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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仙俠] 西瓜炒肉 92839 字 2個月前

謝折風點頭:“嗯。”

裴千:“。”

行叭。

可惜謝折風身份已顯,他已經不敢再打趣兩位“悶葫蘆”了。

謝折風也一點不在意裴千的反應,隻是幾步上前,問他:“你剛才說傳送出了點問題?”

“對。但也不能說是傳送出了問題,第二十七城現在可以直接傳送至第一城。”

“但是傳送的另一端我說不準。按理來說,我們可以直接從這裡傳送到第一城的劍陣當中,但我探查傳送另一端的氣息,發現第一城似乎全城都處於一個大凶陣之中……”

他說著,想引動同傳送有關的陣紋給謝折風看。

可裴千剛轉身,還未馭使靈力,便瞧見安無雪已經先一步從第二十七城的巨劍之中,勾出了能勾連第一城的陣紋。

那陣紋裴千修了幾日,連從小在第二十七城長大的喬吟都看不懂。

安無雪卻不費吹灰之力地做完了這一切。

“第一城的劍陣被一個覆蓋全城的大凶陣籠罩住了,不知是不是也是為禍之人的手筆。劍陣被這凶陣包裹,我們要找出北冥劍陣的問題,必須先入那個凶陣,才可以入北冥劍陣。我們可以傳送,”安無雪說,“隻是傳送過去之後,我們會先落入那個覆蓋第一城的凶陣之中。”

謝折風輕輕點頭:“那便不是問題。既然第一城被凶陣覆蓋,上官了了和第一城修士甚至是凡人都有可能在陣內,我們本就要入陣。”

“入陣吧。”

安無雪說完,餘光之中瞥到一直在盯著他的裴千,才恍然意識到自己漏了什麼。

他這才亡羊補牢地問裴千:“裴道友覺得呢?”

裴千:“……”

他還能覺得什麼?

這兩位不都你一言我一語說完了嗎!

他挑眉:“我就說宿雪你深藏不露,你之前還不承認。沒想到你不僅神識修為更勝一籌,陣道也略有涉獵啊。”

安無雪先前不承認,那是為了瞞謝折風。

現在謝折風都知道了,裴千又是謝折風帶入北冥的修士,他們之後探查北冥之時還得一同行動,他從方才開始便沒打算特意在裴千麵前隱瞞什麼。

他說:“不算略有涉獵。”

“你看你,又謙虛了——”

“應當是得心應手”

裴千:“。”

第066章 第 66 章

安無雪後退一步。

他方才探查陣紋, 是因為如今不必收斂,四方又無他人在場,他自然隨意一些,正好順便看看千年來劍陣會不會有細微變動之處。

傳送是裴千修複的, 開啟陣法還是交給裴千來比較穩妥。

他讓出位子給裴千, 示意接下來的傳送仍由裴千負責。

裴千拿出羅盤, 靈力彙集而來,幾人的衣袍都被風吹得簌簌作響。

謝折風抬手便又是一道劍光衝天而去。

劍光散開,加固籠罩全城的結界,以防附近其餘分城的魔修察覺。

沒過多久, 四方風雲湧動,巨劍嗡鳴, 整個法陣流動起細碎銀光。

傳送陣入口浮現在他們三人眼前!

裴千神色卻倏地凝重起來。

安無雪和謝折風也神色一頓。

那圍困第一城的凶陣……

裴千喃喃道:“怎麼另一端有兩個入口?”

“既是凶陣,又有兩個入口, 如此陣法通常都是有生死門的陣法。”

生死門,顧名思義,一門生,一門死。走進一處有生機, 走錯一步越走越是殺機。

但這般一念之差失之千裡的凶陣有很多, 他們如今隔著遙遙千萬裡, 還無法從傳送法陣中看出是什麼凶陣。

謝折風說:“那便直接先隨意選一處入口進入。”

一力降十會。

不論生門還是死門,謝折風都無所謂。

裴千轉動手中羅盤, 片刻, 他皺眉道:“選不了,若我們就在第一城外, 倒可以一同選一個門進去。可我們通過傳送法陣過去,傳送法陣落地之時本就會有偏差……”

那他們會進哪個門, 純粹就是看運氣了。

——他們甚至沒有辦法保證三個人都進同一扇門。

安無雪說:“那先進去再想辦法彙合——無論如何我們都得先進去。我們必須知道第一城發生了什麼、上官城主又在哪裡、北冥劍主劍陣的濁氣到底從何而來。”

他心中思慮北冥之事,沒想什麼,可謝折風聞言,卻眸光幽幽地望向他。

這人雙唇微動,喉結輕滾,想說什麼,卻又咽下。

傳送法陣的入口旁靈氣流轉,巨劍仍在發出一聲又一聲的嗡鳴。

在安無雪要開口前,這人終於道:“入陣是必須入的,但是師……”

謝折風語氣放緩,仿若示弱一般:“你說好會留下的。”

安無雪頓覺奇怪。

他說:“眼下在說傳送一事,仙尊好好的,提這個——”乾什麼。

他話語一頓,在謝折風有些擔憂的目光中,突然明白過來。

“我都站在這裡,你覺得我會入了凶陣之後還一人獨行離去?”安無雪著實覺得無話可說了,“難不成仙尊要時時刻刻都盯著我方才放心?”

“你這是擔心我不留下,還是擔心我在你視線之外為非作歹為禍北冥,做那幕後真凶呢?”

謝折風渾身一僵。

“我不是……”

他想解釋。

可他已經知曉,他的解釋在安無雪眼中格外蒼白,甚至更像是一種諷刺。

於是他靜默片刻,拿出了安無雪還給他的魂鈴。

他說:“魂鈴是我從前為你煉製,隻有你能敲,也隻有你能用……傳音符可以冒充,可這枚魂鈴無人能冒充。

“你入陣後,若是與我分開,遇險敲它,我必能知其方位趕來。”

安無雪並不是很想收下。

他實在是看這玩意不順眼——就是這枚魂鈴讓他聰明反被聰明誤,最終居然自投羅網。

但他沒接,謝折風也沒收手。

這人就這麼睜著一雙平時明明冷冰冰此刻卻霧蒙蒙的雙眼看著他。

兩人這麼僵著,困困“嗚嗚”了一聲。

安無雪:“……”

他不想和謝折風說這些無用之事,這才重新把魂鈴接過,放入自己的靈囊中,轉而對裴千說:“走吧。”

裴千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我總算能呼吸了。謝謝你們還記得我。”

安無雪:“……”

他懶得同裴千爭口舌,也不想見謝折風那副樣子,毫不猶豫地第一個踏入傳送陣。

四周天旋地轉,光影都擰在一起。

他的身後,謝折風似乎帶著困困緊隨而入。

第二十七城劍陣忽而停下嗡鳴。

傳送入口關閉,四方風止。

劍陣歸於寂寥。

不遠處,喬聽靠在登雲樓的明窗之上,手中拎著一壇凡間陳釀。

他見劍陣動靜停下,灌了一大口酒,歎氣道:“哎,宿雪他們走了。二十七城又被仙尊結界封著,我出都出不去——那我豈不是沒有安全的屋頂可以待了!?”

……

安無雪眼前一晃,神思微飄,刹那片刻的功夫,他再度回神,眼前景象天翻地覆。

四方似有人聲鼎沸。

他身前,一把比第二十七城的巨劍還要大、還要高的長劍遮擋住了他麵前所有的天光,落下巨大劍影。

這把劍同照水、琅風的劍長得一模一樣。

——這就是北冥第一城的主劍,真正的北冥劍!

可是……

劍陣周圍格外平靜,巨劍挺立,天色甚好,他甚至聽到了他從前從未聽過的第一城凡世的繁華之音。

北冥劍分明已經被濁氣所侵,整個北冥陷入禍亂,第一城正置身於來路不明的凶陣當中。

眼前這是……?

