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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仙俠] 西瓜炒肉 92839 字 2個月前

第061章 第 61 章

天色已黑, 出寒劍光散開形成的結界像是另一層夜空一般,透著更遙遠的星空,又閃著淡淡的冰霜白芒,仿若天河流淌在繁世之中。

第二十七城占地寬廣, 街巷之數不可數, 貫穿其間的長街像是望不見儘頭的長龍, 人群在長龍中湧動。

人來人往,不知多少凡人修士路過安無雪身邊。

川流之中,唯有他們像是凝止的時光。

有人駐足攤子旁,頗為好奇地看著他們兩人一個遞物一個接物卻無人動彈的模樣, 攤主也時不時張望過來。

似是須臾,似是許久。

謝折風一直沒動。

他指尖搭在自己的魂鈴之上, 眸光閃動,瞬間的怔愣之後, 是完全無法抑製的慌亂。

那雙眼睛分明在他人麵前隻有寒涼,此刻卻閃爍著緊張,甚至是……

害怕。

可惜站在他麵前的人並沒有看到這一切。

安無雪稍稍垂眸,看著自己手中那還沒被謝折風接走的魂鈴, 無聲地苦笑了一下。

“兵不厭詐, ”他嗓音空空蕩蕩的, “……這一招,還是仙尊教我的。”

隻是謝折風喊他“師兄”沒能詐出他, 反被他這一聲“師弟”詐了出來。

謝折風倏地把手收了回去, “我……”

喧囂險些把這個字都淹沒,安無雪以為自己沒聽清整句話。

可他等了片刻, 發現謝折風並沒有說什麼。

是了。

還有什麼好說的?

他喊“師弟”的時候,謝折風即便伸手接了魂鈴而沒有反應, 也能解釋一二,可這人偏偏伸手之後意識到了他的稱呼,又停下了動作。

先動後停,足以說明一切。

謝折風知道了。

不,應該說,謝折風確認了。

怎麼能……?

怎麼會!!?

他最不願讓謝折風知道。

可謝折風偏偏知道了。

安無雪隻覺心間一陣痙攣,喉間也堵著什麼東西,帶來撇不掉的窒息感。

他抓著魂鈴的手都僵硬得無法動彈。

“……什麼時候?”他問得極為茫然,並不覺得謝折風會有問必答。

可謝折風全然不似一個四海聽令的仙尊,反倒像當年剛入門還是小師弟之時那般,語氣潤著倉惶,語速極為緩慢地答道:“魂鈴。”

“嗯?”

“這枚魂鈴,隻有你能敲響。”

居然……

安無雪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魂鈴,終是無言。

難怪當時他便覺著不對,連困困都黏他黏得比平時肆無忌憚許多。

若不是他們出來前把那小東西留在城主府中,此刻困困怕是要心虛地繞著他轉。

原來那時謝折風的異樣,並不是因為壓製了心魔。

而是從那時起,他這位師弟便不是在麵對宿雪,而是在麵對那死於自己劍下的罪有應得的師兄。

那謝折風如今到底是以什麼心思麵對他的?

偏偏還是在他在北冥禍事上嫌疑愈重的時候。

即便……即便師弟千年前便對他動過情——這又與出寒劍的冰涼有什麼乾係?

師弟會在琅風城孤身一人出結界戰雪妖,也同樣不願從歸絮海幫他帶一株雪蓮回來。

冥海萬丈水淵下會在他耳邊喊他“阿雪”,最終卻依然在風雪中送他一句“罪有應得”。

他的師弟對他向來有同宗同門之情分,可四海兩界的出寒仙尊該無心無情之時,依然劍下無留手。

“師兄——”

“你彆——!”他猛地喊住對方,自己卻又滯住。

彆什麼?

他也不知道。

“宿雪!”

聲響從安無雪身後傳來。

喬聽快步越過人流行至他們麵前,又對著謝折風抱劍作揖沉肅道:“謝道友。”這才複又恢複了麵帶笑意的模樣,問他們,“你們在這站著乾什麼呢?”

安無雪和謝折風幾乎同時斂下神色。

他們各自靜默了一瞬,在喬聽一臉疑惑地又要開口詢問之時,安無雪這才麵上執起笑容,若無其事地說:“沒什麼,是我先前為了破落月峰的護山大陣,偷了謝道友的魂鈴,現在用不上了,正在還給他。”

喬聽:“哦……啊!?”

這這這這是能說出來的嗎?

他趕緊轉頭看向仙尊,已經預想到出寒劍光直指眉心的那一刻了。

可先前還對著他們說“並非不斬仙修”的仙尊卻稍稍低著頭,神色格外落寞地接過那枚魂鈴,視若珍寶地拿在手中,摩挲了一下,這才收起來。

喬聽:“……?”

不太對勁!

喬聽有些好奇,卻又不敢問,想看出點什麼,可安無雪卻已經變了神情,全然像是忘了方才發生了什麼。

安無雪手中提著的魚燈晃晃悠悠,燭火同那些凡人手中的花燈一同跳動著,他眉眼一彎,雙瞳中倒映著明光,溫聲款款問喬聽:“你方才不是說要去吃個痛快嗎?怎麼回來找我們了?”

喬聽雖聽出了安無雪轉移話題之意,卻也知道什麼該說什麼該問,登時也順著答道:“我剛才在前頭聽到有人說,再過一會兒會有煙火,今天登雲樓也開了——啊對了,登雲樓是二十七城最高的酒樓,高層之上每一個裡間都有明窗。不少凡人都去登雲樓登高望煙火了,我們去看看嗎?”

安無雪喃喃道:“登高望煙火?”

喬聽這才意識到他們登高似乎並不需要靠登樓,“……那個,雖然城內有規矩不讓修士隨便淩空,但是謝道友在……禦劍也行。”

反正旁邊這位可是出寒劍尊,兩界四海都是仙尊治下,仙尊即便是立於雲端看煙火,誰又敢說什麼?

他不好意思道:“我剛才沒想太多。兩位也知道,我養母是個凡人,她喜歡凡塵的熱鬨,未過世前,總是會帶我入凡塵,跟著百姓一道賞花賞燈,我習慣如此,忘了兩位可能對此沒有興致。”

他眼眸一轉,視線落在謝折風身上,等著仙尊拍板。

可謝折風目光卻落在安無雪身上,一言不發,也是一副等人拍板的模樣。

於是喬聽一起看向安無雪。

“怎麼會沒有興致?”安無雪坦然地笑著說,“我不曾見過這樣的北冥,從前……”

他轉頭,目光緩緩掃過身邊人流,最終落在手中的花燈之上,緩緩說,“很早以前我便一直想見,可惜沒等到時機。如今終於能如浩浩凡塵一般臨高賞燈火,我可不想錯過。”

安無雪拎著花燈,緩步往前,走在人群中。

喬聽雖沒說登雲樓在哪,可放眼望去便能瞧見高樓屋舍中最高的那一個,他自能瞧見。

喬聽趕忙跟上,同安無雪說著他從不知曉的千年後的北冥二十七城。

謝折風從頭至尾不曾開口。

他惴惴不安亦步亦趨地跟在安無雪身旁,不知說什麼,什麼也不敢說。

師兄……不生氣嗎?

師兄沒有什麼想同他說的嗎?

