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春花謝時 26(2 / 2)

我見風雪 月色白如墨 10027 字 4個月前

慕子翎略微挑了挑眉,似乎完全忘記自己醉酒後的事情了,問道:“我嘔血了?......沒什麼關係。”

“——過幾日去采收一批新魂就好了。”

“......”

秦繹實在不喜歡和他討論這些陰邪作惡的事情,隻得將話題挑開:

“你來這裡做什麼?......雨一會兒下起來了,回去的路不好走。”

慕子翎大病初愈,身形又清減消瘦,站在到處都是黑牆焦土的死城中時,就像一個在陽間到處遊蕩的鬼魂。

秦繹望著他,看著慕子翎冰冷沉鬱的側臉,突然覺得兩人彼此的對話都有些乾澀。

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想旁敲側擊地探聽一下慕子翎那個突如其來又毫無緣由的吻,但是慕子翎連嘔血都忘記了,想必也沒辦法回答他。

一時興起,或是因緣巧合,都有可能。

慕子翎眼簾低低的,漫不經心回答說:“沒什麼,我隻是在想一些事情,這裡比較安靜罷了。”

“哦?什麼事情。”

“想那隻小鬼降為什麼要殺我。”

慕子翎輕輕歎息了一聲,仰頭望著陰沉的天際——

秦繹自見到他起,印象中慕子翎就是十分冷鬱偏執的,手段血腥暴戾,極少會露出這種茫然的神色。

天空開始墜雨了,秦繹撐開傘,擋在慕子翎與自己頭頂。

“在雲燕,我並不是最倒黴的小孩。”

慕子翎淡淡開口,以一種已經十分平靜地口吻,敘述曾經對他而言最憎惡痛恨的地方。

“我雖為公子隱,但到底有個貴為王後的娘親,能保下我的性命。雖然遭人欺辱,可也苟延殘喘到了十四歲,比那些生下來就被扔進烈火中燒死的孩子好多了。”

他說:“所以,我叛國後,早料到會遭那些王室貴族們仇怨,卻未想到連那些身世比我更淒慘的孩子,也會如此巴不得我去死。”

秦繹聞言微微頓了頓,想起那個橫穿慕子翎整個心口的疤。

......那一擊,是實打實地想要慕子翎性命的。

“可笑,他不恨讓他如此早夭的雲燕貴族,卻恨叛國的公子隱!”

慕子翎喃喃說:“‘為何他的身心承受能力不能強一些?有比他更慘的孩子都未崩潰,為何他不行?’說到底,是我自私懦弱,不肯為故國犧牲奉獻。”

慕子翎臉上浮起一個嘲諷的笑:“這就是我的罪名。我......要活得像個人樣。”

雨珠綿密地落下來,“劈裡啪啦”打在傘上。

像一顆顆玉珠子接連不斷地落在盤中。

慕子翎的聲音有些微微的嘶啞,在這滂沱的雨勢中,顯得有些低,透出種涼薄的意味。

秦繹略微靠近了他,好聽得更清楚一點,慕子翎察覺了,卻偏過頭,冷笑著望著身側的秦繹,問:“你能明白麼?”

“——這世界上總有一些人,自己遭遇了不幸,原本很可悲,卻因此而變得漠然,熱衷於拿自己的不幸去譴責彆人。好在這種比較與譴責中得到某種奇特的滿足。”

因為雨勢,這柄傘又本就不太大,秦繹迫不得已靠近了慕子翎一些。

他們兩人的肩膀現在快挨在一起了,一個白衣勝雪,一個錦袍尊貴,在這潑天蓋地的大雨裡,好似天地之中唯有彼此的一雙人。

“你的衣服淋濕了。”

慕子翎的視線落到秦繹濕掉的一邊肩膀上,輕輕說。

傘下的麵積太小,容不下兩個人,秦繹就自然而然地往慕子翎那邊傾斜了一些。

此刻他左肩靠外的那側已經全部濕透了。

“嗯。”

秦繹瞥過一眼,卻沒有什麼太在意的模樣。“沒關係。”

“......你們梁成待俘虜這麼好麼。”

慕子翎的喉嚨微微動了動,啞聲說:“十五有元宵吃,垂死有人吮毒,立春的時候還能一起喝奶酒......連打傘,也偏向他。”

秦繹聞言一怔,心覺這都不過是待親密一點的朋友或普通人都該做的事,沒想到慕子翎竟然一一都記得。

......更何況,他做這些事時,也還懷著彆的心思,當下被慕子翎提起時,不由有些心虛。

“從前在雲燕的時候,我的殿內隻有一把傘。”

秦繹沒有回答,慕子翎卻自己輕笑了一聲。微微垂眼道:“雲燕的夏天經常下雨,每次姆媽去洗衣庭做活了,我去小廚房拿飯菜,總得淋著雨去。”

慕子翎走出一步,從秦繹的傘下離開了,站在雨中,微微笑著望著他:

“所以我一點也不怕淋雨。”

綿密沉重的雨勢,淋在慕子翎身上,隻轉瞬,就將他淋得濕透。

他的白袍濕噠噠地黏在身上,顯出一個單薄卻清瘦漂亮的身體架子。

十七歲的少年,正是最好的年紀。

秦繹無聲地注視著他,傘下一片安寧乾燥,耳邊是激蕩的雨聲。

良久,他卻緩緩收了傘,與慕子翎一同站在雨中。

“劈裡啪啦”的雨水在地上激起一層白霧。

秦繹走到慕子翎麵前,輕聲問:

“你......是不是喜歡我。”

慕子翎笑了一下,譏諷道:“秦繹,你真自戀。”

秦繹捧著他的臉,在他滿是雨水的冰冷額角吻了吻,開始拉扯慕子翎的衣物。

慕子翎一開始沒有回應,後來漸漸開始咬秦繹的喉結。

大雨中,他模模糊糊地推了秦繹一下,說:“去酒館。”

一片廢墟的死城中,他們兩人拉拉扯扯撞進一個空無一人的酒館。

桌椅東倒西歪,逃難時主人逃得急,隻來得及留下一片慌亂的景象。

焦黑積灰的地板上,留下幾隻濕腳印。

慕子翎就像一枝病態妖異的花,長自淤泥與陰暗的角落,終日不見陽光,最後變成那麼一副蒼白陰鬱的模樣。

秦繹用拇指摩挲著他的臉頰。

“我這一生,都隻會為自己而活。”

慕子翎胸腔劇烈起伏著,略微急促地喘著氣道:“......我近來,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好像也沒有那麼令人沒有留戀。”

他蒼白的臉笑了一下,秦繹的吻淩亂而沒有章法,慕子翎卻感覺好似有溫熱的蝴蝶拍翅落在他的脖頸和眼皮,點燃一簇簇溫暖的小火焰。

秦繹始終沒有觸碰他的唇,慕子翎卻沒有注意到,隻在最後時,他突然意外執著地望著秦繹,仰頭問他:

“秦繹,你知道嗎,我是慕子翎。”

“......”

秦繹掐著慕子翎的咽喉,親吻他的眼皮,略微頓了頓。而後他啞聲說:“嗯。”

隨著秦繹的動作,慕子翎烏發上的紅繩輕輕落了下來。

窗外一片大雨滂沱,酒館內一室旖旎。

這是一座空無人煙的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