安無雪有些疑惑地轉過身,緩步朝劍陣外走去。

他身後,氣息一陣波動,有人掠步至他身側:“宿雪!看來我們兩個進了生門,仙尊進了死門。”

安無雪回頭去看裴千:“我們已經處於陣中了?”

他說著,和裴千一道走出了“第一城主劍陣”。

凡人屋舍映入眼簾,高樓瓦舍比第二十七城多了不知多少,鬨市之音不絕於耳,遠處長街人影幢幢。

他也意識到了。

此地不是真正的北冥第一城,而是一個處於陣中的,似是虛假的北冥第一城。

可他從未見過這樣的陣法。

他問裴千:“這是什麼凶陣,居然能編織出這麼龐大的幻境?”

第一城如此遼闊複雜,此陣居然能直接將還未出事的北冥完全捏造在陣中?

幻象可以做到捏造虛假之物,但幻象也分簡單的和複雜的。捏造一個人的幻象容易,但要同時控製幾十數百人的幻象,其難度也會同樣翻出幾十數百倍!

更何況,這是整個第一城,其中還有數不儘的凡人百姓……

安無雪上輩子隕落前,從未聽過此等陣法。

裴千神色悵悵:“傳送之前我就覺得不妙,沒想到真的是這個陣……我們眼前的這些,是幻境,但並不是虛假的幻境,而是真實存在過的曾經的北冥第一城。”

“曾經……”

安無雪思慮幾息,瞬時明了:“這是勾連時間的凶陣。”

“是,此陣名為觀葉,意為置身時光洪流,觀儘千葉世界。”

“觀葉之陣籠罩了整個第一城,所以能將入陣之人帶入曾經的第一城。這個‘曾經’並不是憑空編織,而是由陣法玄妙直接牽出時間洪流中的幻影,所以一旦陣法開啟,哪怕是布陣之人,都無法控製陣法情況。

“觀葉之陣的陣心也如千葉萬花一般複雜多變,入陣之人落入的時間並不一定。生門裡虛假的第一城會平和一點,仙尊那邊應該遍布殺機。

“幾百年前我還在北冥,倒是認得出來,我們現在落入的,正好是幾百年前的第一城。”

裴千舉目四望,目光掃過周圍繁盛人世,搖頭晃腦道:“說得直接一點——我們入陣便已經在時間中遊走了。”

安無雪挑眉:“這觀葉之陣錯綜複雜,觀宇見宙,所囊所括宏偉至極,創陣之人和布陣之人必是陣道大家。北冥隻有陣道曲氏才有可能做到吧?你怎麼姓裴?”

裴千:“……你好直接。”

他打量了一下安無雪——他總覺得,宿雪和剛入北冥之時不太一樣。

安無雪說:“我都入了凶陣,當然想確保我身邊的人沒有問題。”

“我的陣道確實習自曲家,”裴千攤手,“但我也確實不是曲家人。咱們進的這個觀葉之陣,當真與我無關。”

安無雪問完便不會細究,隻說:“你剛才說,我們所處的生門是根據幾百年前的第一城編織而成的幻影,那若是破了這生門呢?”

“就會和我們入陣時一樣,出現兩條路——一生一死。踏入其間,又會落入另一個時間,困在不同時間的北冥第一城中。”

“那豈不是沒有儘頭?”

“有,破陣便是儘頭。布下觀葉之陣,必須尋一個時間作為根基,將那個時間中的一個東西或是一個人作為陣眼。

“若是能在循環往複的生死門中走對路,找到那個時間,毀了陣眼,葉敗花落,陣法自散。”

他們交談之時一直站在劍陣外。

不論是多少年前的北冥第一城,隻要劍陣在,那劍陣外自然是有渡劫高手鎮守的。

安無雪和裴千幾句話來回間,已有人靠近。

——那是陣法中的“人”,是真實存在於幾百年前的人。

裴千趕忙說:“觀葉陣開陣之後,其中走向連布陣之人都無法控製,因為陣中的人可都是真實存在於那個時間點的,修為也是實打實的!”

來者是個渡劫期。

安無雪卻沒有動。

裴千語速越來越快:“剛才仙尊給你留了可以喚他的東西,你不搖嗎?這裡很可能存在當時所有駐守第一城的渡劫期,還有幾百年前的上官城主。我們憑空出現在這裡,說不清楚啊——”

安無雪還是沒有動。

他根本不想搖那魂鈴。

而來者已至他們麵前!

這修士雖然是渡劫後期,但已經白發蒼蒼,顯然壽數將至。

安無雪這時候倒是愣了一下。

此人他認得。

是仙禍之時便已經渡劫的北冥修士,立劍陣之時就在上官了了手下聽命,當年他殺了上官然,這人和一眾北冥高手一道站在上官了了身後,問他“為何”。

他當時是怎麼說的來著?

這人又叫什麼?

他好像都忘了。

要記得的東西太多,記著記著便全忘了。

對方眼看壽數將至。

所以,這人是在幾百年前仙去了嗎……?

他一時怔愣,什麼也沒做,那人淩空落於他和裴千麵前,倏地瞪大雙眼,神色比他還要怔然。

裴千眼看這時候再跑是來不及了,無奈之下,正打算厚著臉皮上前蒙混一下,可那人卻抬手,指著安無雪,抖了抖,才驚道:“安無雪!?”

裴千腳步猛地一頓,轉頭看向安無雪:“他剛才喊你什麼?”

安無雪終是回過神來,淡然道:“你不是聽到了嗎?”

“安無雪不是那個、那個……”裴千說不下去了。

他體貼地接話道:“那個你曾說過——若是還在世,在你麵前也要甘拜下風的人。”

裴千:“???”

他眼看安無雪已經邁開腳步,朝那幾百年前的渡劫期修士走去。

他聽到安無雪對那人說:“是我。”

裴千:“……”

“。”

見鬼了!

第067章 第 67 章

裴千僵在原地, 一時之間,入北冥以來他和“宿雪”之間的相處,還有兩界一直以來對落月峰那位前任首座的風言風語,在裴千心中交替。

然後他想到了傳聞中出寒仙尊登仙出關大義滅親。

然後他想起剛剛入觀葉陣前, 謝折風和安無雪之間那些話……

他覺得, 他知道的, 有點,太,多,了。

裴千:“……”

他這片刻的功夫, 沒能顧上陣法玄妙,前方, 安無雪卻已經在問那處於過往中的老者:“我死多久了?”

安無雪是想確認他們入陣的時間點。

數百年前,具體又是多少年前呢?

觀葉陣雖然是他死後創於世間的, 但陣法同劍道一般,萬變不離其宗,勾連時光的陣法千奇百怪,其核心卻都是一樣的。

那便是打破時間。

周圍的一切都是幾百年前的海市蜃樓, 隻有他和裴千是“未來”之人。

最兵不血刃的方式, 就是讓海市蜃樓中的人意識到他們的並不屬於此間, 這一層陣法便會自行終結。

聽上去簡單,做起來並不容易——因為局中人不自知。若是對麵的人現在和安無雪說他才是陣法中虛構的幻影, 安無雪也無法相信。

直言以告行不通, 要麼直接動手,用蠻力破萬法, 要麼得讓對方自行明白此間虛妄。

安無雪不想動手——此間有幾百年前的上官了了。

那便隻有以巧破局這條路可以選。

可那老者被他的出現所駭住,手抖指著安無雪, 根本沒想回答安無雪的問題,禦劍便要離去——老者想要通知第一城的其他修士!

安無雪眉頭一皺。

看到他和裴千的人越多,他要打破認知的對象便越多,不能放任對方離去。

他抬手,雙指並攏,靈力冒出,春華“嗡”地一聲颯然出鞘,橫亙於老者離去的方向上。

他隕落千載,春華被謝折風封存於霜海,除了仙禍便存於世的渡劫高手,世間已經無人識得這把劍。

可對於仙禍之時的修士而言,此劍同出寒一般!

