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春花謝時 24(2 / 2)

我見風雪 月色白如墨 15314 字 7個月前

“原來如此。”

秦繹輕輕歎息了一聲,“那慕子翎......”

“公子隱自有他自己的因果。”

雲隱道:“他殺孽太多,福報本就淺薄。”

秦繹默然,雲隱觀察著他的神色,遲疑道:“王上是否於心不忍?”

未等秦繹回答,他就接著道:“那麼,王上替他圓一圓心願吧。”

“倘若公子隱有什麼未競之願,王上替他實現了,再行換舍之法。他的命,前幾日本就依靠王上才救治回來,如此一來,對他也算公平。”

秦繹仍覺得有些難以啟齒,畢竟是行這樣以命換命的邪術----

可是他虧欠那少年的又太多。當初的一念之差,沒有直接帶他離開雲燕,多年來未宣之於口的情愫,就這樣在天人之隔中徹底斷絕了。

這種愧疚與懊悔幾乎折磨得他日夜難以安眠於塌。

“好。”

秦繹極緩點頭,閉了閉眼:“孤會考慮的。......如果做下這天譴之事,能夠彌補孤對他虧欠之萬一,孤......也願意。”

終歸人總是充滿著遺憾。

而關於那江州初遇的遺憾,則是秦繹此生最難跨過的意難平。他想不到有什麼能比那更叫他輾轉反側,夙夜憂歎的了。

他實在想要彌補那個和他錯過的少年......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

慕子翎站在廊簷下透氣的時候,一個穿著道袍的人從他院門外經過。

他餘光裡偶然瞥到,心中微微一動,下意識覺得有些眼熟。

“去看看。”

他隨腳踹了一個跪在身邊的陰魂一下,令它跟過去瞧瞧。

那陰魂被打的又瘸又跛,單腳跳著朝院外蹦去,卻還沒走到門口,就被秦繹堵了回來。

“你在做什麼?”

他今日穿著常服,沒有鎧甲,暗紅的雲紋龍服袖口和領子都用金線綴著邊兒。

看上去低調奢華,貴氣得不動聲色。

慕子翎瞥過一眼那觸碰到秦繹龍氣,就尖叫著不住後退躲藏的陰魂,漠漠道:

“沒什麼事。尋了些玩意,打發時間。”

秦繹看了一眼他散在腳邊、擺了一地的陰符----

分明是又尋了什麼折磨鬼的法子在胡作非為了。

秦繹瞧不見的是,此時正是日頭正盛的晌午,慕子翎的小院內卻四拜九叩地跪了一地陰魂厲鬼,每一張慘白的臉上都是扭曲痛苦的。

它們背上被慕子翎點了鮮血,動彈不得,好似有萬鈞壓頂,卻一動也不敢動,生怕惹得慕子翎不滿意,又弄出一個新的折磨方法。

“有些東西不老實,前幾日見我垂死,竟什麼念頭都敢起。此番讓他們長長記性罷了。”

慕子翎站在廊簷的陰影下,無趣地瞧著院內的一地黃土,淡聲說。

他穿回了那一身素色的白袍,身形單薄清瘦,有一種大病初愈的弱氣,狹長上挑的眉目間卻透著與豔麗外表截然不同的狠戾和冷冽。

“哦?它們想反噬你?”

秦繹問。

飼降頭的人都是與虎共枕,稍有不慎,就會把自己也搭進去----

那些陰邪之物,貪婪而凶狠,當飼養者能夠鎮住它們時,它們就是指哪兒打哪兒的鋒利爪牙;可一旦它們發覺主人的虛弱了,便會趁虛而入,趁機反噬。

之前慕子翎遭到暗算,一時昏迷,他手下就有厲鬼蠢蠢欲動,在他的周身不住徘徊。

倘若不是阿朱和秦繹的龍氣一直守在周圍,恐怕他早就被這些臟東西吞咽入腹了。

“那是該罰一罰它們。”

秦繹漫不經心說。

慕子翎抬腳,漠然地朝一處碾去,那地上跪著的陰魂登時被踩住了頭,整張臉都磕進了地裡,腐爛的軀乾劇烈戰栗,卻一掙也不敢掙。

“你為什麼長得這麼醜?”

慕子翎冷然問:“我真討厭你的臉。”

而後他腳尖微微勾起那厲鬼的肩膀,將它踢得翻了個邊兒,那厲鬼臉上鮮血淋漓,整張麵皮都被慕子翎踩進土中撕掉了......!

陰魂無聲哆嗦,不明白自己突然哪裡惹怒了慕子翎,卻一句話也不敢出聲,四肢著地地爬過來,又替慕子翎清掉他白靴上揍自己時剛才沾到的灰塵。

“你剛才抬頭看我的角度,真像慕懷安。”

慕子翎俯視著跪在腳邊的陰魂,漠然說。

秦繹:“......”