責怪也好,怨恨也罷。

讓他做什麼都可以。

但是都沒有。

他摸不準師兄為何突然不在意剛剛發生的一切,不明白師兄為何轉瞬間又若無其事。

安無雪甚至沒過多久便當真如一個在夜集中流連忘返的凡人一般,玩得格外開心。

他又路過一個花燈鋪子,這鋪子比方才那小攤的樣式多了許多,手中的魚燈都平常了起來。

他看的入了迷,謝折風這才敢上前試探問道:“你若喜歡,我把這些儘皆買了存入專門的靈囊中,可好?”

喬聽:“?”

他眼珠子一轉,看一下謝折風,眼珠子又一轉,看一下安無雪,識趣地不插嘴。

謝折風神情忐忑,已經做好了師兄如先前一般冷淡拒絕的準備。

可安無雪卻歪了歪頭,拿下一盞貝殼形狀的花燈,說:“一人獨賞,那便算不上賞燈了。我隻取一個陪著這小魚便好。”

謝折風趕忙拿出靈石遞給店主。

“喲,仙師,這顆靈石可以買下整個小店了,您給多了……”

“無妨。”謝折風隻是忐忑地望著安無雪。

安無雪笑道:“那便多謝謝道友了。”

謝折風一愣。

師兄卻已經拎著那兩盞花燈,同喬聽一道繼續朝著登雲樓而去。

沒走多久,安無雪又看上了一個劍穗。

那劍穗隻是凡人所製,沒什麼靈氣附著,可樣式精巧得很,他拿起便沒再放下。

謝折風又嘗試著替他買了下來,又是一聲“多謝”。

這可比先前好太多了。

好到三人行至登雲樓時,謝折風心中甚至燃起了點滴的期望。

喬聽要了一間高樓廂房,領路在前頭,帶著他們順階而上。

謝折風問安無雪:“今夜……你開心嗎?”

安無雪眉梢微動,坦言道:“自然。”

怎麼會不開心?

他千年前最想見到的,不正是這般星夜下的萬家燈火嗎?

他此番莫名其妙重活一次,也隻有入照水城那一夜,匆匆看過一眼天水祭,隻有今晚,隻有剛剛那一路走來,是真的放下一切流連於塵世。

“宿雪!你們還站在門口乾什麼,進來呀。”

“來了。”

安無雪剛一踏入廂房,便瞧見另一側的明窗敞開著,舉目望去,儘是被結界籠罩保護下複蘇的人間繁華。

夜風簌簌而入,分明帶有涼意,卻吹不冷人心。

“砰——”

第一束煙火直衝雲霄,綻放在結界之下。

夜空綻出絢絢明花,流光映照在安無雪的臉上,裝進他的黑眸中。

他將花燈放下,坐在茶幾旁,微微側頭看著。

出寒仙尊卻對這劫後餘生的煙火毫無興致,同他對坐著,目光隻落在眼前。

喬聽直接倚靠窗邊,坐在窗欄之上,探出頭往下看,說:“我上一次在登雲樓看煙火,還是娘親在世——”

他嗓音一頓。

隻見喬吟帶著幾名城主府修士停在登雲樓門前,煙火綻放聲模糊了她的話,喬聽三人隻約莫聽見她似乎在問登雲樓的夥計:“他……二郎……樓上……”

喬聽瞬間從窗欄上滾了下來。

堂堂渡劫修士,差點跌了個臉朝地。

安無雪:“……”

他沒忍住笑出了聲。

喬聽卻沒工夫同他計較,直接抱拳道:“今日是無法陪兩位看煙火了,告辭!”

他生怕再慢一步喬吟便找上來,直接轉身禦劍淩空而去。

樓下,喬吟感覺到了靈力波動,抬頭一看,驚道:“二郎!”

也是一個禦劍,淩空追上了。

轉瞬間,煙火才剛燃了幾朵,光影交疊在夜空之下。

廂房內隻餘下安無雪和謝折風兩人。

分明煙火綻放聲“砰砰”作響,窗外高台下人流喧鬨不止,安無雪卻覺得四方都死寂了下來。

他笑容倏地落下了。

這一刻,他終是要以“安無雪”的身份麵對謝折風。

“仙尊,”他率先道,“我此番醒來已身在落月峰。那日你歸山,山門一麵,便是我剛醒來之時。我一開始以為我隻是因緣際會,魂魄到了宿雪身上,現在回想,或許‘宿雪’的出現便是有人有心為之。”

他戀戀不舍地看著那一朵又一朵樣式不一的煙花,儘量平靜地說,“我不知你是如何猜測我的複生,但我絕無虛言——我這千年間並無意識,醒來便是數月前。”

“照水一事,我也是看劍陣出事才知曉,北冥之危,我更是自仙尊口中得知。”

他歎了口氣。

“這些事情,不是我做的。”

“砰——”

“砰砰——”

煙火燃至中段,好幾束明花一同綻放。

謝折風愣了許久。

這一路走來,他設想過好幾種師兄會對他說的話,他以為不論如何,該解釋的那個人應當是他。

他唯獨沒想到此情此景。

他當然能看得出來師兄對傀儡印的來源也一無所知。

他更不可能將那幕後之人與安無雪扯上關係。

他……

“師兄為何——”

為何同他說這些?

安無雪卻打斷了他:“我所知甚少,也拿不出自證的證據,隻有這一句話——當真不是我。”

他的嗓音越來越輕,是在和謝折風說,也是在和自己說。

“我雖然不知仙尊為何知曉我身份卻隱而不談,但我本就是個修真界的‘罪人’,仙尊或許有自己的打算。隻是……這打算若是想從我身上探出蛛絲馬跡,怕是要讓仙尊失望了。”

“我所知的恐怕還沒有仙尊多,已經儘數告知。”

“你若不信,是要殺我還是要審我,我都不會坐以待斃。”

他一口氣說完這些,生怕出寒劍光什麼時候便突然出現,從始至終隻是看著那燦燦煙火。

如今說完,回頭看向謝折風,卻發現對方神色呆愣,眼神之中滿是不可置信。

不可置信什麼?

不可置信他剛才說的那些話嗎?

也對。

一個死去的師兄會讓人緬懷,一個無法追回的昨日會讓師弟困於心魔,可一個看上去和照水北冥之禍脫不開乾係的複活歸來的罪人呢?

不信他和此事沒有關係,再正常不過。

畢竟謝折風千年前便沒有信過。

秦微和他說過,千年來謝折風為他奔走,因他生魔。

可出寒劍光的冰涼仍在心口,那句罪有應得徘徊耳側,夢中無心無情的出寒劍尊揮之不去。

他還是怕。

不是怕謝折風這個人,怕的是這個名字帶來的惶惶未知。

他如今撕開了兩人之間最後的薄紗,謝折風打算如何呢?

眼前之人終於開口道:“你剛才不是說——今夜……很開心嗎?”

