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1 / 2)

第七十章

一日為師, 終身為父。

當初岐山道人質問陽澤為何去幫九遺君助紂為虐的時候,陽澤是這樣回答的。

三十多年前,九遺君還沒有走後入魔, 前山派與玄學界的交往其實也不是很多。

連晨真君還算比較活絡,性格和善, 與易淩子、岐山道人等人交好。但掌門九遺君雖然法力高深,卻性情古怪, 恃才傲物,除了易淩子和蛐閼婢,玄學界其他天師都和他不大熟悉。

所以誰都不知道, 三十二年前, 九遺君在滇省的一座小山村旁,找到了一個根骨奇佳的好苗子。那戶人家窮得很,根本沒錢養這個小兒子, 已經打算隨便找個地方把孩子扔了, 有人能撿到就讓他活下去, 他死在山裡那就是他的命。

九遺君發現這個孩子時,他已經奄奄一息,快要餓死。這孩子極適合修煉蠱毒,九遺君欣喜若狂地將他帶回了前山派,從此閉門不出,收了一個徒弟。

兩年後,他用活人養小鬼的事情敗露,被易淩子和蛐閼婢聯手誅殺。他的師弟將那個孩子收入門下,從此以後, 他便成了一隻厲鬼,用前山派的風水局藏住氣息, 找到了那個孩子。

至今,已有三十年。

陽澤站在高台上,微笑著看著自己的師父。

九遺君氣得渾身顫抖,怒道:“老夫就是你的師父!你這逆徒,到底在說什麼!”

“三十二年前,您救了弟子一命,弟子感激涕零。沒有您,就沒有如今的陽澤。但那十一年裡,真正撫育我、教導我的……”聲音頓住,陽澤一字一句地問道:“九遺君,是你嗎?”

“你敢直呼為師名諱!”

陽澤猛地抬頭,臉上笑意全消:“那是我的師父,連晨真君!九遺君,十九年前你讓我將那幾本書放到師父的案頭,你可有告訴過我一句,那幾本書和那座古墓有關?你又可說過一句,你那時候是想要我的師父去送死!你說過嗎?”

九遺君嘴巴一張,沒有回答。

陽澤自嘲地笑了一聲:“你沒說。這十九年來我也一直以為,師父是死在那個神秘的古墓裡,和我無關。直到三個月前我走進那座古墓,發現了極品養屍地和千年旱魃,再聽岐山道人說當年師父是如何發現這裡的,我才明白,你三十年前就開始布局,哪怕這個局是要殺了你的親師弟,你也在所不惜!”

說到這,陽澤抬起頭,苦笑道:“師父,那是你的親師弟啊。在你去世後的十一年裡,他日日夜夜都和我說,我是九遺君的徒弟,不是他連晨真君的徒弟。他說,他的師兄定然是有苦衷的,師兄雖然性格古怪,卻也做不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他收我為徒,隻是不想讓我受到另眼看待。如果讓蛐閼婢他們知道我是你的徒弟,他們哪怕嘴上不說,心裡也肯定會有微詞。”

聽了這話,被捆了扔在牆角的蛐閼婢本想開口辯解,但他轉念一想,卻是無話可說。

陽澤說的沒錯,哪怕他們也知道禍不及他人,九遺君乾了那些罪惡滔天的事和他的徒弟沒關係,但隻要陽澤是九遺君的徒弟,他們也必然會小心對待他,不會像對待其他晚輩那樣寬容,會設下防備。

陽澤慢慢地走上前:“你昨日與岐山道人說師父愚鈍。是,師父是沒有你聰明,他不擅長風水蠱毒,學了五十多年,才會一點陣法。不像你,風水與蠱毒是玄學界頂尖,陣法上也頗有造詣。所以師父收了我以後,再沒有收過一個弟子。可是收我為徒後,他又開始繼續鑽研前山派的秘笈,因為他要將這些教導給我。他不會的東西,他知道我有天賦,他希望我會。我的師父隻有精力好好教導我,教導他師兄的徒弟,沒時間再去為自己考慮。所以他此生再沒收過第二個弟子……”

一步步的,陽澤走到了九遺君的麵前,低首看他。

慢慢的,他笑了起來,雙目有些濕潤,聲音尖銳,字字泣血:“九遺君,你要殺易淩子我沒意見。你屠殺了黑布寨一百多口人,我不會阻攔。你要血洗玄學界,與天同壽,為人長生,我都可以幫你。你救了我的命,你要我的命就可以,但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用我的手殺了我的師父!殺了那個至死都相信你的師弟!”

