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衛生間的時候, 沈小甜的長發已經披散了下來,被整齊地梳好。
陸辛端著一個碗,正在往煮沸的鍋裡點涼水。
站在並不寬敞的廚房裡, 這個男人的舉手投足間都是令人難以形容的從容自信,仿佛一滴水、一撮火都在他的掌握裡。
他穿著的還是白天那條泛白的牛仔長褲,卻和白天那個拿著反光板家夥完全是兩種感覺了。
“香菜、蔥花、蝦皮、紫菜都要麼?”
“啊?可是我家裡……”
都沒有啊。
話沒說好呢,沈小甜看見陸辛拿出了一個塑料袋,裡麵裝著一截蔥,幾根香菜, 一塊紫菜和被放在小塑料袋裡的小撮蝦皮。
“你帶的東西可真齊全啊。”
小甜老師隻能這麼誇獎自己的課代表,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語氣乾巴巴的。
陸辛沒再說話,白瓷湯碗裡放了切好的配料,點了鹽、生抽、醋,又淋了兩滴香油,打開鍋, 餛飩也煮得正好。
先衝一勺熱湯水下去,碗底的料就成了餛飩的湯底, 不多一會兒, 一碗加了個荷包蛋的餛飩就擺在了沈小甜的麵前。
也不知道荷包蛋是怎麼做的, 圓滾滾地臥在餛飩上麵, 蔥花香菜襯著, 軟白的蛋白、嫩黃的蛋黃,整顆蛋都寫滿了“可愛”。
把餛飩放在餐桌上,陸辛說:“今天真是把你給勞累壞了,趕緊吃吧。”
坐在餐桌旁, 手裡拿起湯匙,沈小甜看陸辛, 最後笑:
“謝謝你呀,大好人。”
然後低頭開吃。
餛飩的皮子很輕薄,接觸舌尖,就像一片蝶翼,沈小甜當然沒有什麼賞花看蝶的心力,大晚上的,她是真餓了。
而熱乎乎的餛飩就是給她從舌尖到肚子的撫慰。
餛飩餡兒裡是藏了湯水的,豬肉、韭苔、蝦仁……簡單的餡兒調配出了濃鬱肉香裡不失清爽的味道,蝦仁兒是切了丁放在餛飩裡的,鮮美又有存在感。
跟韭菜比,韭苔的辛辣味道更淡,放在餛飩餡兒裡增加了肉餡兒整體的顆粒感,咬下去更有彈性。
與其說是把餛飩吞下去,不如說是餛飩從自己的喉嚨眼兒裡滑了下去,連吃了小半碗,再喝一大口湯,沈小甜終於想起來家裡還有一個人。
“你吃過了嗎?”
“早吃了,昨天不是和我幾個同行一塊兒去給錢老板出了八十桌席麵兒麼,下午的時候錢老板又去了我同行那兒謝了一通,我就跟著一塊兒吃了點兒。”
“同行?”
“就是廚子。”陸辛已經把鍋刷了,正把裝配菜的塑料袋扔進垃圾桶裡,聽見沈小甜的聲音,他從廚房門裡探出頭。
沈小甜又吃了一顆餛飩,又問:
“你在沽市的工作就是和沽市的廚子合作麼?”
陸辛從廚房走了出來,回答:“是啊,我一年就在這兒呆個把月的,有些人想吃我做的菜了,就讓我當個上門兒廚子,這行現在擱大城市叫宴會策劃。我一個人忙不過來,前河路上有家館子叫雙春彙的私房菜館,老板姓馮,他就跟我合夥兒,我掌勺,他那邊給我出打下手的。”
三言兩語,陸辛把自己的工作交代了個明明白白。
沈小甜在他說話的時候又吃了三顆餛飩,還咬了一口嫩生生的荷包蛋。
她看著陸辛,陸辛也回看她。
房間裡安靜了一會兒。
陸辛接著開口說:“離了沽市,我就還是全國到處跑,到處就吃點兒好的,有什麼有名菜館子出了新菜,可能會讓我去嘗嘗,不過我還是喜歡吃那叫什麼?四川人叫蒼蠅館子,對,我就喜歡吃那些小攤兒,有時候錢不多了,我還會找個館子打工。
“在上海的時候,我就承包了一個攤子,跟彆人分了兩撥兒乾,他們忙白天到夜裡,我呢就忙乎半夜到上午,小店兒什麼都便宜,就是讓累過頭的,玩過火兒的,半夜也不能回家的混口飯吃……
“我就沒乾過什麼正經營生,彆人都說自己是正兒八經的廚子,到我這,我隻能說自己是個正兒八經的野廚子。”
四處流浪的野廚子。
“這樣啊,難怪你什麼好吃的都知道。”餛飩已經吃完了,就剩一口湯底,裡麵浸著一塊麵片兒,麵片兒很委屈,因為旁邊都是香菜。
“是。”陸辛站在客廳裡,他看了一眼門口兒說,“你吃上飯了,那我就先走了。”
“等等。”
最後一片麵片兒被撈了起來。
“我有點事情想跟你討論一下,你先坐吧。”
沈小甜站起來,捧著碗進了廚房,洗乾淨了碗和勺子,她打開冰箱拿了一罐可樂出來。
“水得現燒,你渴了就先喝可樂吧。”
廚房裡水被加熱的聲音傳了出來,陸辛看著沈小甜登登登地上了樓,抱著她的筆記本電腦又登登登下來了。
“你先看一下,這是視頻的粗剪。”
將近三個小時的素材,被沈小甜剪成了一個不到十分鐘的視頻。
整個視頻是從一個麵團開始的。
一雙蒼老的手揉製著麵團,麵團底下的一邊不斷和案板接觸又分離,飄飛的麵粉好像被加了慢鏡頭,下一幕角度切換,那雙手拿開,麵團已經成了麵餅……
淋漓著汁水的肉從桶裡撈出來,在光下,油星兒都是亮的,另一隻蒼老的手拿起了刀,第一刀下去的時候,藏在肉縫裡的湯水兒飛濺在案板上……
“拍的好,剪得也好。”
視頻沒有聲音,可隻看著畫麵,陸辛都覺得真是很不錯。
“我覺得馬爺爺他們肯定喜歡的不行。”他說,“尤其是後麵這截兒,你果然把馬爺爺說話那兒也拍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