這話牛頭不對馬嘴,安無雪怔了怔。

但他還是說:“是,我很開心。我剛才在想,我已點出你看出我身份一事,若是你要殺我,我確實不是如今的你的對手。”更彆提還有個傀儡印在他身上。

“或許今夜真的是我看的最後一眼人間了……”

思及此,他嘴角輕勾,眼角眉梢浮出笑意,“所以方才我確實很開心。”

因為他什麼也沒有想。

就連謝折風付靈石,他也沒什麼多餘的想法,也不在意。

“砰——”

最後一朵煙火落下。

夜空閃爍一瞬,再度歸於沉寂。

他真的挺開心的。

他想。

他先前那幾句多謝,也是真心的。

“我還是該謝謝仙尊。”

“起碼仙尊這一回沒有在知曉我身份的那一刻便將我格殺,讓我看完了今夜這場煙火。”

第062章 第 62 章

淩晨將至, 夜風更涼了。

登雲樓名為登雲,貴客廂房自然極高,明窗之外仿若伸手便可摘星。

安無雪剛入內時,還覺得這般眺望人間格外熱鬨, 現下卻倏地隻覺寂寥。

他說完那些話, 一手握拳, 漸漸握緊,麵上沉靜之色終是穩不住。

他不得不承認,他並沒有多麼冷靜。

怎麼冷靜?如何冷靜?

他重新醒來這麼久,最怕的不就是被謝折風認出來嗎?

種種思緒, 矛盾又淩亂,險些堵著他的胸腔, 將他活活憋死。

他什麼也想不明白,隻能珍惜今夜的煙火。

就連方才那些話, 安無雪也不是在為自己辯解。

他隻是希望謝折風莫要當真把他當做北冥照水一事的幕後之人,從而讓真正的黑手隱於其中。

茶幾旁,廂房內早已備好的爐火不知燒開了多久,飄出熱氣, 被夜風吹出溫霧。

沒了煙火燃放的聲響, 夜集漸歇, 喧囂聲愈來愈低,沸水見底的聲響便格外刺耳起來。

謝折風瞬間泛紅的雙眼在霧氣之後模糊不清, 他連開口都像是費勁力氣一般疲倦:“師兄……”

師兄……

安無雪隻覺耳邊立時響起——“師兄這是罪有應得。”

他胸膛一疼, 猛地站起。

謝折風一驚,也趕忙跟著站起, 還幾步衝到他的麵前:“怎麼了?”

安無雪登時後撤,直至行至那爐火旁, 退無可退。

“仙尊!”

謝折風渾身一僵,終是沒有繼續靠近。

他在汩汩沸水聲中,背對著明窗與萬家燈火,擋著涼風,對安無雪說:“我沒有……我不是……”

他似是不知該用什麼樣的詞,竟是頓了兩下,才說:“我不會懷疑師兄。我更不可能做你說的那些事,你……再信我一次可好?”

言至最後,隻剩懇求。

安無雪麵露茫然。

“……什麼?”

謝折風下意識伸手想碰他。

他雙瞳一震,還未反應,這人便又縮了回去,自行對他說:“我不動,師兄彆怕我。”

安無雪本能便警惕道:“你究竟要乾什麼?”

謝折風麵露痛色。

他那雙常年如同結了冰霜一般冷的眸子此時像是霜雪融化了,隻剩厚厚一層霧。

“師兄要如何都可以,彆再像方才那樣想……”

安無雪繃著身體提著心,更是困惑。

方才那樣想?

他想什麼了?

他已經沒有求什麼了,甚至隻貪了幾刹的煙火明燈。

但……

“……如何都可以?”他重複了一遍。

這話像是鬆口,謝折風雙眸一亮。

他低頭,打開靈囊,從中拿出春華。

這把劍曾是安無雪的本命劍,曾被他在霜海上驚動過,也曾在雲劍門因其而被謝折風刺入冰錐。

幾日前,謝折風還用春華試探過他。

如今,春華終是“名正言順”地被遞到他的眼前。

這終究是安無雪的本命劍。

身份既已暴露,他不再猶豫,抬手便接了過來。

神識勾上春華,靈劍顫了一下,發出一聲悅耳劍鳴。

“你想如何都可以,”謝折風嗓音很輕,“若是恨我怨我,用春華殺我也好。”

安無雪本還在盯著本命劍,神色悵悵,聞言,他眸光輕動,反倒笑出了聲。

“殺你?”他頓了頓,又笑了幾聲,笑得岔了氣,止不住咳嗽了數下。

謝折風指節微曲,卻又不敢動彈。

安無雪笑夠了,才忽而斂了所有笑意,低聲說:“我怎麼殺你?照水劍陣之危,利用雲舟之人尋不見蹤跡,北冥濁氣一事,趙端已透露出極可能有大魔手握修濁登仙秘法。仙尊是世人眼中頂天立地的那把劍,我哪裡敢折斷?”

就算謝折風現在昏了頭引頸受戮,他能為了一己之私,便殺了謝折風嗎?

“我……”

謝折風想反駁,卻無可說之處。

安無雪所言,句句無錯。

他連讓師兄報仇解恨都做不到。

安無雪說:“我不知仙尊究竟在想什麼,又對我是何想法,我此番醒來當真一無所知,也沒有選擇。前塵往事和''宿雪''無關,仙尊說如何都可以,那我確實有一事想求仙尊成全——我想離開。”

“……離開?”

“我同仙尊說過不止一次。”

謝折風神色惶然:“我當真什麼也不會做,更不可能傷害師兄。當年之事,我有許多話可說。”

“但我無話可說。”

安無雪心亂如麻,卻知心中堅決之事。

謝折風若是不疑他,自然更好。

可他也不想留在落月峰聽這人說那些秦微也說過的話,更不想在謝折風明知他是誰的情況下,還這樣不明不白地以爐鼎的身份待在這人身邊。

他又說:“我所求真的不多。仙尊,我什麼也沒做過,也什麼都不怨,我隻是想走。”

“仙尊要是願意對我更慈悲一些,讓我把困困也帶走,那我這個罪人隻會對仙尊感激涕零。”

“你不是罪——”

安無雪疾道:“此事不重要。”

謝折風雙唇微動,想說什麼,卻又好似知道說不動安無雪,又把話語咽了下去。

爐火中的水已近乎燒乾,反倒沒了聲響。

廂房內寂靜得隻剩風聲。

終於,在安無雪想開口打破僵持之前,謝折風說:“那你身上的傀儡印怎麼辦?”

安無雪一頓。

“師兄的傀儡印唯我靈力可緩解,傀儡印發作至極限生不如死。”

謝折風所言,皆是謝折風自己所擔心之事。

此印危害極大,背後還不知有多少隱患,師兄想解印,他何嘗不想?

他一字一頓:“先前師兄不是說等解印之後再走嗎?如今解印還未有頭緒……”

謝折風從未說過這般低聲下氣之語。

他說:“我還對師兄有用,為了這傀儡印,師兄暫時留下如何?”

安無雪卻輕笑一聲。

“鏘——”

春華出鞘!

謝折風以為安無雪終於願意對他動手出氣,不曾有所防備。

可下一瞬,劍鋒卻朝著安無雪自己而去,眨眼間春華已經被安無雪橫於咽喉之前!

他一驚:“師兄!”

安無雪淡然道:“我確實因傀儡印受製於你。仙尊可以殺我,但若是要用傀儡印要挾於我……你我也算同門生死一場,你應當知曉我不是貪生怕死之人。”

他說著,手中便用了力道,已做出吻頸之勢。

一旦謝折風以傀儡印控製他,他不會猶豫——大不了做個孤魂,再不濟魂飛魄散,今夜煙火已觀,他不算死不瞑目。

“我並無此意!”

