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甜回頭,看見陸辛在笑。
“那你朋友怎麼回答的?”
“嗬……”陸辛笑了一聲,“他說,他說,他今天被搶,是一件壞事兒,可我幫他搶回來,那又是一件好事兒,一好一壞,日子不錯。”
沈小甜纖細的肩膀鬆了一下,像是吸了一口氣。
“你朋友跟你一樣啊,是個大好人。”
陸辛一隻手插在了褲兜兒裡,看著沈小甜去開門。
“其實馬爺爺的事兒你也不用往心上去,他們老兩口很喜歡做那口夾餅,不然心裡都是厭煩了,哪還會心心念念找人拍個視頻呢?他們倆肩上挑著個扁擔,前頭一邊兒虧了點兒,另一邊兒也還有點兒東西能壓著呢。”
“嗯。”
看著陸辛推那輛摩托,沈小甜說:“謝謝你啊,大好人。”
陸辛看看她,擺擺手走了。
留下沈小甜和幾棵梧桐樹站在原地。
好人?好報?
她抬頭看看徹底黑下來的天,冷冷地笑了一下。
一九八零年,她外公田亦清已經四十三歲,他從大西北回來,帶著病弱的妻子和剛懂事的女兒,那時候的沽縣第一中學有什麼呀?三兩個老師,一堆連書都不會看的學生,一處破舊的教舍。
他在大西北呆了十幾年,一直在教書育人,因為做出了成績,才被請了回來。
他剛回來兩年,沽縣一中就有十個人考上了名牌大學。
有那麼一段時間,讀中專比考上大學還值錢,尤其是師範中專,讀完了出來就是有編製的老師,砸不破的鐵飯碗。
田亦清卻不這麼看,他說人應該追求更高層次的教育,因為那會讓他們有更廣大的視野,看見更多的東西。所以每年夏天,他都要一家一家去勸那些成績好的孩子家長,讓他們把孩子送到高中來,讓他們讀大學。
除了在一中當老師,他還要去師範中專上課,為的也是能鼓勵那些讀中專的學生不要放棄,將來就算工作了,也要繼續想辦法深造。
即使後來諸多不睦,田亦清是沈小甜見過的最好的人,他是他的外公。
一九九四年,沽縣一中升格沽市第一中學,被評為省級重點高中。
一九九七年,一個沒考上一中的家長在校長室裡突然扒了衣服,說是校長田亦清給她脫的。
接著,有人寫匿名信舉報田亦清和女老師有不正當關係,一夜之間,大字報貼滿了珠橋兩邊。
功勳校長的光環瞬間破碎。
那個扒衣服的婦女是沽市當地一個村兒的,村裡的男丁拿著鐵鍬來砸他家的門,五十九歲的老人被推倒在樹上磕破了腦袋。
田校長被迫辭職,成了“田流氓”,隔三差五就要被調查審問,要不是已經房改,房子成了私產,他怕是連住的地方都沒了。
受不了彆人的流言蜚語,又不能報複回去,再加上婚姻破裂,他女兒田心離開了沽市去了廣東,隻留了沈小甜哭鬨著不肯離開外公,就被留了下來。
“那段時間,他的那些學生沒有一個人幫他,一個都沒有,有一個當時正在省教育廳工作,不光一句好話沒替他說,還對調查組說他跋扈專斷,還說他和女學生也不清不楚……這就是他捧了一顆心出去換來的。”
沈小甜永遠都忘不了她媽對自己說這些時候的表情。
雖然她在聽了這些之後,依然選擇去當個老師。
一九九八年,原來二輕附中的校長因為經濟問題被抓,交代出他為了一中校長的位置設計陷害田亦清的事實,這才還了他一個清白。
這時候,田亦清已經六十一歲了,市裡恢複了他的名譽,恢複了他的退休待遇,有人看著他想起來叫他田老師、田校長了,他又被返聘回了一中教學,一切好像都沒發生過。
所以在二十一年後的今天,那些學生還會找上門,說要以他的名義建個學校。
“憑什麼要假裝一切都沒發生?他們有什麼資格用我姥爺的名義去給自己臉上貼金?!”沈小甜質問那棵比自己還老的梧桐。
然後踢了它一腳。
幸好是穿了運動鞋,要還是那雙十五塊錢的深度山寨小拖鞋,那就是她自虐了。
可腳還是疼,她生著氣,一瘸一拐地往家裡走。
手機突然響了,是陸辛發來了消息。
課代表:“忘了跟你說,明天我們去吃海鮮,你上午十一點等我去接你。”
哦對了,明天是有吃著海鮮聽故事的一頓。
沈小甜站在在家門口回他:“好呀。”
又打電話給米然,她答應了要幫馬爺爺拍視頻,那些器械就發順豐吧,到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