這是春華。

是出鋒可劈山瀝海,歸鞘則天地斂芒,鋒刃之上不知洗過多少鮮血的春華。

老者直接被春華所驚,猛地停下,回過頭來,警惕而又不可置信地看著安無雪:“你是如何在仙尊劍下偷生,又現身北冥乾什麼?不對……”

老者話語一頓,喃喃道:“兩界不知,可我一直有聽到閒言碎語,說仙尊常年閉關不現身,正是和你有關,落月峰前些時日還來北冥調閱了養魂樹精的蹤跡……難不成仙尊根本沒有殺你?”

安無雪無奈:“他殺了。”

這時,裴千終於稍稍平複。

他壓下紛亂心緒,趕忙快步上前至安無雪身後,掐出法訣,立下結界,暫時隔絕了四方動靜。

安無雪隻是又問那人:“我死了多久了?”

裴千:“……”你自己問這問題很奇怪的啊!

老者咬牙道:“六百年了!天下太平已久,魔修早已不成氣候,你難道——”

他想說安無雪難道還想掀起風浪。

可話到一半,提及魔修,老者神色一震。

他見到安無雪太過震驚,方才又被春華所震懾,此刻才意識到,安無雪身上根本沒有任何濁氣的氣息。

“……你不是修魔了嗎?”

“我從來不曾修魔,”安無雪一字一頓,按著這老者所說的時間道,“六百年前荊棘川,我為淨化憑空出現的第五根天柱,經脈沾染濁氣。”

他又重複了一遍千年前被萬宗圍殺之時便不知重複了多少遍的話語:“我從始至終不曾修魔。”

裴千猛地看向他。

而那老者也怔怔不語,連方才的驚嚇之狀都被茫然所蓋。

修濁入魔者,必須引濁氣入丹田,才能真正利用濁氣提升修為。

仙修被濁氣所侵之事不算少見,但多半不會有那麼濃厚的氣息。

可不論如何,若是引濁氣入丹田,此生便回不了仙道。若是還能重修靈氣,隻有可能是不曾修魔之人。

老者不知安無雪已經脫胎換骨,早已不是當年身軀,見他身周靈氣清澈,所想竟最終歪打正著,怔然道:“那、那六百年前怎會……?怎會!!!”

這人神情又是一變,說:“即便如此,你私自斬殺上官然,又因我當時質問過你,得罪於你,你為了鏟除異己,便在極北境一戰中安排我兄長對戰半步登仙的大魔,害得他身首異處!”

老者手持本命劍,做出隨時出手之狀,重重道:“你活著還敢來第一城,來這劍陣下,即便我半截身子入土,也——”

安無雪早在萬宗圍殺之時聽這話就聽膩了。

他根本沒功夫細聽這數百年前的幻影說完,便道:“你這麼一提,我倒是想起來你是誰了。北冥齊氏,我記得,齊氏出了兩個渡劫,你兄長慘死極北境……”

他自嘲般笑了一下。

當年樁樁件件的事情太多,更有離火宗滅門這麼一件大事壓著,他連那些臟在他身上的其他瑣碎罪名都快記不清了。

他記得此事,還是因為照水一事後,謝折風將這些瑣碎罪名的真相順勢公之於眾,雲皖同他閒聊之時提起過,他這才有了印象。

他說:“你的兄長確實是我派去極北境的。”

“你——”

“可我當時便告知過他,極北境那個魔修是九尾狐族的大魔,若有濁氣登仙的秘法在,狐族大妖怕是早已登仙,輕易不可當麵對敵。我隻是讓他先行前往探聽消息,等我師弟趕到,由我師弟殺魔。

“可他到了極北,發現那大魔手中有至寶,起了私吞之心,同另一個渡劫修士合謀,想偷盜至寶離開。可他們二人偷取至寶之時,你兄長貪心有餘,蠢笨更甚,另一人帶走至寶,故意驚動狐族大妖。那人帶著至寶跑了,你兄長卻死了。

“那人自然不可能告訴你真相,便說是我故意害死他。”

他轉頭,看向那把刺入雲霄的北冥劍,眸中倒映出肅肅劍影。

他說:“諸位說我罪行罄竹難書,可罪狀上字字句句,究竟有多少是我‘咎由自取’,又有多少是借我之名的世間私憤?”

老者怒道:“你胡說八道!那一位仙友是我兄長摯友,怎麼可能害他!”

安無雪眸光一轉,視線再度落於這人身上。

此間是他死之後六百年,便是四百年前。

他思索了一番時間,說:“此言甚是。可惜,兩百年後,出寒仙尊在至南的鳴日城尋到了你兄長的摯友,搜了那人的魂,在那人靈囊中發現當年私吞的至寶與你兄長的靈囊。你兄長的靈囊近乎空了,裡麵裝著的靈寶符籙那八百年來被用得乾乾淨淨,而那人也因為有著至寶和許多靈藥,修為更上一層樓,延壽至兩百年後才死,比閣下活得都長。”

他之所言,皆是前些時日謝折風所廣告天下之事。

他自己都不清楚。

倒頭來,也是從他人口中得知這些前世之事。

老者更覺荒唐:“你在說什麼?什麼兩百年後?”

他雖這樣問,可持劍的手卻鬆了下來——從他看到安無雪身上靈氣流轉之時,便已在動搖,更何況安無雪所說,有頭有尾,毫無破綻,完全不像是瞎編能編出來的謊言。

他其實已經信了。

裴千也反應過來安無雪在乾什麼,輕笑一聲,同那人說:“兩百年後就是兩百年後,還有什麼兩百年後?說來也真是可笑,閣下如此義憤填膺,一副全然不會放過坑害你兄長之人的模樣,沒想到最終反倒縱容了那幕後真凶逍遙八百年,嘖……”

安無雪隻說:“你若不信,可以去鳴日城找人。謝折風是兩百年前殺了那人的,如今是四百年前,你兄長那位‘摯友’應當還在鳴日城逍遙。”

老者轉身便要離去。

這一回,安無雪反倒收回了春華,不再攔人。

裴千也撤下結界,靜靜站在一旁。

可那老者卻沒走了。

老者倏地皺眉:“去鳴日城……我怎麼想不起來如何去……?”

“因為這裡隻有四百年前的北冥第一城,”裴千說,“城外全是無邊無際的虛妄,你自然去不了。”

老者身影一晃。

他麵露茫然,神色掙紮,看著周圍,終是緩緩明白過來。

“四百年前……現在是你們的四百年前?”

天地四方開始無聲地搖晃,模糊的邊界自遠方包裹而來。

若說這是四百年前的海市蜃影,此時此刻,這蜃影在局中人意識到一切虛假的那一刻,瞬間開始土崩瓦解。

崩塌的虛妄中,老者再度望向安無雪。

安無雪不合時宜地想起千年前這人的樣子。

修士壽數將至之時才會開始天人五衰,他在北冥立劍陣之時,這個姓齊的修士似乎還在大成期巔峰,法袍玉冠,儀表端端。

那時這人持劍行禮,對他說:“上官城主視安首座如兄,我也有兄長,明了城主同安首座之誼。此後,首座在北冥之命,我必視同城主之命,儘聽首座調遣!”

後來……

後來。

罷了。

先前同謝折風回憶北冥故人之時,他其實有想過北冥齊氏。

北冥齊氏和他有舊怨,雖和照水無關,但在北冥是仙門望族,很容易掌控北冥之事,也對劍陣知之甚多,不是沒可能是幕後之人。

眼下看來,卻不太像了。

“首座……”老者突然喊他。

這一聲稱呼對安無雪來說已經有些陌生,他恍惚了一瞬。

四方崩塌的速度愈來愈快,四百年前的北冥第一城已經全然模糊了下來,隻剩下安無雪和裴千周圍的方寸之地。

眼看虛無即將蔓上那老者。

老者問他:“我死了?”