安無雪持劍的手稍動,春華在自己主人的脖頸之上稍稍劃過,靈劍鋒利,登時劃出一道血痕。

禁咒的三日時效還未過,安無雪對此毫無所覺,謝折風卻察覺到了自己脖頸處傳來一陣刺痛。

謝折風更是什麼都不敢說。

他慌亂地後退了幾步,退到窗邊。

心口的疼比脖頸的疼要痛上百倍,他卻無心理會,趕忙彙集靈力於指尖,在自己周身幾處大穴之上點了幾下。

安無雪見狀,握劍之手稍鬆,眼神微頓。

——謝折風封了自身靈力。

出寒仙尊此時在他麵前同尋常凡人沒有任何區彆,隨便一個修士都能要了他的命。

“我如今什麼也做不了,”這人小心翼翼地說,“師兄可放心了?”

安無雪意外之極。

但他確實稍稍放鬆了些。

他怔怔地放下春華,這才瞧見春華劍鋒之上居然沾了些許鮮血。

血……?

他流血了?

他抬手一摸,果不其然摸到一點濕潤,卻沒有一點痛覺。

同時,謝折風本能地皺了皺眉頭。

——反倒像是那個受傷的人一般。

安無雪看在眼裡,猛地從心中萬千思緒中揪到了其中一個。

他想起自己最開始是如何起疑的。

他這幾日在睡夢中破了渡劫,本該時刻如針刺般疼痛的經脈卻沒有一點兒動靜,反而是謝折風麵色不太好看。先前他的手被木刺紮破,他沒有感覺到,也是謝折風先有反應。

他剛才便是因此確定謝折風不對勁……

“……你對我用了什麼咒術法決?”他肯定地問。

“沒有用過什麼法咒。”謝折風答得極快。

安無雪冷道:“仙尊當我是傻的嗎?”

春華還未入鞘,他乾脆轉動劍鋒,毫不猶豫地在自己手臂上劃過。

“師兄!”

剛換上的衣袍瞬間染血,謝折風幾乎同時感受到了手臂上的疼痛。

可禁咒隻能轉移苦痛,並不能替他人受傷。

這傷是實實在在傷在安無雪身上的!

他不過猶豫了一瞬,安無雪眼都不眨一下,便又劃下一劍!

謝折風麵色一震。

如此兩劍,安無雪儘無痛覺。

這怎麼可能沒有問題?

“仙尊對我做了什麼?”語調中帶著幾分害怕。

他實在是怕謝折風做了什麼束縛禁錮他之事。

謝折風心如刀絞,終於不敢再瞞:“隻是轉移痛覺的禁咒而已,時間馬上便過了。”

他想從靈囊中拿出療傷靈藥,可低頭才想起自己方才封了自己的靈力,短時間內封禁未開他動不了靈囊。

他隻能把整個靈囊解下來放到安無雪身邊,啞著嗓子說:“春華鋒利,師兄先敷藥。”

血浸濕了安無雪的衣袖,他卻看也沒看那靈囊。

謝折風聽見師兄用最疏離的稱呼喚他:“仙尊……”

安無雪慘笑了一聲。

“論鋒利,還是出寒劍更勝一籌。”

謝折風眼神一滯,話語卻帶上了期望:“當年之事,我可以解釋。”

第063章 第 63 章

安無雪有些疲了。

他倏爾鬆手, 放下春華,眸光淡淡的。

他說:“好,你說。”

這本該是他們二人最大的阻礙,他鬆口的太容易太快, 謝折風驀地愣住了。

“幾位仙師點的酒菜好了。”

門外有人駐足。

安無雪和謝折風沒有點酒菜, 多半是喬聽先前點的。

這下喬聽人走了, 反倒留了他們兩人在這。

謝折風隻是眸光沉沉地看著安無雪,此刻心中全然沒有其他。

外麵的人得不到應答,又問:“……仙師?”

安無雪同謝折風之間再如何,也不想涉及到凡人。

他看了一眼自己右臂傷口, 還有放在一旁的靈囊。

他自己並沒有治療渡劫期外傷的靈藥。

敲門聲中,他走到謝折風麵前。

謝折風受寵若驚道:“師兄……?”

安無雪抬手, 解了他封靈力的幾處穴道——那是落月峰的封靈手法,謝折風會封, 他自然會解。

他說:“仙尊該以北冥安危為重,在險地封自身靈力這種事情,已經兩次了——”

他嗓音一頓。

一旦回到“安無雪”這個身份上,麵對著謝折風, 他竟還是不由得說出一個師兄會說的話。

謝折風卻已經認真說:“我知曉了。”

這人解了靈力, 立刻拿回自己的靈囊, 從中拿出靈藥遞給他。

安無雪被敲門聲拉回了冷靜,此時拋開了那些紛雜和莫名的惶恐, 有些茫然。

茫茫中, 謝折風要替他療傷,他趕忙接過藥, 說:“我自己來。”

“……好。”

安無雪立刻以靈力沾上靈藥覆於傷痕之上,不過幾息, 傷痕便消失無蹤。

與此同時,謝折風神色稍緩,不知是因為安無雪身上傷痕帶來的痛感消失,還是因為安無雪願意用他的藥療傷。

安無雪手袖一揮,換了件乾淨素衣,同時靈力掀開屋門。

謝折風還站在一旁,他便已經安靜地坐在桌邊,看著夥計布菜放酒,平靜得仿佛剛才一切都沒有發生。

——對他來說,最差的情況便是被謝折風知道。

最差的情況已經發生,他還有什麼怕的呢?

左右不過是魂飛魄散。

他也從未貪生過。

夥計放下酒菜後關門離去,謝折風在他麵前坐下。

他說:“仙尊。”

謝折風神情落寞,嗓音沉沉:“師兄從前都是喊我師弟的。”

安無雪默了片刻,沒有理會這句話:“其實我並不是很在意當年的解釋。”

謝折風一怔,惶惶道:“師兄是不想聽嗎?”

“想聽——曾經想聽。”他說,“尤其是身死後意識還很朦朧的年歲裡,什麼都不清楚,但總是迷迷糊糊中想問你為什麼。但是後來不想了。”

他拿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還給謝折風倒了一杯。

他不愛喝酒,凡人的陳釀也不是什麼仙釀,他倒完,反倒不想喝了。

他隻能意興闌珊地放下酒杯,“因為結局已成,過程如何,都是這個結局。”

謝折風端起酒杯的手顫了一下。

這人僵了僵,一飲而儘,說:“我當年,並非有意。”

安無雪瞬時明白了。

他苦笑道:“……心魔?”

