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1 / 2)

醫院婦產科門口, 王振和他的女朋友頓時傻眼,瞠目結舌地看著奚嘉。

奚嘉和葉鏡之站在他們十米遠的地方,他們隻是用很小的聲音耳語說話, 彆說十米外的人能不能聽到,就是身邊人也不大聽得清。可現在, 奚嘉突然怒斥一聲,王振當即就覺得心虛, 但又覺得不可能。

這麼遠的距離,怎麼可能聽到他們剛才在說什麼?

奚嘉的這一聲嗬斥完全沒有降低聲音,許多正在婦產科門口排隊等號的病人都看了過來。奚嘉麵無表情地大步走上前, 走到這個陌生的高中同學身旁, 他目光冷漠,掃了這人一眼,冷冷道:“你把剛才的話, 再給我說一遍。”

王振尷尬地抽了抽嘴角, 他女朋友輕輕拉了拉他的手, 他厚著臉皮笑道:“奚嘉,你在說什麼,我剛才有說什麼嗎?”

女朋友在一旁惡人先告狀:“是啊,你是不是聽錯了,我們剛才沒說話啊。真是的,我們什麼事都沒乾就突然這麼衝人,你這人有沒有素質……額……”

冰冷如刀的眼神狠狠地從這個碎嘴的女人身上刮過,奚嘉收回視線,看向眼前的老同學。他就這麼冷冰冰地看著, 不知為何,王振居然感到頭皮發麻。一陣刺骨的寒意從他的背後竄起, 好像有什麼可怕的東西正盯著自己一樣,陰氣森森。

奚嘉看了許久,冷笑著勾起唇角:“我母親死於難產,我父親的去世是個意外。你說我在三院待過,有證據嗎?高中的時候我從沒和你有過接觸,現在是你自己主動上門,我有什麼必要理你?”頓了頓,他笑得更冷了幾分:“剛才你問我在哪兒工作,我還沒問一句,王先生,在哪兒高就?”

王振臉色不斷變換,嘴唇動了動,沒有說話。

奚嘉眼睛一眯,淡漠道:“整天閒著沒事在彆人背後說人閒話,有些人也就這點素質了。不過有件事你倒是沒說錯,我以前確實是個混混,經常打架。我這種人在警|察局是有過記錄的,你可以再說幾句,我不介意讓你知道我以前是怎麼打人的。”

那女朋友拉緊了王振的手臂,有些畏懼地縮到了他的身後。周圍的人都看著這一幕,對他們指指點點。王振和他的女友都臉色難看起來,他很想反駁奚嘉,可每當他抬頭看向奚嘉,都被那冰涼刺骨的寒意嚇得渾身發抖,感覺自己好像在看什麼很恐怖的東西。

奚嘉看著這種社會的渣滓,冷冷地笑了一聲,用那女朋友的話總結:“沒用的東西。”

將這句話還給對方後,奚嘉拉著葉鏡之就走,懶得再與這種渣渣扯上關係。但他這句話卻刺激到了王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鼓起勇氣的,憤怒地抬起頭,大吼道:“我又沒有說錯!你就是克死爸媽,全高中誰不知道,你爸是為了救你才死的!”

奚嘉快速轉頭,怒急道:“閉嘴!”

王振豁出去了,大聲罵道:“你彆以為我怕了你們這種小混混,你有本事就打我呀,這麼多人在,你打我呀。我說的都是事實,你爸就是被你害死的,你就是個神經病!你高中時候打了隔壁班的幾個人,還被學校勸退過,彆以為我們不知道,大家都傳開了!”

奚嘉抬步上前:“你是不是想被……”揍……

後麵一個字沒說出口,一隻手臂攔在了奚嘉身前。奚嘉錯愕地抬頭看向這個擋在自己身前的男人,從他的角度隻能看見葉鏡之的側麵。那張俊美的臉此刻寒若冰霜,葉鏡之抿著嘴唇,盯著眼前的王振。

“不許你這樣說嘉嘉。”

奚嘉心中一愣,覺得溫暖,又覺得無奈。葉鏡之總是這樣想護著他,可是葉大師脾氣這麼好,從來不和彆人置氣。現在麵對這種社會敗類,葉大師也隻能軟綿綿地說一句“不許你欺負他”,這該說是可愛呢,還是……

心裡的怒意因為葉鏡之而稍微散了一些,奚嘉準備自己上前,為自己戰鬥。大不了把這個王振打一頓,反正這個王振看上去就沒什麼用,不像個男人,又瘦又矮。

奚嘉拉住葉鏡之的手,正準備直接揍人。誰料葉鏡之卻冷冷道:“你說嘉嘉不好,你自己不也不孝敬父母,昨天還打了你父親。”

圍觀群眾一聽這話,嘩然一片,開始指點評論。

王振正擔心奚嘉要揍自己,突然聽了這話,他徹底傻住:“你你你……你怎麼知道!”