話剛說完,九遺君憤怒至極地伸出雙手,就要掐上陽澤的脖子。在他要碰到陽澤時,五隻顏色鮮豔的蠱蟲從陽澤的衣袖裡快速飛出,九遺君大手一握,這些蠱蟲就被他掐碎。

陽澤自知不是九遺君的對手,他立刻轉首:“還不快上,他逃不了!”

站在一旁聽了很久的嘉哥被這話說得一愣一愣的,眼看著九遺君真的掐上了陽澤的脖子,大喊著“老夫掐死你!”,嘉哥才趕緊上去,一腳把這隻老鬼踢開。

不能怪嘉哥反應慢,實在是看陽澤剛才那副模樣,特彆胸有成竹,好像能夠直接解決。沒想到最後還是打不過九遺君,要嘉哥上來幫忙。

奚嘉一上來,九遺君臉色大變,趕緊轉身再跑。但偷天換日陣的陣眼已經被陽澤銷毀了,九遺君怎麼逃也逃不出嘉哥的手掌心,他無數次地被奚嘉拽回來按在地上打。打到最後,九遺君徹底服氣了,跪地求饒。

這時候,玄學界的天師們也紛紛圍了上來。大家目光古怪地在奚嘉的身上看了半天,奚嘉嘴唇一抿,乖乖地站到葉鏡之身後,一臉“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表情。

葉大師也才不管剛才自家媳婦有多麼暴力,他心疼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塊糖,放到奚嘉掌心:“法力沒壓製,打不開乾坤包。幸好出門前口袋裡有一顆糖,還是薄荷糖。嘉嘉,你吃,潤……潤潤嗓子。”

剛剛才忘記自己生吞了一隻蠱母的奚嘉:“……”

畢竟九遺君的事情還要解決,天師們也隻看了奚嘉一會兒,就趕緊轉過頭辦正事。

燭楓真人問道:“我等現在都沒有法力,也沒法對他做什麼。難不成真讓奚小友繼續打他?如何才能請淩霄,讓他真正受罰?”

陽澤站在一邊,聲音平靜:“這座風水局不是陣法,隻要走出風水局的範圍,就不會受它影響,所以前輩們隻要翻過兩座山,就可以恢複法力。不過更簡單的方法是,我直接出去,破了這座風水局。”

陽澤走出前山派,他不會飛,即使擁有法力,也花了一分鐘才走到隔壁山的山頭。隻見他徒手搬起一塊白虎狀的大石,往東南方向走了兩步,再將石頭放下。

霎時間,眾人便感覺天地間有什麼東西震動了一下。

陽澤再走到另外兩座山,同樣將兩塊石頭搬到了其他位置。隻聽“嗡”的一聲,奚嘉看到一縷黑色的煙無端升起,在三座大山的山頭飄蕩。陽澤再回到前山派時,所有天師的法力都完全恢複了。

一擁有法力,燭照真人氣得直咬牙,上前就打算踹九遺君兩腳。

一道幽幽的聲音從一旁響起:“你有本事真踹下去。哪怕他現在不掙紮,你們都恢複了法力,他一個人能把你打十遍,燭照老頭,你信不信?”

燭照真人當然信,他看著九遺君陰毒的眼神,慫得還是收回了腳,但還是不肯承認。他乾笑兩聲:“貧……貧道是不和他計較!是哪位道友在旁邊說話呢,要不你上來試試?”

“是你岐山爺爺我!還不快給我們鬆綁!!!”

眾人立刻看向被捆了扔在牆角的蛐閼婢和岐山道人。

慚愧得想找個地洞鑽進去的蛐閼婢:“……”

臉厚的繼續叫嚷的岐山道人:“還不快給老夫鬆綁,快!”

不醒大師小聲嘀咕道:“居然差點忘了他們兩了……”

有了法力,幾個天師一起念咒,終於將兩位老天師身上的法寶除去。一獲得自由,岐山道人也氣得想上去踹九遺君兩腳。他的腳剛剛抬起來,九遺君就突然抬頭,冷冷地盯著他。

岐山道人的腳停在半空中,尷尬地轉了個彎,看向奚嘉:“奚小友,要不……你幫老夫踹一踹?”