“師兄知道?”謝折風似有期待之意。

“不知道,但這些時日看下來,猜也能猜到。”

他的語氣很淡,淡到不像是一個知道了當年真相的人。

謝折風莫名有些心慌。

這對他而言格外重要的解釋,似乎在師兄眼中,不過是一個發生在過去的過程。

他想解釋,可解釋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對麵的人想聽,願意聽。

安無雪的反應全然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最終隻能說:“當年是我勘不破行路迷障,登仙前便生了心魔,破入仙境的最後一場劫雲,橫生意外,我沒能……以至追悔莫及。”

“我……”

“我一直很想你。”

安無雪垂眸,心想,菜好像要涼了。

他的心好像沒有在疼。

也沒有什麼波瀾。

於是他歎了口氣:“仙尊說完了?沒說完也無所謂——既然仙尊今夜不殺我,你我已至此境地,那不如我來說。

“仙尊曾說我罪有應得,但從前樁樁件件,先前已經明了,其中還有不少瑣碎罪名,確實是仙尊助我澄清,我在此謝過。除去那些,所剩不多,唯有離火宗一事還有我身上沾染濁氣一事說不清。此事非我有意為之,我是挖了靈脈,那時事出緊急,你正在閉關衝擊仙者境,我隻能尋最近的離火宗相幫。挖脈得離火宗首肯,我並不知曉我走後離火宗竟然出了大事。至於修濁入魔,我身上確實沾染了許多濁氣,此事也與離火宗靈脈一事有關,可我並沒有吸納濁氣入丹田,更沒有修魔。”

"這些話我當年便說了。"

謝折風雙拳緊握。

安無雪反倒格外坦然:“隻是沒有人信罷了。”

“我沒什麼好怨憤的,我確實拿不出證據。

“一如戚循所說,離火宗滅門前隻有我去過,我如何開脫?我一身濁氣,卻無法指出濁氣來源,又不能剖開丹田給人看,說我修濁入魔,我也無可辯駁。”

他抬手,指尖落在橫放於身前的春華劍之上,一點點摩挲著劍身,想著當時自己拿著這把劍破了重重圍殺回到落月峰……

“我不恨秦微,更不恨戚循。我有我的辯解,他們有他們的堅信,怪不得誰。

“而你……”

他終於在和謝折風攤牌之後,認認真真地喊對方:“師弟。”

謝折風神色猛地一肅。

“你若是當年在登仙時出了岔子,生了心魔,被心魔所控,因此對我出手——此言我聽了。”

“那一劍非我本意,確是和心魔有關,可其中並非隻是心魔!”謝折風言辭染上了急切。

“好。”

“……好?師兄沒有彆的想問的想聽的想說的嗎?”他分明有太多言辭,他寧願師兄一句一句質問他讓他解釋,也不是這簡簡單單一個“好”字。

“想問的想聽的?”安無雪不解,“這有什麼重要的嗎?或許仙尊想和我說什麼隱情吧。可背後隱情如何,並不影響結果。一如當年,離火宗為何出事、我身上為何沾滿濁氣,修真界其實並不在意。我身上既有濁氣,便無人願意聽我陳述隱情。

“心魔再如何,不也是仙尊的心魔?既如此,當年不還是仙尊大義滅親斬殺我的?”

謝折風渾身一顫,麵色頓時青白如紙。

安無雪看也沒看麵前之人,隻接著說:“至於想說的——我之所想,還以‘宿雪’麵對仙尊之時,便已經說過了。

“仙尊當年選了道棄了我,便莫要搖擺至心魔纏身八百年,如今又一朝複蘇。

“你有你的寬闊仙途,我也自食其果,你我之間,不論是同門之誼還是……”他頓了一下,仍是直白道,“還是情愛之心,一切因果,千年前便已經結清。”

他和謝折風,本就該再無乾係。

他說完,目光終是從桌上已經冷了的菜肴上移開,落在謝折風身上,卻倏地瞧見這人雙眼又濕又紅,竟像是要哭了。

他頓時覺著荒謬。

謝折風……

這可是謝折風。

他從前見過謝折風哭嗎?

似乎是沒有的。

隻在回憶中的荊棘川,看過這人哭著喊他的名字。

他不由得出了神,謝折風卻突然湊到他的麵前,猛地抓起他的手!

對方冷息環繞而來,他這才一個激靈回過神來,脫口而出嗬道:“仙尊!”

謝折風紅著雙眼,抓著安無雪的手腕,將安無雪的手腕放在自己的胸膛前。

他似是壓抑許久,這一刻還是沒能忍住,急急忙忙地說:“我錯了,師兄,我錯了。”

安無雪匆忙要抽手,可謝折風竟以靈力鎖住四方,不願鬆手。

他完全無法將眼前這個雙目赤紅神情落寞的人同自己印象中以無情入道的出寒仙尊扯上關係。

他曾經麵對過這樣心魔發作的謝折風,卻不曾麵對過清醒的師弟。

“你乾什麼!?”

“我不曾一眼認出師兄,是我眼拙心蠢。可這近乎半年來每日種種,師兄不也是在一旁瞧見的嗎?我知錯了,我隻想師兄回來,隻想為師兄尋出當年真相大白於天下,心魔夢魘中儘是師兄。”

謝折風近乎懇求一般:“師兄彆和我撇清關係,好嗎?算我……算我求你。你還在生我氣?所以才賭氣說我會殺你,賭氣說我會疑你。”

他緊緊抓著安無雪,“師兄生氣,就這樣抓碎我的心也行,殺我也好,打我也罷,怎麼樣都行。日日折磨我都可以——”

“謝折風!!!”

“師兄……”

他終是哭了。

明窗送入夜風,星夜裝來月光,百姓漸入清夢。

沒人瞧見,在這登雲樓的高閣之上,那凡人孩童都知曉年少便登臨尊位的出寒仙尊,那以仙者劍氣肅清天下妖魔的出寒劍主,竟在無助落淚。

唯有安無雪一人在此,可他卻沒有心思理會這人如何。

被謝折風禁錮的感覺讓他如臨深淵,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穩氣息,道:“你是心魔又複蘇了嗎?你的無情道呢?”

謝折風麵頰帶著淚痕,輕笑了一下。

“我早已破道。”他說。

“那你便轉浮生為道,去這滾滾萬丈紅塵中,找那個願意與你永結同心之人。”

安無雪字字肺腑,“我不會是紅塵中的那個人。仙尊和一個死於出寒劍光下的人說這些話,不覺得可笑嗎?”

他分明已經嘗試著冷靜了好幾次。

可他想冷靜,謝折風卻不給他機會。

“仙尊——師弟,你放過我吧。”

謝折風如遭雷擊,連抓著安無雪的手都失了力道。

靈力散開,安無雪趕忙推開他。

這人身後便是那燒開的爐火,踉蹌中,爐火被撞倒,炭火倒出,瓷片碎開一地,火舌卷到了一旁的長簾之上。

謝折風餘光之中瞥到安無雪帶上來的兩盞花燈就在火舌之上,趕忙以靈力撲滅火舌,拿起那兩盞花燈。

安無雪卻又從他手中奪過那兩盞花燈。

“……師兄?”

安無雪拿著花燈行至那賞燈的明窗旁,指尖送出靈力,猛地將花燈一拋!

靈力捧著花燈不墜,可高空之中風嘯不止,吹動燭火,火舌燃到紙紮的花燈之上,頃刻間,那兩盞花燈便化作灰燼。

安無雪收回靈力,灰燼隨風散開,什麼都不剩。

他先前分明格外喜歡這兩盞花燈。

他說:“你瞧,我買他們的時候多歡喜,可他們剛才被你碰了,我便突然看著不順眼,想燒了。”

“可我燒完,又有些後悔,我還是挺喜歡它們的。”

謝折風隻能說:“我去給師兄再尋來兩盞一樣的。”

此言正是安無雪預料之中。

他隻覺鼻尖酸澀,卻笑出了聲:“我就要剛才那兩盞。”

“可——”謝折風驀地止住了話語。

他神色愈發絕望。

安無雪說:“仙尊知道我想說什麼了,對嗎?花燈燒了,我想要一模一樣的,其實已經沒有了。”

“仙尊的師兄死在一千年前。若我沒有在宿雪的身體中醒來呢?若我當真在這漫漫千年中連一縷殘魂都消散了呢?那今日誰又能坐在這裡,聽仙尊說這些話?”