“好了,你放過它們,也讓自己歇一歇吧。”

秦繹無可奈何說。

他瞧著慕子翎心口前滲出衣物的淡淡血跡,實在不明白慕子翎這種自己大病初愈,便立刻開始折磨彆人的願望到底是怎麼回事。

“近幾日你的傷恢複得怎麼樣?”

秦繹問:“兩個地方的創口都沒有再裂開罷?”

慕子翎心口被小鬼穿身而過那個地方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團腐肉,隻能每日剜掉一點,等時間久了自己慢慢愈合。

秦繹將慕子翎拉進屋內,房門關好,道:

“今日的創口腐肉清理過了沒有?我來替你清一清。”

門一關,房內的光線就一下子暗了下來。

慕子翎方才在眾鬼麵前恣意放肆,居高臨下至極,現在一進了屋,和秦繹單獨相處,他的神色間卻有了種微妙的變化。

秦繹熟稔地解他衣帶,慕子翎卻倏然捉住了他的手。

“怎麼?”

秦繹抬頭看著他,那張近在咫尺,略顯蒼白的絕色容貌。

慕子翎微不可微地搖了一下頭,低低道:“你出去。”

秦繹一勾唇角:“為什麼?”

慕子翎並不答話,事實上,從那天夜裡的獨處之後,慕子翎對秦繹的態度就有了種不太明顯,但從個微細節中可以察覺的變化。

他現在幾乎不怎麼譏諷秦繹了,也很少再故意說一些話刺激他。

難得待在一起的時候,也一日日變得越來越沉默。

慕子翎推開秦繹的手,轉身就想離開秦繹將他逼在木門上的這個狹小空間,卻未走出幾步,就突然被秦繹拉住了手。

“元宵喜歡吃嗎?”

秦繹輕聲問。

慕子翎微微一僵。

他拉著慕子翎的手腕,略微使勁拽了他一下,就猛地把慕子翎整個人都拽到了懷裡。

慕子翎頓時全身都僵硬了。

他的臉頰貼在秦繹的胸口,用來點綴衣領的金線紮在他的臉上,秦繹的手還放在他的腰間。

隔著薄薄的衣料,他能夠感受到秦繹掌心下傳來的微微熱度。

明明隻是溫熱的體溫,慕子翎卻感覺仿佛燙極了。

這似乎是他們重逢後的第一個擁抱。

不帶強迫和暴力,鎮壓和反抗,隻是簡簡單單地身體貼在一起,互相呼吸著彼此身上的味道。

慕子翎的烏發間是冷清的白山茶香,秦繹之前從未注意到過,此番聞到,不由得微微笑了一下。

“你喜歡這個味道?”

他的下頜抵在慕子翎的發頂,問。

慕子翎沒有回答,他被秦繹摟在懷裡,耳邊異常清楚地聽見了秦繹心臟的跳動聲。

“撲通、撲通。”

異常有力強烈的聲音,每一下,都好像砸在了他的耳膜上。

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個心跳的聲音,還是沒有變。

隻是那顆心並非為他而跳動而已。

“我告訴過你。”

慕子翎極低地輕聲說:“在梁成王宮的時候,我說過我喜歡你們梁成的白山茶花。”

當時秦繹怎麼說的?

還說待來年令人種一些,給他送過來。

隻是他現在似乎又忘記了。

慕子翎垂著眼,沒吭聲。

靜靜摟了一會兒後,秦繹將慕子翎帶到桌椅邊,讓他坐下了,自己親自動手給他清創口。

他先以唇在慕子翎額角親了親,非常輕柔的,好像安慰他不要怕疼一樣,然後才說:

“我開始了?”

慕子翎沒有特彆明顯的表示,但他不說話,即是默許。

秦繹的唇熱熱的,有點柔軟。

他有些出神地想。

慕子翎安靜而沉默地看著秦繹,秦繹偶而一抬頭時,能看到慕子翎薄而色澤淺淡的唇,和他漆黑眼瞳下的那顆朱砂痣。

秦繹想到自己即將對這個人做的事,而他此時還什麼都不知道,心中越發充滿一種奇異的酸脹負罪滋味。

於是動作也相應得變得越來越輕,好似在對待一件極其珍惜的易碎品般輕柔。

……在動手之前,儘最大的可能對他好罷。

他為了補償慕懷安,即將又要欠慕子翎一些。

但是他彆無選擇。

慕子翎看著秦繹與往日截然不同的溫和神色與眼眸,微微抿緊了唇。

是的,這個人身上仍然停有曾給予過他光芒與救贖的少年的影子。

溫柔的秦繹在慕子翎眼中逐漸與八年前的他身形重合,他的低首斂眉,都熟悉而似曾相識。

慕子翎感覺自己仿佛被一個深海中旋渦纏住了腳踝。那漩渦糾纏著他,越來越緊,不斷拖著往下拉去。

他明知危險不可沉溺,卻依然無法逃脫。

“方才我看到有道士從院外路過。”

慕子翎看著秦繹的動作,隨口問:“他是誰?怎麼在這裡。”

秦繹手指略微地停頓了一下,卻隨即不動聲色說:

“化齋來的罷。”

“不認識。”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