“你死了。”

“我恨錯人了。”老者神色灰敗,“幸好。我死了,城主還在,首座沒死。”

“你誤會了,我確實也死了。”

老者一愣。

裴千:“行,我是唯一的活人。”

那老者朝著安無雪伸手抓來,似乎想碰一碰安無雪,想看看安無雪是不是蜃樓中的虛妄。

可剛剛伸出手,邊界終是崩塌至這幻影身上。

這一場從四百年前摘來的荒唐夢,似乎眨眼間便醒了。

頃刻之間,一切消弭。

兩個入口浮現在他們麵前。

裴千方才嬉笑的神色驀地一收,低聲說:“北冥齊氏同代至少都有一個渡劫,向來是北冥仙門世家中的望族,除去實力,齊家名聲更顯。我從小到大,便常常聽人說——若說剛正不二,齊家當論第一。”

“四百年前我資曆尚淺,沒資格同這種前輩相見,一直覺得遺憾。沒想到,第一次見到齊氏先輩,是這般光景。”

安無雪默然。

他掃了一眼麵前的兩個入口,直接踏入離他更近的那一個。

裴千麵色一變,罵罵咧咧跟來:“宿——”

“你不等我算算這是生門還是死門嗎!!”

“沒有區彆,”安無雪說,“隻是凶險程度不同罷了,不管是生門還是死門,我們都得多探幾層,尋找陣眼所在的時間。”

他們顯然沒有那麼好的運氣,踏入的第一個生門就是破局之關鍵。

既然不是,那便繼續找。

他話音剛落,眼前光影逐漸清晰了起來。

四方景色變了,卻又沒變。

——他和裴千又出現在了北冥主劍陣當中,站在那頂天立地的北冥劍之前。

他和裴千剛一站定,這一回,根本不等他們自行出劍陣探查,後方便傳來兩人淩空飛掠而來帶起的風聲。

他和裴千轉頭看去,裴千口中還在說:“運氣真好,看上去我們走的又是生門——”

那處於觀葉陣中過往的兩人靠近,裴千看清來人,臉色瞬間垮了下來:“完了完了,這怎麼可能打得過?這次的幻影不可能用蠻力破了啊!”

隻見謝折風和上官了了正朝此地而來。

他們入陣之前剛和謝折風分開,安無雪還記得謝折風所穿的衣袍,同他現在看到的謝折風的衣著完全不同。

安無雪緊抿雙唇,神色稍緊。

這又是……多少年前的謝折風和上官了了?

第068章 第 68 章

過往虛妄裡, 這兩人看上去是特意來劍陣乾什麼的。

安無雪和裴千作為入陣之人,剛剛被觀葉陣運轉送至此間,還未徹底融入幻影中的第一城,上官了了和謝折風還未發現他們。

但他們這時候要避開已經來不及了!

安無雪眉頭緊皺——不是因為謝折風, 而是因為上官了了。

他當真是不想以上一世的身份麵對上官了了。

哪怕是在虛妄蜃影中。

他對裴千說:“你想辦法引開上官了了。”

要讓其他當年幻影中的人明白這一切都是虛假的, 確實需要大費周章。

可若是謝折風, 不論是何時何地的謝折風,應當都不難。

就算現在謝折風說自身無情道破,但師弟能以無情道登仙,對這世間迷障, 總是會多幾分堅守。

裴千愣了:“你要從仙尊身上破開這個時間?”

“嗯。你拖住上官了了就行,正好看看劍陣外的彆處有沒有詭異之處。”

裴千麵露擔憂, 低聲和他說:“觀葉陣之所以能把人困在時間洪流之中,除了時間紛亂以外,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入陣之人同過往時間裡的故人的牽扯。”

“安首座與仙尊……”

安無雪無奈道:“你叫的倒是挺上口,但我如今並不是落月首座。”

“你該如何便如何,謝折風帶你入北冥結界自有他的目的, 我的事情不會牽扯到你身上。”

他眼見謝折風靠近, 迅速道, “而且你大可安心,我與謝折風之間, 我不知他如何, 但對我而言,停駐過去才是我避而不及之事。”

“行, 那有一點我得提醒一句——觀葉陣隻是過往幻影,不會改變過往, 可若是在陣中正好同入陣者的過去有交集,隻要記憶足夠濃烈,入陣者是能感受到發生了什麼的。”

“你若是和咱們麵前這位仙尊發生了什麼,真正的仙尊可能會知道。”

“我知道了。”

安無雪這邊剛說完,謝折風和上官了了交談之聲傳入他耳中。

“謝出寒,你閉關隱世整整八百年,一出關便殺這個查那個,如今又要來北冥劍再看當年之事。”

謝折風冷冷道:“師兄斬殺上官然必有蹊蹺。”

“我當時也這麼希望,”上官了了嗓音淡淡,“阿然的死,安無雪說因他阻礙劍陣,不得不斬,且不說此罪不至於要了阿然的命,劍陣由我和安無雪各自負責一半,和阿然有什麼關係?當年看不出劍陣有任何問題,過了八百年,你又能看得出——”

她發現前方有人,話語一頓。

上官了了以神識探查,瞧不見安無雪麵容,安無雪又早已脫胎換骨,氣息全變,她認不出來,隻問:“何人擅入劍陣?”

謝折風死死地盯著安無雪。

他上一瞬還在板著臉聽上官了了說話,眨眼間便猛地紅了雙眼,握著出寒劍的手顫動著用力。

裴千片刻沒有耽擱,上前便對上官了了作揖道:“城主,我觀劍陣有疏漏,特來稟報。”

“曲家的裴千?”上官了了兩百年前居然就識得裴千。

她問:“是何疏漏?”

“可否借一步說話?”

“我身邊是出寒仙尊,天下事無需避他耳。”

裴千隻好道:“其實不是劍陣之事,是曲家和我之事。我不想……”

上官了了默了一瞬。

她沒聽見謝折風的反應,隻當謝折風默認,她直接手袖一揮,同裴千說:“隨我來。”

兩人瞬時消失在了劍陣之中。

安無雪這才凝眸看向兩百年前的謝折風。

兩百年前……

這人剛剛根除心魔出關?

是心魔還未複蘇前的謝折風。

他聽見那人顫著嗓音格外小心翼翼地喊:“師兄……?”

他沒有應答,反而主動走向謝折風。

謝折風自始至終盯著他,在他停步之時,這人緩緩抬手。

安無雪一驚,本能覺得對方要動手,雙指掐動靈力就要喚動春華!

可他一動,謝折風卻不敢動了。

這人的手停在他臉頰旁,似是想摸他的臉,卻沒有落下,一寸也不敢進。

這人欲言又止許久,躊躇得像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師兄……你、你還活著?”謝折風甚至語無倫次了起來,“我是來劍陣查上官然之事的。師兄,師兄還願意來找我……師兄活著……活著嗎?”

“這個時間的你,心魔既除,所見便為實,”安無雪漠然道,“我不是你的幻象。”

可你是此間的幻象。

他還沒說這句話。

他想到剛剛謝折風正好在和上官了了談當年之事……

他自言自語般說:“你來查上官然的事情……查不到的,因為確實是我汙蔑他的——他沒有對劍陣動過手腳。我隻是找不到彆的說法了,隻能這麼說。”

“仙尊兩百年前,應該是無功而返了吧?”

“……師兄?”

“你兩百年前來北冥過問上官然之事——那出事之時你在哪呢?”

“冥海水淵雙修後,你一人獨回落月峰,我回到北冥劍陣,之後我殺了上官然,至我領罪受刑,從蒼古塔出來,我見都不曾見到你一麵……”

也許是因為眼前的人是個已經停留在兩百年前的幻影,而不是安無雪現在要麵對的那個真正的謝折風,他沒由來少了些許警惕與惶然。

有些話,他無需思索,便能毫無負擔地說出口。

“如今來查……太遲了。”他對謝折風說。

這處於兩百年前幻影中的謝折風似是全然沒能聽懂安無雪的話。

這人又驚又喜又哀又惑,五味雜陳,竟是懵懵懂懂地站在那,半晌才嗓音沙啞語氣澀澀地說:“雙修?什麼……什麼雙修?”

