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2 / 2)

胡蝶驚駭地喊道:“錦瑟!”

這把金色的琴上,一共有五十根弦。琴身不大,五十根弦密密麻麻地排在上麵。當它出世的一刻,金光大作,這把由金色光芒組成的琴被葉鏡之抓在掌中,他沒有坐下來認真地彈琴,而是左手拍琴,像拿豎琴一樣地將古琴豎放。

下一刻,右手飛快地撥動了一根弦。

嗡!

一隻蝴蝶從這根顫動的弦上飛舞出來,這隻蝴蝶通體金黃,它飛過的地方,撒下細碎的金光。金光所到之處,一幅虛幻的畫麵慢慢地在空中浮現。

畫麵裡,是一間昏暗無光的監獄。一張單人床上,瘦骨嶙峋的女人躺在上麵,靜靜地睡著。她的額頭上有一道猙獰的疤痕,臉頰瘦得凹陷進去,孱弱的身體在黑夜裡緊緊地抱著自己,想要取暖。

老鬼見到這一幕,瘋狂地撲上去,認真地看著那個躺在床上的年輕女人。

“孫女……孫女……我的乖孫女……”

他慈祥的目光凝視在這虛擬的畫麵上,仿佛在看自己的親孫女。

葉鏡之不停地彈奏五十弦的金色長琴,金光蝴蝶就在空中一直飛舞。忽然,天空中降下一道雷霆,胡蝶神色一凜,拔劍就頂了上去。

胡蝶吼道:“好了沒,看夠了就快點回去!葉閻王居然用錦瑟引出蝴蝶,給你看這莊生一夢,你這輩子是值了。快回油鍋,要不然我們誰都承受不住。”

老鬼感激地滿眼含淚,他正想往油鍋裡走,卻驚道:“淩霄定住了老鬼的身體,不讓老鬼回去!”

胡蝶瞪直了眼:“媽的,老子是倒了八輩子的黴碰到這種事。你就等著魂飛魄散吧!”

話音落下,又是一道雷從空中劈下。葉鏡之想要出手,但他的手牢牢固定在錦瑟上,不彈完一首曲子根本無法鬆開。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一道高瘦的影子飛快地抱起渾身白骨的老鬼,乾脆利落地扔進了油鍋。

“噗呲――”

奚嘉側過身,避開了幾滴從鍋子裡濺出來的滾油。他輕輕地鬆了一口氣,抬起頭時,隻見胡蝶瞪圓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盯著他,仿佛在看一個怪物。葉鏡之則用一種奇怪的……驕傲的目光看著他,好像特彆得意。

……等等,為什麼葉大師要得意?

胡蝶驚悚道:“那是一隻下過油鍋地獄、三百年道行、殺過人的厲鬼!你剛才就那麼抱它了?你居然就那麼抱它了?你居然沒死?!”

奚嘉反問:“我應該死嗎?”

胡蝶:“……”用手去碰三百年厲鬼的陰氣,難道不應該死嗎!!!

墨鬥第三、龍虎山大弟子胡蝶的世界觀,今天因為一個凡人崩塌了。

終於解決完老鬼的事情,胡蝶氣喘籲籲地收東西,把案台、符紙什麼的都收回乾坤包。破廟裡,葉鏡之還拿著那張金色的琴,他並沒有彈完一首曲子,所以隻能這麼乾巴巴地拿著。

奚嘉好奇地問道:“葉大師,你怎麼不把這把琴收起來?”

胡蝶嗤笑一聲,道:“這把琴可是傳說中的錦瑟。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他隻彈了一半的《思華年》,這把琴當然不可能收回去。不彈完曲子,錦瑟不會消失。雖然這把錦瑟是由法力凝聚起來的,不是真正的神器錦瑟,但也是一樣功效。”

奚嘉看向葉鏡之,葉鏡之頷首:“是這樣的。”

奚嘉問道:“那現在怎麼辦,葉大師?”

葉鏡之的耳尖微紅,他抱著這把琴,賢惠地席地而坐,小聲說:“不急……我彈給你聽。”

胡蝶:“……”怎麼有種gay gay的感覺!

胡蝶收拾完東西就想走,奚嘉正聽葉鏡之彈琴,見狀他起身問道:“這位胡天師,我想請問一下,王茹是無辜的,你們會怎麼處理她的事?”