奚嘉也驚訝地看向葉鏡之。

葉鏡之冷靜地繼續說道:“你的女朋友忽然懷孕了,你想和她結婚,但你爸媽不同意。所以你昨天打了你父親,還罵了你母親。”

王振嚇得瞪大眼:“這不可能……這不可能!你怎麼會知道!”

葉鏡之想了想,看向那女人:“可她肚子裡的孩子不是你的。”

王振正驚慌失措地打算拉著女朋友離開,免得這個恐怖的男人再說出更多丟人的話。葉鏡之的這句話說完,王振腳步一停,不敢置信地轉頭看向自己的女朋友。那女人也嚇得臉色發白,聲音顫抖地連連說道:“不……不是,你彆聽他胡說,我肚子裡的孩子是你的,絕對是你的!”

葉鏡之在這個時候輕聲說道:“她肚子裡孩子的父親,應該姓劉。”

王振瞬間睜大眼:“你他媽居然還和那個臭男人聯係!臭女表子,你是不是還和他藕斷絲連。走!我們去找那個姓劉的,我倒要看看,老子他媽有沒有戴綠帽子!”

女人哭哭啼啼地被王振拉著走,嘴裡一直說著“我真沒和他有聯係了”,但王振似乎早就有所猜測,拉著女朋友狠狠地耍了她一巴掌,就往婦產科外走。兩人鬨得很大,整個婦產科的人都聽到了。

然而就算至此,事情還沒完,那女人突然說了一句:“你不是和小琴也不清不楚的麼!”

王振臉色僵住,支支吾吾道:“胡說!誰和彆的女人有關係了,你這個臭女表子,少汙蔑老子。給老子戴綠帽子,還敢說!”

葉鏡之適時地插了一句:“他昨天晚上確實去見了一個女人,應當是晚上十一點的事情。”

女人立刻睜大眼,死死地盯著王振。下一刻,她抬起手指,瘋狂地向王振臉上抓去:“你還和那個臭小三有聯係!你說,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去見她了,是不是!”

兩人大打起來。王振的女朋友畢竟是個女人,力氣沒王振大,被王振打倒在地,她忽然捂住肚子,疼痛得臉色發白。王振也驚愕地看著女朋友,他低頭一看,隻見鮮血從女人的大腿間流了下來。

周圍的人再也不能看熱鬨,趕忙把這女人扶了起來,大聲喊醫生。

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奚嘉什麼還沒弄明白呢,王振和他的女友就打了起來。他剛剛想清楚一點事情經過,王振已經打得他女朋友下|身流血。

眼看事情鬨得越來越大,奚嘉趕緊轉首看向葉鏡之。葉大師仍舊抬著那張純真無害的臉,目光茫然地看著王振和他的女朋友,似乎不知道剛才的事情都是被他幾句話給折騰出來的。

趁著還沒被人注意到,奚嘉拉起葉鏡之就跑,兩人快速地跑出醫院。

葉鏡之有些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跑:“嘉嘉,他欺負你,說你壞話。”

奚嘉在醫院外的行道樹旁停下,重重地喘著氣。他醞釀了一會兒,抬頭問道:“鏡之,你怎麼知道王振和他女朋友的私事?什麼姓劉的男人?什麼小琴?這些你怎麼知道的?”難道葉大師業餘還做私家偵探?

葉鏡之仍舊是那張純潔的臉:“我發現,那個女人肚子裡的孩子的血脈氣息和你的同學不一樣。這個孩子並不是那個男人的孩子。”

奚嘉呆住,完全沒想到天師還有這種用法。

他又想道:“不對,那你怎麼知道那個孩子的父親應該姓劉?還知道王振昨天半夜去見一個女人了?對了,還有,王振昨天打了他的父親,你怎麼知道的?”

葉鏡之理所當然道:“算出來的。”

奚嘉:“啊?”