奚嘉:“……”

嘉哥麵無表情地走上前,朝著九遺君的臉踹了兩腳。

九遺君:“……”老夫知道,老夫已經沒有麵子可言了……

雖然陽澤剛才說出了一些真相,但大家還是雲裡霧裡,不大明白九遺君到底做了哪些壞事,岐山道人便一一解答。大家這才知道,原來這個九遺君很多年前就想獲得長生,開始布局。三十年前事情敗露,他被擊殺,可他用障眼法懵逼了易淩子和蛐閼婢,又藏在前山派,活了這麼多年。

三十年前屠殺了一整個村子的人,是他。

十九年前騙易淩子等人前往滇省古墓的也是他。

葉鏡之聽到易淩子死亡的真相時,身體一震,臉上仍舊是鎮定的神情,似乎沒有多大反應。奚嘉輕輕地拉上了他的手,他緩緩地轉過頭,隻見奚嘉微微一笑,輕聲道:“師父走的時候很平靜,隻要我們過得好,他並沒有遺憾。”

良久,葉鏡之點點頭,兩人相視一笑。

岐山道人知道的事情隻有這麼多,其他詳細的事還要陽澤來解釋:“三個月前他命令我前往古墓,尋回師父的遺骸。我早就想做這件事,自然答應,他還讓我去找岐山道人,我以為是因為岐山道人可以幫其餘天師收屍。我自知古墓裡並不簡單,岐山前輩十九年前去過,有他引路會更方便。於是我便去找了岐山道人。”

陽澤的目光在九遺君身上一閃而過,他繼續說道:“當我發現那座古墓是極品養屍地後,我就覺得不對。之後我又知道裡麵有一具千年旱魃,我這才明白,當年師父進入這裡,根本就是送死。而他,九遺君,他早就知道這裡麵的一切。”

不醒大師問道:“那你剛才所說的,什麼黑布寨一百多口人,那是怎麼回事?”

陽澤神色微變,他低著頭,苦笑道:“那一百多口人,其實也不完全算是死在他的手上,我、岐山前輩、葉道友和奚道友,還有我們四個人,也聯手殺了他們。”

奚嘉徹底愣住。

葉鏡之冷聲道:“到底怎麼回事?”

“當初我們進入那個極品養屍地後,收回了師父他們的遺骸,但我並不知道,九遺君要的根本不是裡麵的任何一樣東西,他所要的就是打開極品養屍地。三十年前,他就在黑布寨的所有人身上種下子蠱,引子便是那極品養屍地。那些子蠱日日夜夜地侵蝕這些寨民的身體,就算他們懷孕生子,後代身體裡也有子蠱。整整三十年,這些子蠱已經徹底長大,可以操控他們的生命,於是在我們打開那座古墓後,子蠱被激發……三個月,黑布寨的寨民便全部死了。”

一語擲地,久久回聲。

奚嘉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葉鏡之和岐山道人也永遠想不到,他們三個月前去打開了那座古墓,竟然會要了一百多人的性命。

奚嘉至今還記得,那些寨民雖然大多數沒和自己說過話,卻也沒對他們表露過一絲惡意。那個寨子裡的三公還帶著他們去了古墓,臨走前給他們行了一個瑤族的禮儀。可現在,他們全死了……

奚嘉急道:“還能救嗎?”

陽澤搖搖頭:“沒有用,在古墓打開的那一刻,子蠱就被激發了,他們必然會死。而且剛才那隻蠱母……”頓了頓,陽澤道:“剛才那隻蠱母被奚道友嚼碎了,想必他們現在已經正常死去了,不再是行屍走肉了。這樣……也好。”

奚嘉嘴唇微動,說不出話來。

陽澤卻道:“奚道友不必自責,這對那些寨民或許還是件好事。那些寨民是九遺君實驗長生蠱王的實驗品,蠱母不死,他們死了以後,屍體隻會被子蠱操控,過著每天一模一樣的生活。其實他們已經死了很久,不是你的錯。”

一下子死了那麼多人,不醒大師和幾位高僧一致決定,等會兒就前往黑布寨,為那些寨民超度。

那麼一切解決了,大家的目光又幽幽地看向了九遺君。

九遺君:“……”

片刻後,他冷哼一聲:“不就是請淩霄麼,老夫問心無愧,魂飛魄散,那又如何!”

蛐閼婢神色一冷,上前道:“好,那老夫便為你請上一請淩霄!”

陽澤卻攔住了他:“前輩,讓我來。”

“你……”看著陽澤莊嚴肅穆的神情,蛐閼婢歎了聲氣,道:“好,你去吧。”

陽澤走到九遺君麵前,低首看他。

九遺君詭異地笑道:“逆徒,你有膽子請淩霄嗎?”

陽澤沒有吭聲,他轉身道:“岐山前輩,晚輩想借一借您的萬寶方同劍。”

岐山道人將自己的法寶桃木劍扔了過去:“替老夫一起請淩霄!”