“我隻是幸運又不幸運地重活了一次罷了。可我要是沒有這一次機會呢?我根本不可能看到這一切,也不會看到仙尊在乾什麼,更不可能知道秦微、戚循他們又是怎麼想的。”

“仙尊,我不是你的師兄。”

“我不是他。”

“所以你覺得的解釋,你所想的隔了生死的誤會和隱情,還有你剛才和我說的那些話,我聽了,也隻會是聽了。因為這些東西於我而言……”

“沒有任何意義。”

第064章 第 64 章

一字一句, 飄在被出寒劍光化作的結界籠罩的夜色之中,顯得格外諷刺。

謝折風終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安無雪低頭瞧去,看著那一家家的燈火都在逐漸熄滅,登雲樓上的人也少了許多, 隻剩一些還未儘興或是喝得高了的凡人。

煙火已經結束很久了。

他明明一口酒都沒喝, 卻覺得醉醺醺的。

他自言自語般道:“在趙端的回憶中, 我曾和你說過,情愛可生於日久,也可生於一瞬,還有可能生於日久中的一瞬——失望也一樣。仙尊斬我的那一劍, 隻是一瞬,可這一瞬, 不過是日久的最後一瞬。”

他“怕”謝折風,他想離開謝折風, 他寧死不願回到從前,難道是因為那一劍嗎?

是。

但並不隻是因為那一劍。

興許也是因為那等了許久不曾等到的歸絮海雪蓮,也可能因為冥海雙修之後他入蒼古塔受刑百日都等不到師弟一絲寬慰……

他想,他和謝折風之間應當已經無話可講了。

他轉身, 將春華收入靈囊中, 留了幾顆靈石在桌上, 作為燒了門前長簾的補償。

那一桌的凡人菜肴,誰也沒動過。

他徑直推門而出, 順著登雲樓一圈又一圈的台階緩步而下。

長街已經人影寂寥, 不如先前那般燈火通明。

有的人家上已經掛起了白燈籠——以喜緬悲之後,在這場禍事中失去親人的凡人便會開始辦喪事了。

他知道謝折風就在他身側不遠處, 但他隻當那人不存在。

安無雪在一處掛著白燈籠的人家門前停下。

這家人燈籠才掛了一邊,裡頭還點著一束燭火, 昏暗非常。

透過紙窗映照而出的剪影,能看出這家隻有一個婦人和一個孩子。

婦人許是不夠高,正在搬著長梯。那孩子拎著燈籠出來,瞧見安無雪和謝折風,嚇得後退了一步。

“你……”你莫怕。

安無雪一個字都還未來得及說完,那孩子看他們身著不沾塵的長袍,便已認出他們身份。

他喊道:“仙師!”

那孩子竟是直接拎著白燈籠跑到安無雪跟前:“仙師是來發符紙的嗎?”

——前幾日二十七城還傀儡遍地,凡人儘皆藏於屋舍中,貼著符紙在門前,半步不敢出。

孩童所知不多,還未明白禍事已了。

他緩緩蹲下,同那孩子視線平齊,這才笑著說:“不用符紙了。”

“那些長著人樣的妖怪被仙師們誅滅了嗎?”

說的應當是傀儡。

安無雪點頭。

“那我爹是不是會回來了?”

安無雪一怔。

他看了一眼孩童手中的白燈籠……

這時,婦人抱著長梯走出,見狀,趕忙放下長梯上前,惶恐道:“仙師,稚子無狀……”

安無雪稍稍搖頭,示意她莫要擔憂。

他問:“你爹去哪兒了?”

“娘親說爹去幫仙師們捉那些為非作歹的妖物了!既然妖怪被趕走了,我是不是可以等爹爹回來再睡覺了?”

那孩子說著,身後的婦人雙手交握,緊張地摩挲著手指,似是在擔心安無雪戳穿。

安無雪神色一柔。

世間萬惡不儘,善也不止。

哪怕是仙禍不曾到來的幾千年以前,也有各自的紛亂與危難。仙禍好不容易徜過千年,樹欲靜卻又風不止,禍端甚至可能是從千年前綿延至今……

他說:“妖物是除不儘的。”

孩童懵懂地眨了眨眼。

“二十七城如今歌舞升平,但北冥遼遼四十九城,四海冥冥百族千域,兩界泱泱萬宗,禍亂未止。”

“你的爹爹若是未歸,興許是在遙遙遠方的哪一處降妖除魔。他一日未歸,便是這世間有彆人家被妖魔所纏,得了他相助。”

他眉眼微彎,“他沒那麼快回來見你,你今夜還是早些睡吧。”

孩童聽不懂如此複雜之語,歪了歪腦袋,若有所思了一會,奶聲奶氣道:“那我……那我還是遲些見到爹爹就好!這樣,彆人有仙師們和爹爹相助,就不用像我這樣天天等爹爹啦!”

他身後,那婦人稍稍低下了頭,揉了揉眼睛,嗓音略微哽咽:“寶兒,該掛燈籠了。”

她對安無雪稍稍俯身行了一禮:“多謝仙師。”

安無雪站在一旁,看著他們掛好燈籠回了屋。

燈火熄滅,他聽見身旁的謝折風終於開了口:“師兄還是放不下兩界的。”

他說:“我想放下。”

想放下,而不是已經放下。

謝折風低聲說:“既放不下,就彆走了,好嗎?禍亂之人乾涉劍陣,劍陣是師兄主立,這世上總沒有人比師兄了解此間門道。師兄當年無法辯駁之事,也許也與如今之事有關。”

“你即便如今離開,也隻是與我分彆探查北冥之事,但要尋找幕後作亂之人,合力總比分開好……”

“師兄便當做是我需要你相助,北冥需要你相幫,你是為了兩界暫時留下,可好?”

安無雪默然。

謝折風又說:“那人不知有意還是無意,顯露出來的線索儘皆和師兄貼合,不論如何,此人多半都和你有舊。有師兄在,總是好一些的……”

安無雪依然無言。

他立在已經黑了燈火的長街當中許久,終是邁動腳步。

他並沒有用靈力,就這麼漫步回了城主府。

謝折風同他一道默然無聲地走著。

若是旁人瞧見此景,怕是會把他們當做什麼一同遊街的好友。

直至回到他們所住的那小院中,安無雪停步於客房門前。

謝折風在他身後,躊躇片刻,問:“師兄要休息了?可有什麼需要我做的?”

安無雪沒有回頭,背對著他,輕輕地說了一個“好”字。

此言顯然不是回答謝折風的問題。

而他們沉默了一路,上一次交談,安無雪並沒有說話,全都是謝折風在挽留。

挽留……

謝折風倏地明白過來,眸光閃動,特意放緩語氣問:“你同意留下了?”