安無雪啞然。

漫漫千年,他第一次在這時光洪流中提及此事。

謝折風竟是連記都不記得了。

“你連這也忘了,卻把情愛掛在嘴邊,”他無奈,“你當真能分得清楚愧疚後悔與愛恨心動嗎?”

“罷了,我和你說這些做什麼,”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在浪費時間,“我該走了。”

謝折風神色突變,驀地一急:“走?走什麼?師兄活著回來,怎麼突然又要走?”

安無雪說:“活著回來?你說錯了——這個時候的我,應該還隻是一縷殘缺的孤魂。”

他抬眸對上這人視線,放緩了語調,仿若當年帶剛入門的師弟練劍之時一般,循循道:“仙尊,我們現在處於一個大陣之中,你不過是大陣勾連過往帶出的虛影,我還要去和真正的你會和,你讓這一處過往蜃影散了吧。”

他以為,話說到這一步已經夠了。

可四方景象毫無變動,謝折風反而神色猛地一變,雙眸之中滿是絕望與焦急。

“師兄在說什麼?師兄恨我嗎?你不想理我才這麼騙我?我終於……”他似有哽咽之音,“終於再見到師兄,怎可能是虛妄?”

安無雪呆了。

謝折風畢竟是仙者境,觀葉之陣再奧妙無窮,也無法完全將過往的謝折風囊括在內。

他麵前這個,其實並沒有謝折風本人性情的一半,是個熟悉的人一眼便能瞧出區彆的假貨。

可這樣的假貨居然脫不出虛假幻象!?

他滯了不過幾息,謝折風便已惶恐至極,一步上前,近乎環抱上他卻又不敢動——像是怕他當真一碰就消失無蹤一般。

“師兄,阿雪——”

“不要這樣喊我!”

他後撤一步,深吸一口氣,喚出春華橫在他和謝折風當中,咬牙道:“你好好看看,這是不是春華?兩百年前,你的現在,春華是不是被你封存在霜海之上?除非這世間有兩把春華,否則你該如何解釋?”

謝折風卻猛然搖頭:“我不信。落月峰的護山大陣從未革除你的神魂氣息,霜海之上的殺陣唯獨不會防你,一定是師兄先去取了春華來見我……”

安無雪稍稍意外。

謝折風所言,他倒是此時此刻才知曉。

難怪……難怪他當時上霜海那麼順利,直至碰到春華才驚動謝折風。難怪他偷魂鈴也無人發現。

他隻沉默了片刻,謝折風卻以為他被說中,趕忙說:“師兄果然在氣我。都是我的錯……你若恨我厭我,報複我折磨我殺了我都行,不要走——”

“你總是這麼說。”

安無雪打斷了他。

謝折風神色空茫了一瞬。

“我在真實中不能殺你,”安無雪一字一頓,“在此地難道還不能下手嗎?”

謝折風沒聽懂他的話,卻麵色一喜,徒手握上春華劍身,將劍尖指向自己的心口。

鋒利的劍刃瞬時割破謝折風的掌心,鮮血自春華劍尖滑落。

“我行差踏錯,害死師兄,師兄願意殺我報仇,是我之幸事。”

這時。

裴千自劍陣外掠步飛回,口中喊道:“我撐不住了!!上官城主好生聰明!!!”

他的身後,上官了了緊追而至,劍氣已出,直衝裴千而去。

她問裴千:“你怎麼來的渡劫後期修為?支開我到底是為了乾什麼?”

劍氣眨眼間衝至裴千身後,裴千不得不回身全力抵擋。

可他渡劫後期的修為居然在上官了了這一劍中儘落下風,靈力潰散,他整個人都被掀翻出去,倒地猛吐一口血。

可上官了了卻自行停下了。

她驟然收劍,神情一怔,道:“春華的氣息……誰在用春華?”

裴千喊道:“我打不過上官城主啊!還沒破局嗎?”

“呲——”的一聲。

劍氣破空,利刃入肉。

鮮血染紅了謝折風的白衣。

上官了了和裴千都愣住了。

安無雪握著春華,灌注靈力於劍身,刺穿了謝折風的胸膛!

他殺了謝折風。

他自己也愣了一瞬。

他沒想到這一劍如此順利。

謝折風居然當真沒有抵抗。

這人雙手仍舊握著已經刺入胸膛一大半的春華劍身,掌心被劍刃長長拉過,雙手同胸膛的血都流到了一處。

他雙眼濕潤,眼眶微紅,胸膛傳來錐心刺痛。

謝折風卻笑了。

他一張口,鮮血自喉間湧出,他足足哽了數下。

安無雪聽著謝折風因虛弱而斷斷續續的話語:“師兄……願、願意以春華入我心口,可還……可還開心?”

他稍稍低頭,移開目光,垂眸,毫不猶豫地拔出了春華。

鮮血迸射而出,染臟了他的衣裳。

他說:“你誤會了。”

謝折風微怔。

劍陣周圍,天地開始變得模糊。

四方塌陷。

安無雪殺了局中人,此回生門,竟是以本該無可能的蠻力之法破之。

他在天塌地陷中,輕聲說:“我入觀葉陣,是為尋北冥禍事真相,救第一城之凡人修士。”

“我與你沒有愛恨,殺你,隻為兩界之事。”

破碎已蓋過正待開口的上官了了,安無雪沒能聽見她想說什麼。

他隻瞧見了謝折風灰敗無光的神色,還有那雙疼到隻剩絕望之色的眼睛。

生死門再度浮現在他們麵前。

第069章 第 69 章

安無雪收手挽劍。

他覺得自己的臉頰有些濕, 抬手一摸,指尖便又沾上一點鮮血。

原來是“謝折風”的血濺到了他的臉上。

周圍除了他和裴千,已經什麼也看不見,烏泱泱一片虛無。

裴千調息了片刻, 隨手擦去嘴角血跡, 趕忙來到安無雪身前, 心有餘悸地同他說:“仙尊也是入陣者,剛才……仙尊多半也會在陣中感應到的……”

“那又如何?反正觀葉陣隻是虛影,根本不會影響任何真實之事。”

裴千一噎。

安無雪沒管自己身上的斑斑血跡,隻以靈決衝去春華劍身上的血汙, 說:“至於謝折風,他即便知道了……我方才也說了, 我是為北冥禍事才如此做,他應當不會在意追究。”

裴千:“……”

他欲言又止片刻, 還是說:“仙尊在意的也許不是你殺他。”

“嗯?”

裴千默了默。

其實入陣者能感同身受的並不隻有回憶,還有五感。

利刃穿心,錐心之言,痛在骨, 疼在心, 出寒仙尊怕是都能在剛剛感受到。

“他對你出手毫無抵抗之心……”

須臾。

“沒什麼。”裴千還是咽下了話語。

他看著安無雪怔愣恍然的神色, 仍是無法將眼前的人同兩界赫赫有名的“安無雪”這三個字連在一起。

傳聞中,落月峰前任首座濫殺無辜, 殺孽過重, 最終自食惡果。

先輩們口中,安無雪分明是天降福澤, 落月首座的師尊師弟皆是同輩第一人,唯有安無雪自己誤入歧途, 一手好牌打得稀爛。

剛入道的仙修門眼中,有些人已經說不出四海萬劍陣因何而來……

裴千眸光一暗,悵悵道:“安首座。”

安無雪苦笑:“我應該和你說過,我不是落月峰的首座了。”

“可我從未聽過落月峰首座之位更迭的消息,也並沒有聽說首座被落月除名。”

“一無新任,二無除名,三——首座尚在人世。怎麼喊不得?”