葉鏡之道:“因為這個孩子的氣息和他不一樣,我就稍微算了算,他的父親應該是誰。姓名是每個人非常重要的東西,這個孩子與‘劉’有緣,所以我猜測他的父母中,應當有一個人姓劉。至於那個男人昨天做的事情,我是直接算出來的。”

奚嘉:“……”

給玄學界的天師跪了。

葉大師連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能算到,那他以後豈不是不能偷偷摸摸地藏私房錢,不能做小壞事?要不然奚嘉都能想到,到時候葉大師掐指一算,委屈巴巴地看著他:“嘉嘉,你騙我。”

無論如何,今天這件事,奚嘉還是很高興的。那個王振真的是太不要臉了,他雖然可以直接揍人,但揍了人總歸是理虧的,倒不如讓他們內訌。剛才奚嘉可看見了,那女朋友在王振的臉上劃了好幾道血口,頭發抓下來不少,王振連眼珠都差點被摳掉。

唯一的遺憾是:“可惜了,剛才王振好像把他女朋友的孩子打得流產了。”如果孩子還在,他們之間的矛盾應該會更大一點。現在沒了孩子,說不定王振還真能原諒他女朋友,畢竟他自己也不乾不淨的。

這話聽在葉鏡之的耳中,卻覺得奚嘉非常善良,他點頭道:“佛家很珍惜每個輪回,那個孩子是無辜的。嘉嘉,你不用擔心,我現在就護住那個孩子,他不會有事的。”

奚嘉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葉鏡之抬起手指,在空中畫出一道金色的符咒,目光一凜,將符咒打進了醫院,消失在醫院大樓裡。他轉過頭,求表揚:“好了,嘉嘉,孩子現在沒事了。”

奚嘉:“……”

葉鏡之:“嘉嘉?”

奚嘉再也忍不住地笑出聲,葉鏡之不解地看著他。奚嘉單手捂著臉笑了半天,心情徹底舒暢。他認認真真地表揚了一下自家葉大師:“做得好,鏡之,玄學界就需要你這樣熱心腸的好天師!”

葉鏡之被誇得臉上一臊,輕輕點頭。

醫院裡的事情和兩人再無瓜葛,奚嘉相信,那個王振以後再見到他,肯定恨不得夾著尾巴轉身就走。就算他臉皮厚到如此地步,還敢再說嘉哥壞話,嘉哥也會毫不猶豫地揍他一頓,讓他知道月亮為什麼這麼圓。

解決了無恥小人,奚嘉和葉鏡之沿著蘇城的護城河,悠閒地散步。他轉首望著波光粼粼的護城河,隻見河兩邊的早飯攤子已經張羅起來,許多要上班的人都在攤子前停下來,買點東西,開始自己新的一天。

這個世界美好而燦爛,黑暗隻是零星的一點,光明卻照耀著世界。

葉鏡之發現奚嘉一直看著路邊的幾個早餐攤,他想了想,想起奚嘉還沒吃早飯,趕緊走上去,買了兩個包子。他將兩個包子全部遞到奚嘉的麵前,奚嘉微怔地看著他,接過包子:“你不餓嗎?”兩個包子都給了他。

葉鏡之搖搖頭:“我可以辟穀一個月,嘉嘉,你吃。”

奚嘉的心一點點地發軟,看著葉鏡之真誠的目光,他慢慢地揚起嘴角,輕輕地“嗯”了一聲。拉開塑料袋咬了一口包子,發現這竟然是最近很網紅的小龍蝦陷,奚嘉立即將包子送到葉鏡之麵前,讓他也嘗嘗。

媳婦送給自己吃的東西,葉大師開開心心地咬了一口:“好吃!”

奚嘉唇邊的笑容更燦爛了幾分,他“嗯”了一聲,繼續低頭吃包子。走到地鐵站後,兩人乘坐地鐵去了離家最近的地鐵站。一出地鐵口,看到的便是廣闊的景獨湖,日光灑在湖麵上,泛起一圈圈金光似的漣漪。

從地鐵口回家,要沿著景獨湖走上一段路。

奚嘉和葉鏡之走在湖邊,迎麵吹來的是九月微涼的秋風,愜意徐徐。

良久,一道清越的聲音輕輕響起:“我爸爸就是在這裡去世的。”

葉鏡之腳步一頓,轉首看向身旁的青年。

奚嘉轉過頭,目光柔和地看著這一片遼闊的大湖。他就走在湖邊,湖麵上吹來一陣陣涼爽的風,將他的頭發吹亂。他溫柔地笑著,聲音很平靜,說著很多年前的事:“他其實不會遊泳,但那個時候是深夜,湖旁邊根本沒幾個人,他來不及喊人來救我,自己就跳下來了。換做是彆人掉下去,他肯定不會這麼衝動,但是我是他的兒子,他永遠想不了那麼多。”

