍光如逆飛的流星,破入星河!

一道結界在刹那間籠罩整個二十七城,替代了喬吟和喬聽白日裡聯手立下的結界,穩穩當當地封堵了外界濁氣。

他抬頭,望了一眼自己布下的結界,這才說:“其餘四十八城情況不明,我如今隔絕二十七城,各城隻會當你們依然處於先前之境地。待到第一城之事明了,北冥危難解除,我自會解封二十七城。”

“是……”

謝折風收回目光,嗓音倏而壓下,語氣裹著冷涼:“趙端生前回憶種種,在場之人看見便是看見了,莫要胡亂揣測,引至禍端。我若是聽到傳音符背後之人有關之事從他人口中說出,或是有什麼無端的猜測……”

他眸光都冷了下來。

“我並非不斬仙修。”-

安無雪又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可惜這一回,老天並不厚待他,並沒有給他一個美夢。

他夢到自己的身份被謝折風發現,無心無情的出寒仙尊問他怎麼沒有在千年前伏誅,要將他帶回落月,押入蒼古塔以正視聽。

所有人都知道那個罪有應得的落月峰前任首座沒有死。

照水之亂,北冥之危……

幕後之人與他太過相似,樁樁件件,再度壓在他的身上。

一如千年前他被萬宗圍殺之時,戚循質問他:“宗門出事前隻有你去過離火宗,靈脈被挖空之處儘是春華劍痕——”

“安無雪,除了你,還能是誰?”

除了你,還能是誰?

還能是誰……?

不,不是我。

不是我!

他驟然睜眼,猛地起身。

“嗚嗚……?”

困困在他旁邊趴著,被他坐起的動作驚到,彈跳而起,扇動雙翼,飛在一旁,眨巴眨巴眼睛困惑地看著他。

“無事,我做噩夢了。我怎麼……”

怎麼在這?

話未說完,有人推門而入。

那人竟像是就在一旁候著一般,如此剛剛好地在他醒來之時進來,快步行至床邊,問他:“醒了?你氣息這麼亂,是哪裡不適嗎?”

哪裡不適?

那倒沒有。

他明明在劍陣修複之時再度力竭,傀儡印也再度發作了,剛才還在噩夢中驚醒,身體卻沒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

但他來不及細想,感受到那人走近後撲麵而來的冷息,他趕忙往後挪。

謝折風步伐一停。

安無雪這才覺著自己有些反應太大,他撇開目光,低聲說:“我隻是……有些心悸,可能是心思難定,仙尊讓我獨自一人調理一番便好。不麻煩仙尊關切了……”

他還處於方才的深夢當中,謝折風在夢中和回憶中的漠然麵容仿佛儘在眼前。

他感受到男人近在咫尺的氣息,隻覺自己還在夢裡,無法平靜。

他隻希望謝折風不要再靠得這樣近,不要再待在屋裡了。

可那人顯然不可能知曉他夢到了什麼,更不可能恰好轉身離去。

隻聽謝折風問他:“怎會心悸?不如我陪你對弈幾局,靜靜心思?”

此言無異於火上澆油。

“不用!”他語氣已是帶上了些許強硬,“我不喜歡下棋。”

“……你不喜歡下棋?”那人隻是重複了一下。

這話問得好生古怪。

“我從來就不曾喜歡過。”他說。

第060章 第 60 章

謝折風半晌沒有回應。

那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似乎都移開了, 僵直地立在一旁,失了所有聲響。

許久許久。

“你不喜歡,”師弟說,“我現在知道了。”

莫名其妙!

知道了便快些走吧。

安無雪垂著目光, 隻能瞧見謝折風的衣擺。

他氣息浮動, 心悸不停, 卻感受不到任何不適。

身體之中的經脈也在湧動著不安分的靈力,他那莫名其妙的急促之感就是從此而來。

他這是……

他困惑間,目光遊移,竟正好撞上謝折風也在亂動的視線。

男人比他還急促, 竟然先他一步躲開了。

安無雪:“……?”

他眨了眨眼,心尖空茫一瞬。

謝折風這是怎麼了?