安無雪張嘴便想反駁,可他喉結輕滾,居然說不出什麼辯證之言。

裴千說:“我隻是突然有點遺憾。”

“什麼?”

“遺憾我降生時仙禍已經終了,我聽見首座的名字,皆是從他人口中,以至於誤會數百年,今日才知道——首座和傳言中,完全不似一個人。”

安無雪終於從方才一劍穿心了謝折風的恍然中回過神來,收整心緒,斂下神色,行至生死門前。

他打量著麵前的兩個入口,問身後的裴千:“我倒沒覺著完全不同。哪兒不同了?”

“哪兒都不同。就像這北冥劍陣有關之事,我在曲氏長大,學陣若是學到北冥劍陣,必然繞不開首座的名字。他們總說,你雖布了庇佑兩界的四海萬劍陣,但其實是個冷血至極狠厲無情之人……”

裴千瞥了安無雪的背影一眼,挑眉道:“這八個字我是一點兒沒看出來。”

安無雪輕笑了一聲。

他沒回頭,“那是你錯了,我倒覺得這八個字一字不錯。沒什麼好遺憾的,你若是認識千年前的我,指不定也會這樣說……”

甚至也會在圍殺他的人群當中。

裴千“嘖”了一聲:“你這人怎麼對自己也有誤解呢?”

安無雪不想繼續講這種無意義的事情,問他:“你剛才出劍陣探查,可有在兩百年前的時間洪流中發現什麼不對?”

“沒有。這個時間段裡沒有陣眼,不過我和上官城主交手——不對,是我被上官城主追著打的時候,發現這個兩百年前的幻影身上勾連著陣法的彆處。上官城主真身應當也在陣法中。”

“……與其說上官了了也在陣中,不如說……”安無雪掃了一眼四方的虛無,“整個北冥第一城的修士與凡人,都在觀葉陣中。並不是觀葉陣包裹著第一城,而是此陣就是第一城。”

“首座不愧是陣道大家,”裴千眯了眯眼睛,點頭笑道,“這可能就是北冥封城的原因。上官城主等人也在陣中徘徊,為了舉城生靈尋破城之法,因此分身乏術,無法兼顧其餘諸城之事。

“而且觀葉陣的時間流速同外界不一樣,我們這短短兩個生門,外麵怕是已經要過去大半個月了。”

這麼看,他們得儘快和謝折風還有上官了了會和,一同尋到破陣的時間點。

安無雪不再多說,選了一個陣門,帶著裴千踏入其中-

與此同時。

另一處時間洪流中。

謝折風持劍而立,困困趴在他的肩上。

四方天地塌陷,第一城破入虛妄,此局已被謝折風以蠻力破之。

這是謝折風踏入的死門。

剛才,他先是入了死門,發現自己身邊隻有困困,安無雪落入另一道陣門中。

他和師兄分開了。

自從確認宿雪就是師兄,安無雪便時刻在他眼前。

即便是在城主府修養的那幾日,安無雪在屋內安眠,他在屋外,也能感受到屋中人安穩的氣息。

這是他知曉師兄身份後,第一次摸不著師兄蹤跡。

幾乎在入陣的那一瞬間,莫名的惶恐便如廣海巨浪拍下,不費吹灰之力地將他淹沒。

師兄在哪裡?

師兄在陣中有危險嗎?

師兄為何不用魂鈴找他?

師兄會不會就這麼離開了?

師兄……

他停滯在劍陣中,神思恍恍。

這一段過往時光裡,鎮守北冥劍陣的修士發現了他這個入陣者。

那在數百年前守著北冥劍陣的修士認不出他的化身,厲聲問他:“何人擅闖北冥劍陣?”

那人說完就發現他是渡劫巔峰,神色嚴肅,不敢隨意動手,“劍陣乾係北冥,非上官城主準許不得而入,速速退去!”

謝折風無言。

周圍的聲響根本無法入他耳,他此刻心中隻有懼怕。

他怕師兄就這麼走了。

他知道他所做之事,安無雪不可能輕易原諒他。

可師兄能活著已是大幸,往後歲月悠悠,他必會儘他所能贖罪。

他不能再失去師兄。

若是師兄離去……

“他身上的傀儡印被你的氣息所控,你怕什麼?”

和謝折風如出一轍卻又有些低沉的嗓音在他識海中悄然響起。

他的麵前,幻影中的北冥修士又說:“這位道友?北冥劍陣不得擅入,你若再不離去,或彆有用心,在下隻能喚上官城主前來了!”

謝折風神色空空。

識海中,那聲音循循善誘:“你用傀儡印控製他不就行了?這麼克製這麼謹慎乾什麼?”

識海開始晃動,黑氣如藤蔓一般,緩緩從識海縫隙中爬出。

心魔被分魂之法壓製多日,還是在安無雪離開他身邊的那一刹那冒出。

“你是仙尊,四海兩界都聽你號令,強求一個人罷了。”

“你還可以和我合作,成魔又怎麼樣?你已經是長生仙了,成魔你也是當世第一,放縱吧。”

“嗚嗚!”

瘴獸之力入他識海,提醒著他。

他心念微動,卻又在轉瞬間冷下神色。

他說:“我不能。”

我不能這麼做。

此言是對心魔所說,可謝折風身前,那觀葉幻影中的修士聽得此言,以為他是強硬不願離開,臉色一變,拿出傳音符知會第一城高手。

周圍立時冒出許多渡劫氣息。

死門殺機儘顯!

謝折風瞥了那人一眼。

那人立時冷汗涔涔,趕忙後退。

謝折風收回目光,在心中念了一遍清心咒。

片刻,他神色一定。

下一刹——

劍氣衝霄!

整個第一城登時崩毀!

死門就這麼破了。

生死門入口浮現眼前。

謝折風被心魔拖了幾刻,安無雪那邊便已經入了第二道生門。

謝折風正待邁入下一道生死門。

驀地。

他腳步猛地一頓,瞳孔一縮。

安無雪同時光幻影中的“謝折風”所發生之事衝入他的識海。

胸膛被刺穿的痛感排山倒海而來!

他聽見師兄和那個虛假的他說:“我與你沒有愛恨,殺你,隻為兩界之事。”

此言比春華還要冰冷鋒利,將他的心淩遲搗碎。

還有——雙修?

師兄說雙修。

他何時同師兄雙修過!?

“何時雙修過有什麼重要的?有傀儡印在,你就是現在想雙修,他能拒絕你嗎?”

“你沒聽到師兄怎麼說的嗎?你以為你讓師兄報複你折磨你,你就能不再失去他?”

“他根本不在乎!”

“你做什麼都無法挽回,不如隨心所欲——”

“住嘴!”

他當機立斷,在窒息一般的痛苦之中,在觀葉陣的虛妄之下,神魂出竅,再度從神魂之上凝出剛剛冒出頭的黑氣。

黑氣再度被凝至一角。

困困圓溜溜的雙眸之中現出擔憂:“嗚嗚!嗚嗚!!”

這離他上一次分魂不過幾日!

謝折風卻連眼都不眨一下。

困困勸他的功夫,出寒劍光便已經落下,切下他那一片細碎神魂!

霎時間,謝折風渾身一顫,麵色瞬間蒼白。

神魂的痛感同胸間之疼混在一起,疼得謝折風分不清苦痛來處。

如此情形,他卻隻停了幾息,便伸手將困困抱入懷中,嗓音虛弱:“剛才記憶入識海,我感受到他在洪流中的哪一處了……”

“我們去找他。”-

安無雪剛和裴千進入下一段洪流,裴千便愁眉苦臉道:“好運氣用完了,這好像是死門。”

“等等。”他說。

“怎麼——”裴千一頓,也發現了問題。

這裡雖然是死門,但是自第一城中心的劍陣往四方望去,邊界竟然已經塌陷了大半。

安無雪神識掃開,發現他們不遠處有靈力交鋒的動靜。

不僅有仙修,其中甚至還有……

“濁氣……魔修?”