陽澤又道:“蛐闈氨玻晚輩想借紫微星齋的紫微化鏡。”

蛐閼婢二話不說,將法寶扔過去:“連貧道份一起算上!”

整個玄學界,和九遺君仇恨最深的,就是蛐閼婢和岐山道人了。前者曾經和九遺君是好友,正所謂信任越大,失望便越大,蛐閼婢是恨透了九遺君,岐山道人更是恨不得將他剝皮拆骨。他這十九年前來,從未忘記老友一個個死在自己麵前的場景。那畫麵,永生難忘,每當想起,便如割肉剔骨!

陽澤一手拿著萬寶方同劍,一手持著紫微化鏡。以他的實力,還不能靠自己完整的三請淩霄,他不是胡蝶,可以請祖師爺張天師幫忙,於是他便用這兩樣極品法寶,請一請淩霄。

陽澤一掌將紫微化鏡拍到空中,同時取出一張黃符,桃木劍一劃,戳穿黃符,符無火自燃。

“淩霄在上,弟子請神。”

莊重沉悶的聲音在前山派的大殿裡,轟轟響起,在場每個人都冷冷地看著九遺君,奚嘉也冷冷地盯著他,想看他是怎麼自取滅亡的。

陽澤揮舞著萬寶方同劍,在紫微化鏡上畫出一個又一個的金色符。

“前山門人九遺君,妄圖長生逆天命。三十年前屠一村,而今又屠一寨民。請淩霄,當判何刑?”

轟隆隆,大殿之外,一道粗壯如水桶的閃電劈下,穿透前山派正殿的屋頂,直直地劈在九遺君身上。九遺君悶哼一聲,氣息大變,他狠毒地抬頭盯著自己的徒弟,而紫微化鏡裡已經出現了一幅畫麵。

那是一個白頭發的老人,他先是被投入了孽鏡地獄受了一千年刑罰,又被投入血池地獄受一千年刑罰,最後是磔刑地獄,居然足足有兩千年刑罰。最後,魂飛魄散。

陽澤抬起頭,恭敬道:“弟子領命。九遺此舉惹天怒,凡人長生是妄言。三百血債地獄償,孽鏡血池各千年,磔刑淩遲兩千年。淩霄賜君,魂飛魄散!”

九遺君冷冷地笑著,毫不畏懼。

然而接下來,陽澤居然又繼續說道:“淩霄一聽已過身,弟子請您二傾聽。第二聽,摯友親朋皆妄命,三座大陣奪陰氣。江南數省陰氣變,天地動蕩難安定。請淩霄,當判何刑!”

九遺君怒吼道:“逆徒,休得胡言!!!”

可是這句話已經被淩霄聽入耳中。

轟隆隆!

千裡之外,蘇城上空,剛才還是晴空萬裡,突然就陰雲密布。市民們詫異地抬頭看著天空,奇怪地議論著:“這都快十月了,怎麼還有雷陣雨?”大家快速地趕回家,準備收衣服。

這片鋪蓋了大半個蘇城的雷雲隻是降下了幾道雷,並沒有下雨,就徹底散去。不過在這片雲散去的同時,很多女孩子都奇怪地扭了扭脖子,一些剛剛還在生理痛的女性,更是捂著肚子,奇怪地坐直了身體:“咦,不那麼疼了?”

陰陽之氣,點滴毫末,難以察覺。

三十年下來,江南大地的所有陰氣都悄悄地被蘇城吸納進去,可是也隻製造出了一個奚嘉和一個極陰女嬰。極陰之體數百年就可以有一個,以千萬土地去滋潤也隻出現了這兩個極陰之體,由此可見陰氣變化十分細微。以往玄學界的天師們沒有發現,甚至連淩霄都沒注意。

陰陽之氣變化莫測,滄海桑田,數百年前此地可能陽盛陰衰,百年後可能就陰盛陽衰。但是人為改變的陰陽之氣,是犯了大忌。短時間看恐怕沒什麼影響,長遠來說,卻對蘇城以及江南其他各地人民造成了難以想象的變化。

這一次,淩霄轟隆隆地在前山派上空劈了整整八十一道雷。最後一道雷穿透屋頂,猛然砸在九遺君身上。這看似是一道很普通的雷霆,但砸下來後,九遺君身形一抖,整個鬼幾乎快要消散。

陽澤等了半天,都沒等到淩霄爸爸的回答。很顯然,爸爸已經氣瘋了。

又過了片刻,陽澤再問一遍,淩霄再降下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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