他自從重上霜海之後, 謝折風就已經心魔複蘇——師弟心魔壓下,怎麼有些……

總之不像是他上輩子記憶中最後那幾刻裡的那個出寒劍尊。

困困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他的神魂倦怠, 趴在他肩上,以瘴獸的天賦靈力撫慰著他的神魂。

他低著頭,意識到自己連衣袍都被換了,乾淨的絲被蓋在身上, 卻因他方才驚醒的動作而稍稍滑落。

謝折風站在一旁, 居高臨下一般, 垂眸便能瞧見他如今模樣。

一如他剛以宿雪的身份醒來時,那人夜半在自己床邊望著自己……

他著實不喜如此。

他眉頭緊皺, 低聲喊道:“仙尊。”

“……嗯?”

“我夢中多魘, 神思難寧,現在實在是有些難以思慮許多事情。仙尊若是想問我先前趙端把我單獨抓走之時的事情, 或是彆的疑慮之事,可否先讓我獨自一人休息一二?”

他隻恨不得謝折風現在快些走, “一會我會來尋仙尊的。”

謝折風卻說:“我不是來問你……”

這人話語一頓。

“裴千還需一兩日才能以劍陣之力將我們傳送至第一城附近,眼下不急著離開。我就在旁邊,”謝折風嗓子微啞,“你若是休息好了,可來尋我。”

安無雪夢中是無心無情的師弟,夢醒是千年後讓他看不透也不想看透的謝折風,此時仍然心亂如麻。

他倉促點頭道:“好。”

謝折風這才轉身。

他稍稍抬眸,看著那人背影,瞧見那人衣袖下還在輕顫的指尖。

這是……?

他應該已經昏睡一兩日了吧,分魂之痛還未退去?

“仙尊!”

在謝折風開門之時,他喊住對方。

天光自門外投入,細碎光影打在那人身上,描出那人長身鶴立的身影。

逆著光,他沒看清謝折風的表情,隻知道這人回身得極快。

“怎麼了?”

安無雪把自己肩上的困困扒拉了下來,捧起來。

“嗚嗚?”

“仙尊先前分魂損身,瘴獸是仙尊靈寵,又擅長滋養神魂。我不該因它喜歡黏著我便把它留在這,還是讓它在仙尊身側,替仙尊紓解分魂之痛,壓製心魔複蘇。”

“你在……擔心我?”

安無雪不覺著其中有何不妥,實話實說道:“自然。”

“你——”

“仙尊是天下如今唯一的長生仙,而不論是趙端親口所說,還是趙端回憶之中,禍亂北冥之人都和濁仙有關。仙尊如今安危乾係兩界,自然是重中之重。”

謝折風語氣仿佛瞬時黯淡了些:“我知道了。”

這話不像是堂堂仙尊對著一個來曆說不清的爐鼎該用的語氣。

安無雪心下更覺詭異古怪。

他恍然中,謝折風已經回身,從他手中撈走了困困,似乎又滯了片刻,這才緩緩轉身離開。

房門關上,再度阻隔了外界的光影與飛塵,連細碎的風都攔住了。

耳邊一靜,謝折風那讓他格外熟悉卻格外排斥的氣息也沒了,他的心也終於緩緩靜了下來。

安無雪終於壓下夢中一切,凝神細思。

他閉目,調用靈力遊走周身,驟然發現——他居然在睡夢中渡劫期了!

縱然還沒到上一世那般半步登仙之境,但渡劫期和其餘境界相差極大,他稍稍馭使靈力,便覺上一世的感覺回來了大半。

他是知曉樓水鳴給他留的機緣被他消化之後,還留了一層在他經脈之上,隻等他經脈得以錘煉便可突破。

渡劫期……

以他上一世的經驗和術法,哪怕隻有渡劫初期,隻要不是謝折風,他麵對其他渡劫修士也不必拚命了。

不論如何,登仙雖飄渺不可捉摸,但渡劫期總是算離解開傀儡印又近了一步!

可渡劫非比尋常,短時間內錘煉經脈更是筋骨之痛,他現在卻沒覺著哪裡不舒服。

隻是累得很。

像是有什麼地方在疼而帶來的疲倦,但他又找不出疼痛之處。

奇怪……

他閉目以神識探查全身,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安無雪隻好暫時作罷,先換下了多半是謝折風幫他換的那身錦衣法袍,換上了自己日常備著的素衣。

他坐直起身,開始打坐穩固渡劫期,調理經脈-

屋外。

謝折風合上門後,抬手輕輕一揮,便在屋外留了個結界,以保安無雪清淨。

結界剛落下,他眉梢微動,回身便是射出一道靈力凝成的劍光。

那劍光眨眼間掠至另一側屋頂!

“仙尊!是我!!”

