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比著陸辛碗裡仿佛冰山似聳立的冰沙,沈小甜對自己平靜無波的麵碗很滿意。
麵一入口的時候,舌尖最先沾到的是酸甜可口的湯汁,冰冰涼涼像是來自北冰洋的水,讓酸和甜在清淡的香氣中一起變得清冽,辣醬的辣味像是深海裡遊走的磷火一樣撞在了舌頭上,讓人一下子就從如海一般的酸甜糾纏中醒了過來。
至於麵的本身,就是滑爽,從順便到嗓子眼兒,恨不能測算出最快時速。
蕎麥麵很柔韌,一旦煮不好不僅會有一股生穀物的澀味,麵條也要麼麵芯到咬不動或者粘牙,要麼軟爛得一塌糊塗失了蕎麥麵的特點。
這個麵煮的剛剛好。
沈小甜偷空看了一眼陸辛的麵碗,如果說她這碗麵是從北冰洋來的寒流,那陸辛的麵就是格陵蘭島附近漂浮著冰川的海了,他調進麵裡的還不是辣醬,而是芥末。
想想都覺得是加倍的刺激。
店裡又來了兩個人,點了冷麵和自己動手的烤肉,老金忙了一圈兒把東西都收拾出來,自己也挑了個凳子坐在了沈小甜和陸辛桌旁,準確地說,是坐在了陸辛的一側。
陸辛已經把他的那碗麵吃了個七七八八,撈了兩根黃瓜絲在嘴裡,略側著頭取笑他:
“你又被老太太趕出來了是吧?”
“嘶,陸辛,我好歹給你切了牛舌呢。”老金又看向對麵那個默默吃冷麵的姑娘,“姑娘,陸辛這貨就是賣相好,其實滿嘴都跟長了刺似的……嘿嘿。”
沈小甜沒在意老金說了什麼,蒜香氣跟著盤子一路飄出來,老太太端著她做的蒜香牛舌出來了。
“陸、辛,你們……你嘗嘗。”
中風的後遺症讓老太太想把字咬清楚都變得困難,陸辛抬手接盤子,看見沈小甜已經站了起來。
“謝謝您,光是聞就很特彆。”
男人愣了一下,看著那盤牛舌被珍而重之地放在桌子上。
沈小甜在吃牛舌之前先喝了一口大麥茶,漱口,順便舒緩一下自己的味蕾。
牛舌一片不到兩毫米厚,用筷子拎起一片,酸油裡金色的蒜泥往下緩緩流淌,油光上還黏著著一點黑胡椒碎。
牛舌取的是靠近舌根的部位,入口的感覺油潤細膩,咬下去,纖維恰到好處的脆包裹著薄薄的肉汁,肉的香味被蒜和黑胡椒催發到了極致。
“老太太您這手藝真是越來越好了。”
陸辛的嘴上沾了一點兒油光,對著老人讚不絕口。
老太太聽了很開心,張了張嘴,她對著自己的兒子磕磕絆絆說了一串兒,然後對著陸辛和沈小甜擺擺手,她就走了。
“我家老太太是覺得她說話磕磕巴巴地,跟你說多了影響你胃口。”送走了自己媽媽的老金回到桌子邊兒跟陸辛這麼說,他媽做的蒜香牛舌已經被吃光了。
沈小甜慢條斯理地擦嘴,仿佛剛剛一筷子夾了三片的不是她。
“嘿,陸辛你手真黑啊,我媽難得做了菜,你兩筷子都吃光了,人家姑娘吃了沒?你做人怎麼這樣呢?”
老金為斯斯文文的小姑娘由衷地憤慨。
陸辛看向沈小甜。
沈小甜喝了一口大麥茶,表現出了非常襯自己臉的傻白甜氣質。
一分鐘後,老金跟陸辛說起了自己在濰坊吃的餄餎麵,他可是揣了問題要問的。
“老太太還趕著我特意進了人家廚房去壓那個麵,沒想到啊,那麵真是跟我們這冷麵有點像,早先還是用了高粱麵,你說這一個是大東北的,一個……我聽說他們那餄餎麵最早是山西那邊傳過來的,你說它們怎麼就一個做法了呢?”
陸辛皺了一下眉頭:“你是不是看老太太對我好,故意拿刁鑽問題為難我呀?”
老金嘿嘿直笑:“我家老太太那些手藝你都不知道學了多少去了,還能被我這小問題難住?嘿嘿,其實是我家老太太問我的,她就愛琢磨這些,就問我,這個餄餎麵是不我們冷麵的親戚呀?我說我不知道,又被她給數落了一頓。”
他的話音沒落呢,坐在陸辛對麵的沈小甜開口說了四個字:“醇溶蛋白。”
哈?那是啥?
兩個男人一起看向沈小甜,看見小甜老師端著大麥茶,表情淡淡……竟然很像給學生補課的老師。
“穀物中除了澱粉之外含有多種蛋白質,其中有一種叫醇溶蛋白,它的構成主要是低鍵能的氫鍵和疏水鍵,很容易斷開,所以富含醇溶蛋白的麵團就會有很好的延展性和黏性,高粱和蕎麥的共同點是它們都富含這種醇溶蛋白,成分占比遠高於小麥粉,所以它們相比較麵粉會更難塑形。”
小甜老師知識點說完了,喝了一口大麥茶。
老金的臉有點兒僵,他求助地看看陸辛,並沒有從他的臉上看到任何自己能懂的部分,又看向沈小甜:“然、然後呢?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唉,懶於思考真是學生們的一個大問題,知識點都畫出來了,為什麼讓他們自己答題就這麼難呢?
“高粱和蕎麥的這個共性不就會導致它們會被用近似的手法加工麼?!”
把茶杯放在桌子上,沈小甜要不是記得自己不是在課堂上講卷子,幾乎就要說出那句名言了
——這可是送分題啊!
“噗!”陸辛看著沈小甜,拍了一下桌子,終於忍不住大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