奚嘉突然不聽曲子了,葉鏡之失落地抿嘴。

胡蝶此時正好走到門邊,聽到這話,他凹出一個騷包的造型,倚著門框,一臉世外高人的滄桑感:“我玄學界對外聯絡部,簡稱玄學界外交部,在處理這件事上當然有自己的一套規定。她會被無罪釋放。”

奚嘉卻問:“那她的名聲怎麼辦?”

胡蝶忽然愣住。

黑發年輕人神色平靜,一字一句地說出殘酷的現實:“這起案子在網上討論得很激烈,我們都知道王茹是無辜的,但是卻不可能告訴網友,李宵是被一隻鬼殺死的。不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不會有人相信王茹是無辜的。胡大師……人言可畏。”

胡蝶慢慢正了神色,他第一次這麼認真地看著奚嘉,許久後,他紅唇一勾,露出一抹豔麗的笑容:“老子是誰,老子是龍虎山大弟子胡蝶。這種小事,輕輕鬆。”

奚嘉看著胡蝶這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樣子,半晌後,他代替自己的老同學鞠了一躬:“謝謝你,胡大師。”

胡蝶問道:“你叫什麼?”

“奚嘉。”

胡蝶撥了撥額頭前的劉海,飛身離去,騷包地留下一句話:“很好,奚嘉,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話音落下時,人已經飄遠了。

奚嘉:“……”

正坐在地上老實彈琴的葉大師:“……”

葉大師氣得直接就想起身去追,但錦瑟幻化出來的金色蝴蝶卻一直纏著他,要他把這首曲子彈完才肯放他走。葉大師委屈地把這首曲子彈完,等彈完後再想去追,人早就不見了。

奚嘉根本沒注意到葉鏡之的古怪,兩人一起從破廟回家。

走出破廟時,一輪滾圓的朝陽從東方升起。燦爛蓬勃的光芒照亮了這片大地,將過去一夜發生的諸多詭譎事件,全部藏匿於黑暗之下。

奚嘉站在一望無際的田野裡,遠遠地望著那一輪圓日。許久後,他轉頭看向身旁的黑衣男人,笑道:“葉大師,剛才如果淩霄動怒,降下懲罰,後果是不是會很嚴重?”

葉鏡之驚訝地看著奚嘉,想了想,還是點點頭。

奚嘉微微一笑:“謝謝你冒風險去幫老鬼,讓他可以見到王茹的最後一麵。”

金黃的陽光照在奚嘉白淨的臉上,讓這抹笑容更加溫雅和煦。葉鏡之喉嚨微澀,啞著聲音:“……沒關係。”

奚嘉:“我知道,這對你來說確實很危險。”

葉鏡之一愣:“沒有。”如果隻有胡蝶一個人,那確實挺危險的。但有他在場,隻是請淩霄出了點意外而已,他還能夠解決。

奚嘉隻當葉鏡之是在謙虛,他遙望著遠處的朝陽,又說了一聲“謝謝”後,沉默地看著朝陽,不再說話。

太陽完全跳出了地平線,葉鏡之沉浸在這壯闊雄偉的日出之景中,他忽然聽到一道呢喃聲在自己的耳旁響起:“能夠見到至親的最後一麵,多幸福啊……”

葉鏡之立刻轉首去看奚嘉,奚嘉對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道:“葉大師,回家吧。”

葉鏡之不動聲色地勾起唇角:“嗯。”

嗯,回家。

本來奚嘉以為解決了老鬼的事,就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但才過三天,陳濤就給他發來信息,說這次出了王茹和李宵這個事,大學同學居然想搞個同學聚會。

陳濤:“嘉哥,他們又邀請我了,我這邊劇組太忙了,不大好去啊。咱們的同學大多都留在蘇城,這次聚會也定在蘇城。嘉哥,你正好在蘇城,你去參加不?你要是參加的話,幫我和大家打打招呼唄。不過我估計嘉哥你不會去啦,哈哈哈,我就隨便和你說說。”

奚嘉一手拿著電話,一邊看電視上的新聞:“誰說我不去?”

陳濤大吃一驚:“嘉哥,你居然要去?!”