葉鏡之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他拉住了奚嘉的手,輕輕地握著。

掌心傳來炙熱的溫度,讓奚嘉有些發冷的身體也漸漸溫暖起來。他閉上眼睛,歎了一聲氣。

有些事無論過了多少年,一閉上眼睛,就仿佛在昨天。

他這輩子都忘不掉,那天晚上他跳下這片湖。明明是八月,湖水卻冷得讓他心寒,冰涼的湖水從四麵八方灌進他的嘴裡、耳朵裡,他根本睜不開眼,能看到的隻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那個時候,他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

然後隱隱約約聽到一道微弱的落水聲,有人死死拉著他,兩個人在湖水中上下掙紮。

後來被人救了後他才知道,那個跳下來的人,是自己的父親。他向來溫柔、不會對彆人說重話的父親,在後麵追了他三條街,看到他跳下來後,毫不猶豫地也跳了下來。

再被路人救上來之後,他活著,父親已經再沒了呼吸。

那一刻,他真的感覺天都塌了。他瘋了一樣地撲倒在父親的身上,痛哭著喊著一聲聲的“爸”,但是,再也沒有人會摸著他的頭,輕聲地教訓他,讓他好好學習,不要打架。

奚嘉聲音很冷靜,臉上沒有太多的神情:“確實是我害死了父親,王振其實沒有說錯。”

葉鏡之心疼地握緊奚嘉的手:“沒有,不是你的錯,嘉嘉。”

奚嘉微笑著搖頭:“你不懂,真的是我害死了父親。那天路人告訴我,父親被救上來的時候,手裡也一直緊緊握著一樣東西。鏡之,你知道是什麼嗎?”頓了頓,奚嘉低下眸子,“是我的泰山石。他一直在我後麵追著,跳下河,即使已經死了,還是死死抓著那個泰山石,不肯鬆手。”

葉鏡之突然明白過來:“你沒有把泰山石戴在身上?”

奚嘉:“嗯,我沒戴。不是彆人的錯,是我自己主動拿下來了。”

葉鏡之沒想到會是這樣,他驚訝地望著奚嘉,沒有說話。奚嘉卻笑道:“我當時很叛逆,也不能說是叛逆,已經過了叛逆期,但是依舊很狂妄自大。你不知道,我初中時候成績不好,天天打架,父親操碎了心,中考發揮超常,去了蘇城比較好的一個高中。但是我不想和班裡那群人玩,我還是天天和我的初中同學玩。暑假的每一天,我們都出去亂玩,然後有一次我一次朋友和我說,他覺得我一直戴著的泰山石很醜。”

奚嘉看著湖水,良久,喃喃道:“其實它並不醜……”

葉鏡之道:“嗯,它一點都不醜。”

“但是那個時候,一個人說它醜,很多朋友就起哄,說我像個老古董,還戴這種東西。你不知道,我的那些朋友他們戴的首飾都是骷髏頭這種。我們那群人很從眾,一個人說什麼話,其他人都會鬨。我那天被他們鬨煩了,我告訴他們……明天出來玩的時候,我不戴這種破東西了。”

葉鏡之驚道:“嘉嘉,你怎麼可以不戴泰山石?這樣你的陰氣不就遮不住了?”

奚嘉抬頭看向葉鏡之:“整整十三年沒出過任何事,我四歲以後就戴著它了,有的時候我也偷偷把它摘下來,每次都沒有出大事。所以我就想……摘下一次又怎麼了?”

葉鏡之嘴唇微張,沒有說話。

摘下一次又怎麼了?

以前每次摘一下,其實也沒出事。那現在稍微摘得久一點,誰說就會有問題了?

他這麼多年不也都過來了麼。

那天早晨,他把泰山石放在家裡,就這麼出門了。一切好像都沒有問題,在白天的時候,隻有幾隻孤魂野鬼稍微對他多看了幾眼。直到晚上,他去KTV唱歌,被一個穿著白裙子的女孩盯著看。

“我那個時候不知道它是鬼,它看上去和普通人沒有差彆。它就一直盯著我,我走到哪兒,它都在笑,用那種很奇怪的笑容,對著我……一直在笑。”

那是奚嘉這輩子碰到的第一隻厲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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