喬聽現出身來,隻見那劍光就在自己眉心前一寸,稍有片刻前進,他便已經一命嗚呼了。

謝折風這般出手,自然是認出藏在屋頂的人是誰。

他給了人一個教訓,便收回劍光,冷聲道:“你在此乾什麼?”

喬聽訕笑一聲,翻身一滾下了屋頂,在謝折風麵前抱拳作揖行禮完,才說:“如今二十七城危難暫緩,北冥之危我等又暫時無能為力,姐姐得了空,想找我談談,滿城尋我。我不想見,仙尊和宿雪這裡是唯一她不敢尋之處,我就……”

“她不敢尋,你也敢來?”

喬聽想到剛才那一劍,也有些發怵。

但他還是肅了肅神色,說:“我出生至今,兩界都說出寒仙尊秉公無私,不是濫殺無辜之人。而且仙尊已是仙者,卻能因北冥之事忍受渡劫期修為以化身潛入北冥探查,未顯露身份之時也不曾拿喬,怎麼看都不是連個屋頂都不讓我躲的人吧。”

謝折風隻說:“不可出聲吵鬨。”

“當然!”

“隻有屋頂。”

喬聽:“……好嘞。”

喬聽轉身便要翻身上瓦,去他那得來不易的屋頂待著。

謝折風卻又喊住他:“等等。”

“仙尊?”

“你姐姐既找你,為何要躲?”

喬聽一愣。

他沒料到這種家長裡短的話出自麵前人之口,足足怔了幾十息,才說:“她找我,無非是道歉,她道歉,也替喬城主道歉。然後再痛哭流涕,和我傾訴愧疚,和我懷念喬城主和娘親。這樣的過程在這幾日重複好些次了,我實在吃不消。”

謝折風神色僵了僵。

“她既為往事後悔,想與你解釋,你不想重歸於好嗎?”

喬聽撓了撓頭:“她愧疚她的,我不願我的,這有何不可嗎?”

“我知道她當時身在其中,如何行事是她的選擇。但我也一樣啊,我願意體諒她的苦衷,也知曉她的愧疚,所以我並沒有埋怨之意。”

“可是不埋怨也不代表要重歸於好吧。”

謝折風眸光一暗,本就因承擔安無雪疼痛而不太好看的臉色更蒼白了些。

“仙尊怎麼臉色這麼難看?是修補劍陣還有布下結界的時候虧損了嗎?”

謝折風一個揮手,直接將他送回了屋頂上。

喬聽:“……”

他剛想說話,卻見謝折風轉身進了另一間屋子,閉目打坐,用靈力合上了屋門。

他嘀咕道:“看來是去打坐調養了……”-

剛剛入夜。

安無雪從打坐中醒來。

他渾身輕鬆舒爽,疲而不怠,境界圓融。

那些紛亂的思緒也在打坐中逐漸平靜下來。

他便愈發覺得古怪了。

他又不是沒有修煉過——短短一年內從辟穀破入渡劫,經脈所承之苦遠超他人,安安穩穩幾日之內突破卻沒有任何苦楚,這是為何?

他分明覺著累得很,像是疼過一般,卻又沒有感受到任何疼痛。

還有謝折風。

謝折風不對勁。

他皺眉沉思了片刻,起身走了出去。

剛一出門,他卻發現天穹之上冰寒結界籠罩全城,冰霜網住了火光,隱約能瞧見城中似是燈火通明。

他屋外圍著一層隔音結界,剛走出結界,便能聽到四方喧囂不止,甚至有歌舞之聲。

“宿雪!”喬聽倏地從屋頂上翻了下來。

安無雪:“……”

“你醒了?咦,你——?”

安無雪點頭。

“恭喜啊,沒想到趙端作惡,劍陣一劫,你倒正好破了渡劫期。”

隔壁屋門打開,謝折風走了出來。

那人在夜色中望著他,眸色深深。

困困飛到他身邊:“嗚嗚……”

安無雪抬手,自然地將困困抱入懷中。

喬聽說:“二十七城劫難暫過,凡人百姓擔驚受怕了許久,這幾日終於能出來,便籌備了今夜的集市。你來過北冥嗎?”

安無雪並不意外。

北冥傳統便是以喜緬悲,若是大劫過後有傷亡者,或是大災大禍之後,北冥反而會以喜事相迎,寓意往後諸事喜順。

原來他聽到的喧囂是這麼回事。

“我……”他來過北冥。

可他從來不曾見過現在的北冥。

他說:“我沒有來過。”

喬聽笑道:“那我帶你逛逛。”他一頓,轉而看向謝折風,笑意立刻收了起來——這位可是統禦兩界千年的出寒劍尊。

喬聽恭敬問道:“請問仙尊去嗎?”