安無雪輕笑了一聲。

笑的不是其他,更不是謝折風,而是他自己。

方才靜默中同謝折風並行,他好似想了很多,臨到門前,卻什麼都忘了。

他確實放不下兩界。

他心裡也清楚,他已不再是落月首座,僅憑自己一人勢單力薄地尋找傀儡印解法,未必能成。

倘若謝折風不會以傀儡印要挾於他,同謝折風一同尋找背後之人的線索才能事半功倍。

可謝折風當真不會以此挾製他嗎?

謝折風就算現在還不疑他,之後呢?之後要是又遇到什麼彆的直指於他的汙蔑,謝折風又會如何?

他根本無法做一個傻子,當一個得過且過的謝折風的身邊人。

這一個“好”字,已經快耗費他所有力氣。

他說:“但解印之後,我之來去,與你無關。我一日不能登仙,你確實都有能力殺了我,但我寧願死,也不會受你束縛,做你爐鼎。還有,今日起,若是仙尊心中有疑,或是另有打算,看在千年前我們同門一場的份上……”

謝折風麵露苦色——師兄甚至隻提了同門一場。

“……希望仙尊能直言於我。傀儡印的發作,如果仙尊不願替我壓製,也提前告知於我,我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我不會疑師兄,更不會讓你出事。”

安無雪卻又不說話了。

謝折風等了片刻,終於明白過來,安無雪根本不打算信。

他啞著嗓子說:“好,我知道。”

安無雪這才接著說:“我身上的禁咒……”

他看了一眼自己已經傷愈的手臂。

“禁咒隻會維持三日……”

安無雪推開了屋門,這時才稍稍回頭望了一眼謝折風。

上一世他從未這般同師弟說過話。

他站在屋門前的台階上,謝折風反倒乖順溫和地站在下邊等著他說話,竟給了他一種荒謬的居高臨下之感。

“那三日時限過後,禁咒解除,仙尊便莫要再對我做這種事情。我不想欠你什麼,更不想在這種境地還要被仙尊的恩情裹挾。”

“畢竟……我若是再次不幸地死在你劍下,也不想死的時候還因為這些你強塞給我的恩情,讓我連恨都恨不徹底。”

“師——”

安無雪這一回不等謝折風回答,便入了屋內,瞬間以靈力合上房門。

結界落下,隔絕了外界一切動靜。

無論謝折風在門外說什麼,他都聽不到了。

謝折風滯了許久,還是緩步行至剛才安無雪站著的門前。

師兄的氣息似乎還在,他乾脆在門前階上坐了下來。

在他房裡休憩的困困聽著關門的聲響飛出,卻隻見謝折風坐在門前。它想推門進去找安無雪,卻被結界彈開。

困困探頭看向謝折風:“嗚嗚?”

謝折風抬手,將它接入懷中,替他順了順毛。

“我做的不夠好,”他對困困說,“被師兄發現了。他今夜本該很開心,我若是能再瞞久一點,他應當能有個好夢吧?”

“嗚嗚!”困困咬了他虎口一下。

謝折風卻好似毫無感覺一般,麵上隻有落寞淒苦之色。

他想起秦微入蒼古塔後的所言所語,此刻總算明白過來。

師兄有恨才好,像現在這般,沒有恨,不報複,才是真的絕了他所有的希望。

他喃喃道:“他說不想欠我恩情,可還不起債的那個人分明是我。”

“師兄連我不會傷害他都不願相信……”

他該怎麼辦?

明日,劍陣應當就能傳送了。

安無雪既應承他,必然會和他一起去找上官了了……

“嗚嗚……”

困困又咬他。

他想著想著,突然笑了出來。

“他好歹暫時是不會走了。”

如此於謝折風而言,已是大幸。

這時,一陣風吹來,有人淩空掠步落於院中。

喬聽沒想到月上中天了謝折風居然抱著困困坐在安無雪門前不知在乾什麼,猛地一驚,趕忙停下,匆忙行禮道:“仙尊!”

謝折風方才還神情淒淒中帶著笑,抬眸看向喬聽的一刹那卻倏地冷了回去。

“你來乾什麼?”

喬聽心中叫苦:他被喬吟追了這麼久,這不是累了回來歇腳嗎?

發生什麼了?好大的脾氣!

他趕忙說:“回來睡覺!”

謝折風眸光一凝。

“仙仙仙仙仙尊答應過我分我一個屋頂的!!!”

謝折風似是這才想起來此事,收回目光,也不說什麼了。

喬聽鬆了口氣,正想飛上屋頂。

謝折風又忽而看向他:“我觀趙端回憶,你曾去過星河古道,摘過星草。”

喬聽一愣,點頭道:“是,不過也是時間比較巧。星河古道的星草五百年才長一輪,生長之處捉摸不定,即便願意冒著噬骨罡風,也未必能遇到的。我是去了才知道能不能摘到全憑緣分。幸好我運氣不錯……”

謝折風隻問他:“你還有嗎?”

“什麼?”

“星草。”

喬聽這才明白。

他從靈囊中翻出剩餘的所有星草,遞到謝折風麵前。

星草隻用於貯存靈力,且用其傳輸靈力損耗極多,其實並不劃算。他不知謝折風要此物是乾什麼,但他並不笨,一字不曾多問。

謝折風扔給了他幾株珍貴至極的靈草,這才接過。

喬聽推辭道:“二十七城本就得仙尊相助才斬殺了趙端,寥寥星草作為謝禮已經很寒磣了!”

“我既在此位,兩界之事都是我分內之事,沒有謝禮一說。”

喬聽見謝折風不打算收回那些靈草寶物,隻好收下它們。

他見謝折風又不說話,沒由來便有些發怵,趕忙翻身上屋頂。

他以為累了一晚,他總算能休息了。

喬聽被趙端逼得離開城主府的那段日子裡,失了修為,流離失所,什麼苦都吃過,區區睡屋頂,對他來說本不是什麼難事。

可他發現自己睡不著。

因為屋門前那位統禦兩界生靈、四海予取予求的仙尊,居然就抱著那隻白團子一樣的靈寵,睡在了宿雪門前。

喬聽:“……”

他根本不敢動啊!

第065章 第 65 章

次日清晨。

安無雪緩緩坐起, 隨手撤下自己睡前布下的隔絕結界。

他垂眸看著自己身上的絲被,恍惚許久,才意識到自己醒了。

他昨夜沒有做夢嗎?

好像是的。昨夜他太累了……

“嗚嗚……”

門外的聲音傳了進來。

他剛醒,還有些神思飄忽, 聽見困困在喊他, 便起身用法訣洗塵後披著外袍匆忙去開門。

“吱呀”一聲。

房門拉開, 困困“咻”地飛入他懷中,可門前天光卻仍被擋了大半。

安無雪:“……”

擋著天光的那人問他:“師兄昨夜睡得如何?”

他沒有回答,而是說:“我留下既然是因北冥禍事,這種私事就不必告知仙尊了吧?”

“我隻是擔心昨夜師兄入夢之時困困不在身側——”

“還有, 城主府修士眾多,仙尊如此喊我, 是要向天下人廣而告之我這個伏誅的罪人回來了?”

謝折風僵了僵,喉結輕滾, 咽下言語。

他伸手,掌心朝上,以靈力從自己的靈囊中攝出一物。

那是一本書冊。

安無雪眸光微凝:“是記載傀儡印和製傀之法的書冊?”

