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胤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沒有一點點起伏。
他像是在講著有關彆人故事。
好像陳澄是不是陳珠璣,跟他半點關係都沒有。
他不在乎陳澄是不是欺騙了他,也不在乎陳澄,或者說是陳珠璣,甚至欺騙了他感情……
對,陳澄都差點忘記了,薄胤根本沒有感情。
所以,陳澄也好,陳珠璣也好,這兩個人對他來說,沒有半分區彆。
剛關過窗戶,陳澄原本被溫暖手,又被風吹得冰涼。
薄胤側頭,問他:“阿澄,你是麼?”
他還知道問自己。
陳澄想,如果薄胤會因為自己起一點點波動,他可能就直接承認了,因為這代表著他這段時間努力,都沒有白費。
但薄胤沒有。
陳澄聽到自己說:“我不是。”
剛被關上窗戶再次被風吹開,陳澄正好對著那扇窗,劈頭蓋臉被吹了一頭風雪。
冰涼雪花接觸到臉頰,很快被皮膚溫度融化。
陳澄偏過頭,再次將窗戶關上。
他沒有去看薄胤,腦子裡卻再次湧出了那個念頭。
殺了他。
在還沒有得到寶珠之前,殺了他吧,反正,陳珠璣手上早有人命。一條和無數條,也沒有什麼區彆。
薄胤就算死了,他也不需要有愧疚,人不會因為拆掉一台機器而生出莫須有感情。
他扭過臉,看向薄胤,卻見他麵色柔和,嘴角彎起弧度甚至堪稱溫柔。
“我也是這麼想。”
陳澄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薄胤又在打什麼主意。
男人伸手,重新把他抱了過去。
陳澄被風吹得冰涼額頭被他蹭著,這是一種非常親昵舉動,或許常常發生在情侶之間,但絕不該發生在薄胤身上。
“如果是陳珠璣話,早便將我殺了,又豈會一路陪伴我,無微不至照顧我?”薄胤說:“陳珠璣話,應當是不希望我重見天日,可阿澄,卻總是在催著我,趕緊找到陰陽寶珠。”
“陳珠璣不會對我撿到琉璃無動於衷,可我將琉璃放在車內顯眼地方,阿澄卻從未產生過好奇心。”
他柔軟唇落在陳澄額頭,那是一個很珍惜吻,陳澄滿心困惑仰起臉,便與他嘴唇碰到了嘴唇。
陳澄抬臂與他隔出距離,道:“你……信我?”
“你說了不是,我若糾纏,你不是又要生氣?”
陳澄看不懂他。
他想把他眼睛上白紗拿下來,徹徹底底把他看透了。
可他又清楚,那雙眼睛早已被陳珠璣親手挖出。
他皺了皺眉,不自在動了動,薄胤鬆鬆攬著他,沒有抱緊,卻也不好掙脫。
“阿澄,又生氣了麼?”薄胤語氣帶著不確定,他手掌覆住陳澄冰涼側臉,道:“我又惹你生氣了?”
“沒有。”
“不想我抱你?”
陳澄沒有再動,他任由薄胤手掌貼在自己臉頰,道:“你又不喜歡我,做什麼要抱著我?”
“我喜歡你。”
“你根本不懂。”
“你會教我。”
“我隻怕教不會你。”
“我知道……阿澄喜歡我,怕我生氣,總是想抱我,不要我與旁人在一起,我也是這樣,怕你生氣,會想抱你,不願你與旁人在一起,所以,我也是喜歡阿澄。”
他手肘曲起,將陳澄腦袋按在胸前,道:“你言傳身教,我非愚昧之人,豈會不懂?”
陳澄耳朵貼在他胸前,可以聽到他沉穩心跳,他閉了一下眼睛,有點好笑。
或許,他腦子懂了,身體懂了,可他心,卻永遠不會懂。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人呢?陳澄想著,他沒忍住仰起臉,來咬薄胤下巴,薄胤偏頭躲,又被他捧著臉轉回來,陳澄在他嘴唇上咬出血痕,薄胤吃痛皺眉:“阿澄?”
“疼麼?”
