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六十章
“……”
此話一出,換來的是半晌的沉默。察覺到異樣的清光正要扭頭去看肩上的狐之助,卻有一隻毛絨絨的爪子先一步落在他的額頭上。
“這也沒發燒啊,怎麼突然說胡話了?難道是清醒過來的副作用?”
狐之助喃喃自語著。
“我不是在開玩笑,隻是——”長篇累牘的解釋被堵在嗓子眼,凝視著狐之助麵上懵懂且疑慮的神色,清光暗歎一聲,輕描淡寫地轉移了話題,“比起我的事情,現在更緊急的是那位救了我的審神者吧。”
忘了也好,忘了最好。
加州清光垂下眼簾,纖長濃密的睫毛於下方投射出淡淡的陰翳。
如果能夠選擇的話,他會願意想起一切嗎?
這座本丸原來的模樣,以及最初的,帶他降臨這個世界的,真正的主人。
這樣想來,那位對他看似「無來由」的怨恨,倒也不是憑空而起。
“!”
從乍喜乍驚的激烈情緒中晃過神來的狐之助弓起身子,急切地扒拉著清光的衣領,“對對對,審神者,審神者被那個變態帶走有一段時間了,得趕緊把他救出來——往前走,然後向右拐,我剛剛看到了,他去的方向就在短刀的寢室那邊!”
“好。”
清光頷首,握在劍柄上的手攥緊了幾分。
遺忘者也好,背叛者也罷,等到救出那位無辜的審神者後,他會去直麵被自己逃避已久的命運。
他的眼前倏忽浮掠過一道道血泊中的身影,是或年輕或年長的審神者們,表情或痛苦或絕望,亦有視死如歸的堅毅,是護衛審神者而瀕臨碎刀的刀劍男士,神色卻是如出一轍的哀傷堅定,到最後定格在一張曾經笑靨如花,恍若輝夜的麵容上。
在時間的洪流裡孤獨而清醒的行走了那般漫長的道路,最初的不甘彷徨,已經儘數轉換成了深不見底的漆黑怨恨,燃燒著,翻湧著,想把這個世界,又或是自己本身,拖入無間地獄。
“三日月……”
奔跑的付喪神口中極低的呢喃,哪怕是在其肩上的狐之助也沒有察覺。
他已經做好了決定。
與此同時,在心急如焚的狐之助心目中,應該遭受著各種慘無人道折磨的莫白芷,正在……喝茶以及,下棋。
“不愧是心湖的倒影,好像什麼都能模擬出來。”
捧著茶盞小心抿了一口,帶著些許苦澀的茶香自舌尖蔓延開來,審神者不禁發出了這般感歎,“和真實世界幾乎沒有差彆。”
“主殿喜歡就好。”
茶桌對麵的三日月笑意盈盈。
先前倒映星海的廣袤海洋依然存在,上方卻極其詭異地懸浮著一間古色古香的日式茶室,煙霧嫋娜,似真似幻,茶室正中的方桌上,棋至中盤,廝殺正盛。
手執黑子,局勢並不太樂觀的莫白芷艱難地扯了扯嘴角,“是啊,都快讓想要逃避現實了。”
波瀾不驚的海麵上忽然泛起了清淺的漣漪,瑩藍色的璀璨光帶與天穹的星光交相輝映。
“哈哈哈,”不置可否地笑了幾聲,深知審神者隻是在開玩笑的三日月將手中的茶盞放下,同時落下的白子悄無聲息地化解了黑子的又一次反擊,“看來曼殊姬君帶來的消息的確很重要。”
“倒不是重不重要的問題。”莫白芷手上的棋子輕叩桌麵,放出規律篤篤聲,語氣唏噓,“隻是更加驗證了不詳的猜想罷了。”
明明信誓旦旦地說過不想了解怪物的過往,可是光是從碎嘴的黑鴉,以及不久前三日月剛剛和他分享的訊息,便能大概拚湊出那段失落的過往,感受到滔天風暴邊緣的凜冽氣息。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裡,茶室之中僅剩落子時清脆的碰撞聲。
“三日月。”
審神者有些突兀地打破了一室寧靜。
“嗯?”
像是早就預料到了什麼,三日月很是自然地抬眸看向對方。
“假如說你是一個人類,你會允許世界上出現遠比絕大多數人類矯健,聰明,英俊,美麗,並且強大的種族嗎?”
三日月眨了眨眼,“就像刀劍男士一樣?”
果然意識到了啊。
並不打算隱瞞這件事的莫白芷搖了搖頭,“比刀劍男士還要強,而且不像刀劍男士那樣需要審神者的靈力才能活動,沒有對人類有天生的親近之心,以及守護人類曆史的責任感……更像是,一個新生兒?隻是上限比人類要高出許多。”說到這裡的莫白芷語氣一頓,想起了當初受到驅使的溯行軍,“還可能擁有危險的能力。”
若有所思地微眯起眼睛,三日月歪了歪頭,殊麗的麵容上帶著略顯狡黠的淺笑,“主殿的描述,倒是越來越讓人熟悉了。”
“……”
“雖然不是人類,但一個新生兒最初會受什麼影響我還是知道的。”三日月語調平靜地提出了最關鍵的問題,“他的「雙親」——主殿,您所說的這個種族,是因何而誕生的?自然?還是人為?”
“你應該想到了。”莫白芷乾巴巴地又喝了口茶,“是造物。”
“了不起。”三日月發出輕聲的讚歎。
“是以凡人之軀,踐行神跡的偉業。”莫白芷並沒有反駁。
“所以,主殿這個問題的答案也很清楚了,”轉回視線的刀劍男士笑道,“如果我是人類的話……在這個時代,還需要神嗎?”
至少,不需要超出人類掌控以外的「神」。
最後一顆白子落下,徹底斬斷了黑龍的生機。
“還真是不留情麵。”
□□脆利落擊敗的莫白芷悻悻然地把手中黑子放回棋盒。
“再來一局?”
“當然——”
差不多是在同一時間,他的身體像是顯示信號不好的老舊電視劇影像般,十分明顯地虛幻了片刻。
三日月頓時眉頭緊蹙,當事者本人卻是老神在在地挑了挑眉,“真不巧。”
“不完整的神隱被有經驗的人破除,也是常有的事,無需擔心,接下來按計劃行事就可以了。”莫白芷朝著三日月擺了擺手,在逐漸散去的光塵中身形愈發淺淡,便連最後留下的話語,都很快消散在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