電視上正在放“丘湖毒婦殺人案”的報道,警|察終於找到了真凶。根據調查,殺害李某的凶手並不是他的妻子王某,而是一個殺人犯。這個殺人犯之前在外省犯下了十幾起入室搶劫的案子,後來逃到蘇省。李某和王某吵架的時候,他們並不知道,就在他們回家前,凶手正在他們家盜竊。他們突然回家,凶手藏到了衣櫃裡,李某忽然開門,凶手便用刀把李某砍死了。

王某嚇得逃離屋子,凶手搶了一些東西後逃走。

最後警方請網民不要隨便在網上散布謠言,那張所謂的李某的死亡照片,其實是某部電影的劇照。正常人是不可能把人的頭顱砍成那樣,一切隻是特效。昨日警方已經抓獲了傳播照片的三位網民,希望廣大網友有辨識地去看新聞,不要輕信謠言。

玄學界的力量果然強大,奚嘉真的搜到了那個連環殺人犯的通緝令,也搜到了那部恐怖電影的資料。這部電影因為太過血腥,被國家禁了,但是搜索相關圖片後,確實有李宵死亡的那張照片。

與此同時,很多媒體也開始報道李宵對王茹的家暴。他們將王茹幾次被家暴而造成的傷口照片都公布出來,也公布了李宵寫的很多篇保證書。媒體還報道說,李某的家庭曾經威脅王某的家庭,攜恩求報,王某的父母覺得是需要報恩,這才希望將女兒嫁過去。事實上,王某婚後多次被李某毆打,還曾經被砍傷。

這麼多媒體統一口徑,警方也如此配合,網友們慢慢轉變了風向。

【原來那個男的竟然家暴!真不是個東西,死了活該!】

【我就說那個男人的頭被劈得太爛了一點,怎麼可能這麼爛。】

【我是醫生,頭骨是人體最堅硬的骨骼之一,正常人類不可能用刀將頭骨劈成兩半。】

看著這些新聞報道,奚嘉心情愉悅,對電話那邊的陳濤說道:“是,我也很久沒見過同學了,想去看看他們。你有什麼話要我幫你傳達嗎?”

陳濤趕忙道:“趕緊的趕緊的。嘉哥,咱們班的老鄭好像生了個大胖小子,他這次要帶兒子去,你拍幾張他兒子的照片給我看看。還有,還有那個誰……”

奚嘉一一應下。

三天後,奚嘉乘坐出租車到了蘇城某高級酒店。陳濤對他說過,這次有好幾個同學從其他省趕過來參加同學聚會,這幾個同學大學時候最喜歡吃蘇城的幾樣特產,讓他去聚會的時候給幾個老同學帶過去,這也算是一份心意。

拎著幾樣點心盒子,奚嘉進了酒店,被服務員引到包廂。大門打開,他唇邊的笑容緩緩僵住。

包廂裡有三個大圓桌子,璀璨的水晶吊燈從天花板上垂下,將屋內觥籌交錯的眾人打亮。見到奚嘉,這些人都齊齊驚住,很快,一個穿著名牌裙子的年輕女人走上前,笑道:“奚嘉?我是學習委員劉妍,你還記得我嗎?來來來,快坐,你來就來,還帶什麼東西。”

奚嘉輕輕笑道:“陳濤說,王皓真他們喜歡吃。他們中午坐飛機到海城,下午轉高鐵來蘇城,晚上又要乘飛機回去,肯定時間沒這些,就讓我買一些過來。”

坐在桌子另一端的一個眼鏡男聽了這話,趕緊說道:“不就是幾個點心麼,我想吃的話什麼地方買不到。陳濤想太多了。謝謝你啊,奚嘉。”

奚嘉笑容不變:“不用謝。”

這個包廂裡坐著的人,一半是程序員。他們的臉色都不是很好,但坐在這樣金碧輝煌的酒店裡,卻儘量讓自己表現得更善於談吐。奚嘉默默地吃菜,打開手機給陳濤發了一條微信,告訴他自己以後再也不想參加這種同學聚會了。

陳濤還沒回複,奚嘉突然聽到一陣議論聲。

“最近的新聞看到沒,李宵好像不是王茹殺的,王茹前幾天都被放出來了。”

“看到了。我就說,王茹那麼好的人,怎麼可能殺李宵。”

“當初她嫁給李宵的時候,我還以為她命好。李宵那麼喜歡她,家裡又有錢,嫁給他就等著做全職太太。沒想到李宵居然還家暴啊……”

幾個人唏噓了一會兒。

忽然,一道微弱的聲音響起:“……真的不是王茹被家暴太久,一氣之下殺了李宵?”