安無雪這才看向謝折風。

這人分明應該才是休息了幾日的,可謝折風臉色蒼白,神色黯然,唯有那雙正在看他的眸子帶著點光亮。

他心中古怪之感更甚。

他見謝折風輕輕點頭,忽而意識到:“仙尊……?仙尊的身份告訴他們了?”

喬聽等人知道謝春華是謝折風了?

喬聽已經在前頭引路,聞言,回頭道:“咦,你早就知道?我看裴千當時可驚訝了,還以為你們都不知道。”

“裴千呢?”

“他在陣內。北冥是他故土,他對夜集沒什麼興趣,便在劍陣中鑽研如何傳送了。”這一回,回答安無雪的是走在他身旁的謝折風。

安無雪對喬聽這種人倒是格外有好感,樂意多說幾句,但他無意與謝折風多談,興致缺缺道:“哦……”

謝折風雙唇微動,半晌等不來他什麼話語,最終隻好默然無聲地跟著。

喬聽在最前頭引路,安無雪在後頭,看著城主府出來之後熱鬨的街市,還有那些和如今照水有些不同的風土人情,一雙眼盛滿了繁華。

而謝折風反倒走在最後頭,堂堂出寒仙尊,反倒像個無人理會的跟班一般。

剛入人群川流,喬聽說著要帶他們逛,自己卻被小吃攤引走了注意。

安無雪並不在意,又兀自在花燈攤子前停下。

他確實喜歡這玩意。

雖然不易保存,燃過便黯淡,可燈火躍動之時又格外鮮活。

不同於照水城花燈多為花草和小動物,北冥的花燈大多是魚蝦雲月。

他看中了一條小魚,謝折風倏地在一旁問他:“你喜歡哪個?”

周圍凡人來來往往,耳目眾多,他低聲說:“謝道友,我先前說過的。”

我不想要你的東西。

照水城他不會拿那一盞小兔子花燈,如今自然不會拿另一盞。

謝折風卻說:“此次趙端藏身之處,也算是你帶我們找到的,就算是作為謝禮,我也該給你點什麼,不算是……不算是拿我的東西。”

“那便等我身上那東西解除,謝道友送我一艘離去的靈舟,如何?”

謝折風渾身一僵,突然不接話了。

安無雪正伸手去拿那盞魚燈,發現身邊這人反應奇怪,他邊伸手邊側過頭看去。

在他拿上那盞燈時,那攤主急忙說:“公子稍等,燈柄還沒有細磨——”

安無雪卻已經拿起來了,但他卻沒覺著燈柄粗糙。

他剛瞧見謝折風不知為何皺了皺眉往掌心看去,便聽到攤主喊話。

他這才看回去,發現燈柄之上確實有幾根木刺,木刺戳進他的掌心,刺出幾滴血來。

這對修士來說著實不算什麼,他笑著對攤主說:“無妨,莫要擔心。”

他付完錢,另一手靈決一掐,手上傷口便不見了。

魚燈在他手中一晃一晃,像是這千年後盛世中跳動的繁鬨。

就是謝折風,實在……

到底哪兒不對?

安無雪繼續往前走著,看見前方喬聽在揮手喊他會和。

手……

他想到方才受傷並無痛覺,反倒是謝折風同時皺了皺眉。

而他這幾日突破渡劫期也沒有任何不適,謝折風反倒看上去像是重傷剛愈一般。

還有——出寒仙尊今日可一點都不像是對待“宿雪”的樣子。

謝折風……

一個心念閃過,他心間一揪,呼吸猛地停滯,腳步猛刹。

身後跟著一直沒說話的師弟趕忙兩步上前,反倒行至他身前,急切道:“怎麼了?”

他抬眸望著對方。

對方被他看得微怔。

他卻又低頭,一手拿著魚燈,一手從靈囊中拿出了一個東西。

是那個破舊的魂鈴。

他穩著神色,做出一副隨意閒談的模樣,聽著鬨市中自己的聲音:“差點忘了,這個魂鈴是我之前在霜海門前偷的,如今它已無用。魂鈴本就是師弟的東西,還是歸還給師弟吧。”

謝折風抬手便要接:“好——”

對方指尖已然觸到魂鈴之上,動作卻猛地僵住,指尖顫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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