他方才抱著困困立於門前,寸步不讓謝折風入內, 眼下見到這與北冥禍事有關之物, 倒是沒有猶豫, 先行轉身引謝折風進屋坐下。

謝折風自是看得清楚其中區彆——師兄隻願和他談論兩界之事。

他神色寥寥,又怕安無雪不滿, 瞬間收整神情, 拿著書冊入內,同安無雪對坐而論。

他說:“前幾日你從趙端房內搜出了幾個靈囊, 給陣法補充靈力後,你靈力耗儘昏迷, 我用法訣給你換衣之時拿到這幾個靈囊,便破開細細查探了一下。”

安無雪已經從謝折風手中接過書冊。

他翻開一看,“趙端從傳音符背後之人手中獲得的,果然和北冥傳遍大街小巷的複生之法略有區彆。”

北冥普通修士都能拿到的那種書冊,其中傀儡印的落印手法極為粗糙,和安無雪手臂上的爐鼎印區彆甚大。

那種粗糙的爐鼎印隻能當做一個維持傀儡身體不腐的法印,所需靈力更是無底洞一般。

但——

“這和雲舟拿到的書冊是一樣的!”安無雪說,“照水之事果然和傳音趙端的人有關。”

他接著往下翻,“趙端這本也被撕掉了幾頁……”

位置同樣在記載傀儡印落印手法之後。

一模一樣的書冊,一模一樣被撕去的書頁。

沒有任何新的線索。

如此,他們手中能往下探的那根線似乎又斷了。

那背後之人像是在雨天泥濘中的泥鰍一般,滑不留手,乍一看好似都留有行蹤,實則同雨過天晴後便不見的雨水一樣,抓不到切實的痕跡。

可是……

安無雪隱約想到了哪裡不對,可他思索間,隻覺得有人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

他下意識抬眸望去,正好捉到謝折風沒來得及躲閃的視線。

他眉頭一皺,站起便要找一處清淨無人的地方繼續思量。

謝折風趕忙跟著起身追來:“師兄!”

困困:“嗚嗚?”

安無雪剛邁出房門,謝折風便先一步繞過他,攔在他身前,低聲道:“我隻是沒忍住……”

語氣之中,似有怎麼也掩藏不住的無措。

安無雪斂眸,按下神色,淡然道:“你若耐不住情愛之心,不如放眼看看彆人。”

說完他自己都覺著有些古怪。

謝折風和“耐不住情愛之心”這幾個字,當真是怎麼想怎麼不可能有關。

謝折風雙眸黯黯,說:“你莫要讓我去找他人。”

安無雪不置一詞。

身側之人嗓音微啞:“我因心魔不得不閉關的八百年裡,除了在落月峰,其餘時間都在荊棘川尋師兄的魂魄。”

仙者靈力常年覆蓋在荒無人煙的荊棘叢,靈力再多也有枯竭之時。有時靈力枯竭而心魔又起,他便隻能在荊棘川中藏匿閉關,壓下心魔又繼續鋪開靈力……

如此往複八百年。

八百年,人世的愛侶都不知分分合合了多少。

“我並不是耐不住情愛之心,我剛才隻是看師兄在翻書冊,想起當年你也是這樣同我商討兩界要事,一時忘了挪開眼……”

安無雪歎了口氣:“你如今把從前當眷眷往昔,可這於我而言,是不堪回首。”

謝折風麵色煞白。

安無雪隻是陳述心中所想,本無心刺他,說完便乾脆站在門前又思索起來。

他似乎知道哪兒不對了。

——正是剛剛謝折風所說的八百年。

“你還可記得雲堯是何時死的?”他問謝折風。

謝折風臉色仍然慘淡,卻立時肅了神情,分毫沒有耽擱安無雪的詢問:“兩百年前。”

謝折風不會記錯。

兩百年前,他終於根除心魔,出關便進了蒼古塔,在其中遇到已經油儘燈枯藥石罔治的魔修。蒼古塔昏暗,那魔修又從始至終低著頭,謝折風當時也不可能在意一個魔修如何,從而並沒有認真打量過。但是,之後在雲堯執念帶出的回憶裡,他才發現他兩百年前在蒼古塔遇到的大魔就是雲堯。

他自己說完,便也意識到了其中微妙。

安無雪沉聲道:“兩百年前,你心魔根除,因此不再常留荊棘川。之後正好雲舟得到傀儡印落印之法,雲堯入魔,死於蒼古塔。雲舟為複活雲堯奔波至今,屠滅雲劍滿門,不知從何處尋來宿雪,因此上了落月峰,才有之後之事。”

“如今再回頭看,雲舟多半就是從幕後之人手中接手宿雪,將宿雪帶上落月峰,此後才是我在宿雪這具傀儡身上醒來。”

那背後之人,恐怕就是兩百年前才等到謝折風長時間離開荊棘川,從而開始對他的殘魂做了什麼!

他再度翻開書冊,停在被撕掉的那幾頁處。

“還有,書冊被撕掉的幾頁也很奇怪。如果隻有雲舟的書冊被撕掉了這幾頁,說是雲舟不想讓雲堯看到解印之法,也說得通。可趙端和雲舟並不相識,總不可能這兩人心有靈犀撕掉同一處書頁。”

謝折風肅然道:“這書頁不是他們撕的,而是那背後之人在給他們書冊之前就撕了。可背後之人若是當真不想讓書冊流入我們手中,讓我們知曉解印之法——”

安無雪牙關一咬,才沒好氣道:“那背後之人完全可以在製作書冊的時候就不加入這幾頁。那個人是故意的!此人知道書冊早晚會落到我們手中,就是故意讓我知道有幾頁被撕掉,這樣我會為了尋其中線索而入局。”

若是如此,那此事便大有不同了!

謝折風瞬時麵露狠戾泠然之色。

安無雪久違地頭疼了起來。

他抬手揉了揉額間,困困飛到他的肩上,為他舒緩神魂。

正值此時,一道傳音符飄至謝折風麵前。

裴千的聲音從中傳來:“仙尊,劍陣可以傳送了,但我遇到了另一個問題。”

謝折風看了一眼安無雪,眸光緩和了下來。

安無雪隻說:“我們現在過去。”

“好。嗯……?宿雪……?仙尊呢?”

傳音符被掐斷了。

裴千根本沒聽到謝折風說一個字。

謝折風下意識便想帶安無雪一道淩空而去,可他剛一轉眼,安無雪便已經喚出了春華,禦劍趕往劍陣。

他眸光一暗,隻能一言不發地跟上。

裴千在劍陣中等到人的時候,看到的便是宿雪禦劍而來,身法乾淨利落地落下,而出寒仙尊反倒和那個叫困困的靈寵一同跟在宿雪身後趕到。

裴千:“……?”

人還是那個和他說找不出陣心就殺了他的仙尊,但為什麼怪怪的……?

安無雪收劍落地,裴千便沒忍住問:“這不是仙尊的配劍嗎?”

指的是春華。

謝折風先前日日帶著,寸步不離身。

先前要借給安無雪,安無雪還拒絕了來著。

安無雪隻說:“仙尊配劍是飲風食雪的出寒劍,舉世皆知。”

“……?”裴千看向謝折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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