奚嘉神色一冷,猛地轉頭朝出聲處看去。

那邊坐了兩個男人和三個女人,不知道是誰在說話。

然而,更多的聲音在包廂裡響了起來。

“那個什麼連環殺人犯藏在家裡,這也太像電視劇了吧,我怎麼就覺得這麼不像真的呢……”

“就是啊。我記得大二的時候王茹特彆喜歡看一些血腥的歐美電影,還說特彆好看,當時嚇死我了。”

“大學時候感覺李宵人還不錯啊。我和李宵隔壁宿舍,他經常請客吃飯,特彆仗義。王茹長得那麼好看,李宵應該是以為她出軌才會打她的吧。王茹到底是不是出軌了啊?”

“或許吧。我上個月看王茹發了一張朋友圈照片,好像在哪個咖啡廳喝茶,不是和李宵一起,不知道是和誰……”

心一點點地浸入了冷水。

一種無言的寒冷從四麵八方襲擊過來。

四月的蘇城已然是春暖花開,但是在這間包廂裡,奚嘉卻感受到了鑽入心底的寒意。

吃完最後一道菜,劉妍走過來,笑著招呼奚嘉等會兒一起去唱歌。奚嘉拿起自己的外套,朝她笑道:“不用了,我今天還有點事,先走了。”

劉妍又邀請了幾次,奚嘉一一拒絕。離開包廂時,奚嘉發現自己帶過來的幾個小點心被人留在包廂的客桌上,並沒有被人拿走。他沉默地走上前,自己拿走了這幾樣便宜的點心,出了酒店大門。

站在酒店門口,大家都在等有車的幾個同學把車開過來,然後一起開車去唱歌。奚嘉攔住了一輛出租車,坐了上去。

車門關上的一刻,他聽到有人小聲說道:“王茹大一時候給奚嘉寫過情書,她和奚嘉又都留在蘇城。她該不會就是和奚嘉出軌吧?”

淩厲地目光瞬間掃了過去,奚嘉冷冷地盯著這群陌生而又熟悉的同學。

出租車司機問道:“小夥子,去哪兒啊?”

隔著褐色的車窗,奚嘉看著這群同學。他忽然覺得,這些人比鬼怪還要恐怖。

司機師父又問了一遍,奚嘉重重地歎了一聲氣,轉過頭,笑道:“師父,我去園區。”

“好嘞!”

車子緩緩地駛離酒店,奚嘉沒有再往回看一眼。他簡單地把聚會上發生的事情發給了陳濤,陳濤發過來六個點。過了五分鐘,陳濤說:【嘉哥,以後我也不去了,忙得很,沒什麼意思。】

奚嘉看著手機屏幕上閃爍的字,閉上了眼。不過多時,手機又響了起來,奚嘉睜眼一看。

陳濤:【嘉哥,快到四月三十了,我回蘇城看看你?】

眼眸瞬間睜大,奚嘉嘴唇微張,許久後才回複一個簡單的字:【好。】

四天後,奚嘉大清早就出了門。葉鏡之正在認真地打掃屋子,突然聽到一陣門鈴聲。他詫異地走到門前,一打開門,隻見一個小胖子拿著大包小包的菜,也驚訝地看著他。

陳濤愣愣地說道:“我走錯了?”

葉鏡之茫然地看著他。

陳濤往後倒退幾步,看看門牌號:“咦,我沒走錯,就是嘉哥的家啊。不過這門好像換了一扇。”

葉鏡之神色平靜:“你找奚嘉?”

陳濤點點頭:“對,我說好今天來看嘉哥的。”

葉鏡之低下頭,看見陳濤腳邊的小行李箱,似乎是從外地趕過來的。

葉鏡之道:“他早上出門了。”

陳濤將行李箱拿進門,聽了這話,他把手裡的菜放下來:“原來嘉哥已經去了啊。”

轟隆隆!

一道響亮的雷霆從屋外響起,葉鏡之立即轉首看向窗外,隻見大雨滂沱而下,一場突如其來的雨將蘇城描繪成了雨中水鄉。

天色猛然暗下,世界寂靜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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