“疼。”
“因為喜歡你才咬你。”陳澄一本正經地道:“喜歡你,想把你一口吃掉。”
薄胤舔了舔嘴唇,舌尖抿到了血腥味,他無法理解:“我受傷了。”
“這不是傷。”陳澄告訴他:“這是標記,這代表你屬於我。”
他又湊過去,咬了一下薄胤喉結,男人立刻皺眉,伸手按住他肩膀,啞道:“彆咬了。”
“我這樣,才叫喜歡。”陳澄說:“會因為對方開心、難過、生氣、害怕,甚至情不自禁,才叫喜歡,你一板一眼學來東西,隻是模仿。”
“你真笨。”陳澄勾著他脖子,歎氣:“從沒見過你這般笨學生,喜歡、討厭,每個人都會,可你,怎麼教都學不會。”
“……我一點都感覺不到,你喜歡我。”
薄胤沒有反駁。哪怕他覺得陳澄說不對,可他在這個領域完全是空白,所以他不知道如何辯解,或者說服。
陳澄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或許是因為天太冷,他依偎著薄胤,很快就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雪未轉小,風卻不如昨夜刺骨。陳澄從車內探出身子,冷白天空有些刺目,他稍微閉了一下眼睛,退回來,對薄胤道:“風太大了,我先去前麵探探路,待會兒回來接你。”
薄胤提議:“我陪你。”
“不用,你眼睛不方便,就乖乖在車裡呆著,我腳程很快,最多一個時辰就回來。”
薄胤便點頭:“也好。”
陳澄裹著大氅,戴著帽子和圍脖,步出去之後再回頭,發覺自己腳印很快被雪掩埋,仿佛從未出現過。
他略作思索,折了根樹枝插在雪裡做好標記,防止回來找不到路。
馬車停在避風處,卻無法擋住飄落大雪。
以馬車為中心,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忽然間,前方雪丘氣喘籲籲翻出來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看上去十分謹慎男人,他嘴唇微微發青,應該是凍不輕。
一路被追殺至此,莫昀又冷又餓,他踉蹌著從土丘上翻下來,呼吸在空氣中散成白霧,他小心翼翼靠近了馬車,啞著聲音道:“請問,有人麼?”
薄胤側耳,然後伸手來,輕輕拉開了車門。
莫昀看著他樣子,微微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天實在太冷了,我能不能,上車裡暖暖?”
他眼饞看了一眼馬車內小暖爐。
薄胤後退了一下,做出了隨意姿態。
莫昀急忙道謝,一彎腰鑽進來,搓著手又忐忑向他詢問了吃食。薄胤從一側取出乾糧遞給他,莫昀再次連連道謝,邊吃,邊道:“我看兄台眼睛不便,一個人來?”
“朋友前麵去探路了。”
“也是去太極古道?”
“嗯。”
“正巧,我也是,不過路上遇到點事,跟同伴走散了。”他說罷,想著既然都是江湖中人,對方理當會主動要求結伴一起,但等了半天,薄胤都沒有說話。
也不知道是沒把他當人,還是沒把他當人。
他咳了咳,道:“兄台若不嫌棄,待會兒一起去太極古道?”
“我朋友不喜歡外人。”
“哦,忘了介紹。”莫昀忙道:“在下莫昀,敢問兄台尊姓大名?”
薄胤神色不變:“莫家莊?”
“正是……最近,可能在江湖小有點名氣。”
“聽說,你組織了一些人,在追殺陳珠璣?”
“正是。”莫昀坦然道:“倒也並非是我組織,不過是江湖子弟俠肝義膽,聽聞我莫家莊造此不平之事,都紛紛為我不忿罷了。”
“陳珠璣為何屠你滿門?”
“這……自然是因為他心狠手辣,嗜殺成性。”
“總該有個理由。”
莫昀沒想到還能遇到這種人,誰聽了自家被屠滿門不得報一聲不平,這家夥有病吧,居然問受害者凶手為何舉起屠刀?
陳澄很快探路回來,並一眼看到車前綿延腳印。
他腳印早該被雪淹沒,這是新。
有人上了他們馬車。
陳澄遠遠停下腳步,然後拔出樹枝折下一截,朝車窗打了一下。
薄胤眼睛不便,裡頭那人聽到動靜,一定會探頭來看。
果然,車門很快被打開,莫昀嘟囔著:“什麼東西?”
探出了腦袋。
他一眼看到了不遠處披著大氅,戴著圍脖青年。對方穿很厚,卻擋不住身材修長,烈烈寒風將他身後厚披風吹得鼓起,額前碎發布滿飛雪,莫昀正疑惑,卻見對方抬手,將帽子揭了下來。
失去帽子壓製,滿頭烏發被風吹狂舞,碎雪夾雜在青絲之間,以漫無邊際雪山背景,那張絕頂容顏之上,漆黑瞳孔微微眯起,淡紅嘴唇緩緩扯開一抹弧度。
是譏諷,和挑釁。
絕對美,毫不掩飾惡。
莫昀頭皮炸裂。
但那人已經頭也不回轉身,很快消失在了他視線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