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青衫 51(1 / 2)

我見風雪 月色白如墨 9404 字 7個月前

(五十一)

幾日後,星野之都漸漸有些風吹草動了。

先是過往被欽天監欺壓過的百姓都集聚起來,往衙門、禦史台呈冤書,再就是分批分批地往城頭“盛世鼓”輪番擊鼓。

這盛世鼓是朝廷設在民間,專程喊冤用的。

一時間,“咚咚”的鼓鳴聲連接數日不歇,仿佛要衝破與雲霄,直傳九殿。

起初沉宴裝作不甚在意的樣子,假裝不知情問:

“城頭是何人擊鼓?”

欽天監的官吏皆麵露尷尬,大殿上無人應聲。許久之後,才有莫必歡站出來,勉強答:

“臣下朝後去問一問。”

而後就是遮掩,隱瞞,不擇手段的鎮壓。

衙差上街逮人,見著往城頭去的,一律關進衙門裡十五天。遇著正在擊鼓的,則衝上前去狠揍一番。

但儘管如此,也依然有許多百姓悄悄摸摸地往城頭去,尋那衙差散值的空檔,哪怕敲一棒槌,也是好的。

當然也有更多的人在靜默地圍觀,他們躲在家裡,朝窗戶外看那些往城頭去的人。

想他們不怕被抓嗎?

其實這些躲在家中的人也有被欽天監欺辱的曆史,隻是他們還尚自覺得可以忍耐,比起被欺辱,他們更怕被捉進衙門裡。

鬨事麼,有那些已經上城門擊鼓的人就夠了。多他們一個不多,少他們一個不少。

然而,隨著城頭的鼓聲持久未滅,過了幾日,沉宴上朝時又第二次問了起來。

“是不懂事的小兒在戲玩。”

莫必歡汗水濕透背心,低首答。

沉宴略微一笑。

這一次,欽天監和莫必歡黨羽提起了更大的警惕。

他們開始加派人手,甚至將自己府中的家丁也給派了出去,時時刻刻盯著城頭“盛世鼓”,要實打實地為沉宴“守候”出一個盛世來。

百姓們起初有些怯怕,但逐漸他們學會了結伴去。

甚至有不知是哪個讀過書的秀才,匿名作了詩歌在城中傳唱,將欽天監多年來做過的惡事編成了小曲兒:

“欽天監,奪泥燕口。太史司曆,削鐵針頭。刮金佛麵皆搜求,無中覓有。”

“鷺鷥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內刳脂油。家中女兒若有,千萬莫上街頭!”[*注1]

百姓們就一起堵在城門,一邊是攜刀帶棒的衙差,一邊是聚眾而來的普通平民。

平民中有人送水,有人當場寫字,把那些城中的諷刺詩歌都寫在宣紙上,高高舉起。

下雨或曝曬兩邊人都不曾退去,就這麼彼此對峙著,有什麼即將一觸即發。

這樣的僵持持續了四日,第五天夜裡,城內城郊都下起了暴雨。

“你們吃著朝廷賞給你們的米,住著朝廷賞給你們的房子。你們還要怎麽樣?”

有官吏怒吼道:“要不是朝廷,你們早就被梁成燕啟的鐵蹄踏平了茅屋!是朝廷叫你們免做了亡國奴!!你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大雨中,因為鎮壓而回不了家的官吏奮聲大吼,高舉著雙臂,好似憤恨到了極致,痛心到了極致。

他手指著麵前粗糙黝黑的麵容一一點過去,恨聲道:

“刁民......刁民啊!”

百姓們與他默然對峙,也無人出聲。

他們都是沒讀過書的人,也不知道怎麼反擊,似乎在默認著這種指責。

“你......你占我們的農田。”

半晌,有人才在人群中說:“搶我們的女兒......還不如燕啟人!!”

官吏臉色驟變:“你在說什麼!?”

他喝道:“君為民父,帝為臣綱!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你怎可如此說朝廷!?”

群人不吭聲,像群沉默但堅決的羔羊。

“你們整日不知道朝朝廷謝恩,反倒滿肚子抱怨!”

官吏道:“你可知在梁成,他們都過得都是什麽日子?他們的王孫貴族,即便是皇帝的女兒,後宮裡最得寵的女人,也隻有元春時能吃一枚茶葉蛋!......你們呢?已經過著如此安逸舒適的日子,還有什麼不滿的?”

“——我看這徭役還是太輕了!若真教你們餓得吃不上飯,也沒心思去想這有的沒的了!”

平民們不吭聲。他們直覺這不對,似乎自己過得並沒有官吏說的那麼好,但是他們又沒什麼人去過梁成——

盛泱對邊界的管製是很嚴的,即便是商貿往來,也隻有富家大族才有與他國溝通的機會。

普通百姓甚至連梁成是什麼樣,上京是什麼樣也不知道,他國子民過著什麼樣的日子,都是有官吏們形容給他們聽的。

“沒有欽天監,你以為老天會賜雨水給你們嗎?沒有我等秘術師溝通神靈,你以為太陽是自己升起來的嗎?”

官吏道:“不知感恩的東西!來年大災將至,都是對你們忘恩負義的懲罰!”

“.......但是。”

麵對一臉凶煞的官吏,百姓們想了許久,終於有一人道:“倘若真的什麼都是對的?你們為什麼不讓我們擊鼓?”

如果你沒有任何虧心之處,為何這樣防民於口甚於防川?

眾人們一愣,紛紛反應過來了,將注意力移到最初的盛世鼓上,重新叫嚷道:“擊鼓,我們要擊鼓!!”

官吏被這喧囂的聲音鬨得捂起了耳朵,群情登時越發激憤,推推嚷嚷的人群往前擠去,逼得衙差們竟一時後退。

稍時一名老乞丐趁著空隙,抓住機會鑽到盛世鼓旁邊,猛力擊打起來——

“咚!咚!咚!”的鼓聲在暴雨中振開一漾漾聲波,好像一擊擊都敲打在人的心頭。

“老小兒,下賤的東西!”

官吏罵道,“來人,給我把他拖到衙門裡去!”

老乞丐死命地扒著鼓架,嘶啞喊道:“劉太史,你不得好死——”

“我一家性命都葬送在你手上——!!”

衙差們越發用力,將乞丐的四肢都抬起來,如對待牲畜一般要將他四肢捆在一處,吊著拖到牢裡去。

“再鬨,就與他下場一樣!”

官吏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嗬道:“全部手腳打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平民似被震住了,都僵立在原地,甚至個彆的,還有些下意識後退。

官吏滿意地笑了,卻正當此時,人群後窸窸窣窣,突然想起了一陣騷動。

官吏蹙起眉頭,定神去看,卻見一人著深青色官袍,腰間彆著簡樸的璞玉,看著如一個貧寒士子的模樣。

人群不由自主為他讓出路,雨水順著他清雋冷鬱的麵容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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