裴千恍然大悟:“此間已經有彆的修士進入,那人破局之時同魔修打起來了?”

春華“鏘”的一聲飛起,安無雪淩空踏上春華,毫不猶豫地朝交手之處而去。

裴千:“誒等等我!”

第一城已經崩塌大半,交手之處離劍陣不過,疾風剛起,安無雪便已然落下。

他看清同魔修交手之人,一愣,訝然道:“薑道友?”

隻見薑輕正被兩個渡劫期魔修一前一後困在其中,魔修戴著隔絕神識的麵具,看不出身份。

而薑輕以一敵二,衣袍之上多處染血,顯然已經受了幾處重傷!

薑輕聞聲回眸:“宿雪!?”

他麵露喜色,眼角的業火胎記隨著眉眼笑意稍動,仿若真的有業火在燃燒。

可下一刻,他又趕忙收了笑意,道:“小心!”

那兩名魔修似是見安無雪隻有渡劫初期修為,還覺有所勝算,其中一人已經持劍衝向安無雪!

安無雪眼神一冷,無畏地輕笑一聲,雙手交疊掐出靈決,靈力環伺,送出春華。

春華破空,以迅雷之勢破開那魔修防守,劍尖停於魔修眉心前,劍氣卻直入那人識海。

麵具裂開,春華劍氣瞬息取了魔修性命!

裴千也適時追來。

剩下一人眼見他們這邊有三個渡劫仙修,不知掏出何物,用著那物件,那魔修竟不需通過生死門,便離開了這一段洪流,消失在三人麵前。

安無雪等人無生死門無法離去,那人又逃的太快,根本來不及攔下。

幾息的時間,戰局扭轉,魔修一死一逃,隻留安無雪裴千還有薑輕在原地,第一城再度繼續崩塌。

“宿雪,你怎麼會入觀葉陣?而且——你居然渡劫期了!??”

安無雪腳尖點地,幾步飛至薑輕身邊:“薑道友,此事說來話長,還有方才魔修之事,先都容後再議。你受傷不輕,先行療傷一下。”

他掏了掏靈囊,發現自己靈囊中正好有渡劫修士用的靈藥。

這好像還是前幾日謝折風給他的,落月峰供奉給出寒仙尊的靈丹妙藥,藥力應當不差。

他遞給薑輕,又控製靈力,助薑輕療傷。

靈藥覆上,薑輕身上幾處劍痕果然迅速愈合,隻是他臉色依然蒼白得很,外傷雖愈,內傷卻需要慢慢來。

裴千喊道:“薑先生。”

安無雪有些意外:“先生?”

“薑先生是胎靈之體,擅長世間因果,我在第一城之時,因一些陣法需卜算之道,從薑先生這學了些東西。雖然算不上我的師父,但也是傳我道者,我喊他一聲先生不為過。”

薑輕似是有些無奈:“一點卜算因果之道而已,根本不能算傳道受業。”

裴千對薑輕說:“你法袍都破了,怎麼不一起換一件?”

“說來慚愧,我被魔修追殺許久,靈囊早已不知在戰中丟在哪裡或者被魔修毀了,眼下什麼都沒有,哪來的法袍可換?”

安無雪打量了一下對方,見薑輕和自己身量相差不大,便從自己靈囊中拿出了嶄新的法袍,遞給對方。

那是秦微托玄方轉交給他的,玄方放在門前,不拿走便浪費了,他隻好收起來,如今正好派上用場。

“用我的吧,這法袍是我從落月峰出來之時被塞的,我還不曾穿過。”

薑輕一笑,手袖一揮,便已經換上了。

他問安無雪:“你身上都是血,怎麼也不換一身?”

“不用,我衣袍沒有破,隻是沾了血。這一路還不知會有多少凶險會沾多少血,沒必要時時刻刻換。”

他說著,正想趁著入下一個生死門之前,細細同薑輕說一說剛才的情況和北冥之事。

正值此時,已經變得一片虛無的四周突然一陣顫動,安無雪身後裂開一道縫隙。

謝折風自縫隙中踏出,臉色蒼白,神情清冷,眸光黯淡。

見到安無雪,他雙眸微亮。

可下一瞬,他便瞧見安無雪麵前的薑輕,眼神又涼了下來。

薑輕認出他,眉眼微彎,說:“謝道友也在?雲劍門前一彆,沒想到再見是這般光景了。”

謝折風隻是看著薑輕身上的衣袍,低聲說:“你的法袍……”

衣料是落月峰織造峰專用的靈布,樣式顏色是師兄常穿的素青。

薑輕笑著點頭:“是宿雪贈與我的。謝道友為何如此表情?謝道友和宿雪同出落月,既是同門,鬥法後送衣袍這種小事,宿雪應當對謝道友做過許多次吧?”

“我如今靈囊沒了,隻拿這麼一件,不會搶了謝道友的。謝道友大可放心。”

第070章 第 70 章

大可放心?

謝折風連分魂之痛與殘留在身的穿心之疼都已習慣, 卻覺著這四個字頗為刺耳,薑輕身上那件師兄的衣裳更是刺目。

從前師兄麵麵俱到,鬥法後莫說是相贈衣袍,就是療傷寬慰, 也時常有之。

可千年一夢, 師兄回來的這半年來, 哪怕以宿雪的身份在外行走,何時給他更換過衣裳?

這一切是他咎由自取,謝折風有自知之明,並無怨懟。

但他瞧見安無雪將這麵麵俱到給了他人, 仍覺氣息都沉重了起來。

他抱著困困,神色微暗。

安無雪在側, 他不得不斂下他那險些無法控製的戾意。

可安無雪背對著他,瞧不見他的神情。

安無雪反倒有些哭笑不得。

“薑道友, 不過一件衣裳罷了,不必如此多餘擔心。”

更何況那人是謝折風呢?

“我從前贈過謝道友法袍,他也不甚在意,怎麼可能會介意落月峰隨處可見的普通法袍?”

說者無心, 聽者有意。

謝折風登時神情慘淡, 麵上蒼白之色更甚。

他死死地盯著安無雪, 雙唇輕動了好幾下。

可他能說什麼?

他最終隻能無言。

裴千來回看了看,心中暗暗叫苦。

他聽出安無雪不想在北冥修士麵前隨意暴露身份, 怕薑輕不知仙尊身份, 說出什麼不妥之言,趕忙主動問薑輕:“薑先生, 北冥到底為何會走到封城這一步?你怎麼會在此地被魔修追殺?上官城主他們呢?”

薑輕搖了搖頭:“你這問題一個連著一個的,我如何回答?不必心急, 我在觀葉陣中徘徊許久了,著急也破不了這個陣,不如聽我細說再議,我也想問問你們,陣外是何情勢?”

裴千看了一眼謝折風。

謝折風目光卻隻留在安無雪身上,草草道:“我這邊隻過了一道死門,並無任何值得提及之處。”

裴千便簡述了一番他們這邊所知的情形。

裴千那邊說著,安無雪已經行至那被他斬殺的魔修屍體旁。

這一段時光洪流早就被薑輕破了,此地徹底崩塌,而這個魔修的屍體卻還在——這並不是觀葉陣裡的幻影,而是一個入陣者。

魔修也入陣了……

那人麵具被他擊碎,露出死前震驚的麵容。

安無雪拿下那人腰間靈囊,半步登仙的神識瞬間衝開靈囊禁製。

神識探入,他稍一探查,便發現裡頭儘是布陣卜算的法器。

北冥仙門氏族不儘其數,陣道之中,曲氏足以同陣道第一大宗離火宗相提並論,有這個實力布下觀葉之陣。

安無雪眉頭一皺,將這靈囊揚起,扔給裴千:“你看看,這些東西是不是北冥曲氏的東西?”

裴千接過,一瞬便神色微變,眼神頗為微妙。

他沒說話,可反應已經算是默認。

薑輕微訝:“宿雪這就確認了?我在陣中和他們斡旋許久才敢肯定的。”

謝折風沉聲道:“觀葉陣是曲家的手筆?曲家出大魔了?”

薑輕也肅了神色,說:“沒有確鑿證據,隻是我自己的猜測,但看小裴仙師的反應,曲家多半脫不了乾係了。

“北冥之事,我要從數月之前說起。宿雪和謝道友還記得雲劍門滅門一事吧?當時我在照水城等謝道友和宿雪破雲劍幻境,可城主突然發了召集之令,命北冥聽令的渡劫修士速回,我隻能連夜趕回來——城主召我回來的原因,就是你們所說的傀儡之禍。

“隻是傀儡之禍雖然蔓延四十九城,卻並沒有害人,最初看不出隱患。所以城主隻是命人尋傀儡之法的傳播之人,想斷了源頭。”

這些都能和安無雪他們從二十七城得知的消息對應得上。

二十七城也是遍地傀儡。

薑輕接著說:“可是傀儡之亂源頭還未找出,第一城的主劍陣突然濁氣衝天!”

“突然?”安無雪回頭,“上官城主仙禍之時便已是渡劫巔峰,半步登仙,劍下斬過不知多少妖魔。她親自坐鎮第一城,北冥劍陣有衝天濁氣,卻不曾驚動她?”

“是的,不曾。不隻是她,我們所有在第一城的渡劫修士都沒有感覺,因為那濁氣毫無蹤跡,像是從主劍陣中自發散出的。”

薑輕神情愈發憂愁,“我等當時正要探查劍陣,觀葉陣便突然傾覆而下,將所有第一城生靈籠入其中。聽你們說,落月峰收到了北冥的求援信——那應當是觀葉陣起的那一刻,上官城主在入陣的刹那間當機立斷封鎖北冥,送出傳音符。”

——難怪求援的傳音符中隻有隻言片語!

安無雪終於明了。

他之前便一直疑惑。

北冥劍陣是四海萬劍陣中最難撼動的一角,四十九個劍陣互相呼應,輕易不可能出事。

北冥又自古以來是仙道昌盛之地,能人高手輩出,什麼樣的手筆能逼得北冥自封?

原來是這樣。

背後之人不知如何用濁氣汙染了北冥主劍陣,又格外了解北冥諸事,對於其餘的四十八城,那人散布傀儡之法,激發人心陰惡,以此利用趙端之流,分彆對四十八個分劍陣做了手腳,以至於主劍陣出事之時其他劍陣無法相助。

其後,背後之人才發難第一城,成功讓北冥陷入如今境地。

那人極有可能來自本就是第一城仙門望族的曲家,或是同曲家合作,這才讓上官了了措手不及。

曲家……

好好的仙門望族,為什麼要這麼做?

謝折風也在轉瞬間想通了個中緣由,皺眉道:“你可有見到曲家的仙修?第一城生靈既然都被網入陣中,你沒遇到其他人?”

“觀葉陣是曲家那個天才數百年前所創,小裴不是知道嗎?他應當和你們說了吧。

“此陣落在什麼地方,便會以那個地點的過往織造無數幻境,入陣者隻能在時間洪流般的幻境中遊走,直至找到陣眼,毀了陣眼方能破陣而出。

“過往的每一天、每一刻都有可能是一個幻境,時光洪流無窮儘,哪有那麼容易遇到?我被套入陣中,一直在生死門裡徘徊,被那兩個魔修連著追殺了好幾個幻境。

“能遇上你們,大概還是因為我和那兩個魔修交手,讓這一個幻境將破未破,反倒容易被他人踏入。”

他們談及曲家,裴千本該最有話說。

可他一直抓著那曲家魔修的靈囊,神情愈發凝重,不知在想些什麼。

安無雪繼續問薑輕:“他們為何要追殺你?薑道友和曲家有仇嗎?”

薑輕轉眼看向安無雪,神情稍霽,歎氣道:“我和曲家沒有來往,硬要算,也就是和小裴有舊。他們為什麼要追殺我,我也想不明白。也許他們追殺的不僅僅是我,而是所有陣中分散的仙修高手。”

安無雪聽完薑輕所述,沉思片刻,卻又突然感受到謝折風凝視的目光。

他迎著目光看去,隻見那人臉色格外蒼白,像是受過重傷,身上衣裳卻齊整乾淨,完全看不出一點問題。

先前這人每每被自己抓著視線,總會心虛躲開,此時卻隻是直勾勾地看著他,雙眸黑沉,似有無數言語要同他說又說不出。

他一愣,思緒都斷了。

四方虛無忽然開始變得不穩定起來。

裴千回過神來:“可能是幻境被破了太久,要徹底消散了。”

他們得儘快進入下一段時間。

安無雪說:“薑道友說的沒錯,時光洪流無窮儘,徘徊在生死門中找陣眼,和大海撈針沒什麼區彆。我們現在對於如何破陣還是一頭霧水,先找上官城主吧……”

裴千點頭:“說的很有道理,那麼問題來了,怎麼找?”

“你問了個好問題。”薑輕讚賞道。

“多謝誇獎,先生有辦法?”

“沒有,”薑輕笑著說,“我有辦法還誇你乾什麼?為什麼不誇我自己?”

裴千:“……”

安無雪卻斬釘截鐵道:“有辦法,但不用我們去找她,讓她來找我們。”

謝折風方才便是自己尋過來的,立時明白了安無雪所言何意:“尋找有她的幻境,殺了她。”

裴千:“……”

是哦。

剛才就是安無雪殺了兩百年前幻境裡的謝折風,這才讓謝折風感同身受穿心之痛,從而知曉他們這邊發生了什麼,感應到他們所在的!

隻要隨便一個時間段的上官了了死了,真正的上官了了不就能知道了嗎?

此時。

他們麵前的兩道生死門都開始晃動了起來。

再不離開,生死門潰散,那他們可真就是被困在其中了。

裴千趕忙道:“那我們現在反而不用在意生門還是死門,而是要尋可能還會有上官城主的時間是嗎?我算了一下,右邊這個——喂!!!”

他嗓音一頓,已經被謝折風以靈力掃入右邊那道陣門中。

薑輕一驚:“小裴!”

他也趕忙追著踏入其中。

隻剩安無雪和謝折風兩人。

安無雪正待跟上,四方的虛無突然又穩定了下來,兩道晃動的陣門也平靜不動。

安無雪:“……?”

他發現謝折風毫不意外地抱著困困站在他身側,心念一轉,氣笑了:“仙尊刻意影響此間營造出生死門即將潰散的情勢,是為了支走裴千和薑輕?我倒是沒想到,仙尊在兩界之巔坐了千年,竟反倒學會了這等詭騙伎倆。”

謝折風神情驀地軟了下來。

“我……有話想問師兄。”

安無雪警惕道:“我剛才‘殺’你是為情勢,仙尊難不成要秋後算賬?”

謝折風眸中浮出痛色。

“我隻是想問師兄提及的雙修是什麼時候怎麼回事,並無其他想法。師兄想要我的命都可以隨時拿去,我究竟還能怎麼做,師兄才不怕我?”

安無雪眨了眨眼睛,鴉羽似的睫毛輕輕扇動,一雙眼中似有一瞬的茫然懵懂不解。

他是真的有些不明白。

“你既然知道問我雙修一事,那為何還會說出這樣的話?”

“這世上若是有人曾在你耳邊喊‘阿雪’哄你雙修,也曾拉著你的手不讓你離去,卻又在你最無助最難過之時,在你狼狽地示弱之後,仍然翻臉無情——”

“你難道會在那個人又一次喊‘阿雪’的時候相信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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