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1 / 2)

醫生和病人看到的醫院截然不同。

原本空蕩蕩的文件櫃裡突然塞滿了病曆,慘白的牆壁攀爬上火焰形狀的詭異紋樣,正對診療床的位置供奉著一尊神像,當病人在診療床上躺下時也就躺在了神像的腳邊,如同獻祭給神明的祭品。

那是一尊有著強烈女性特征的神像,通體火燒過般的焦黑斑駁顏色,麵容也被燒得模糊不清,沒有半分神佛塑像常見的威嚴慈悲,扭曲成一團的臉上露出極痛苦猙獰的情緒,仿佛時刻遭受著莫大的折磨,怨恨而惡毒地注視著世間的一切。

徐小乖用觸手撥弄著神像,在它的感知裡這東西實在奇怪極了,像是已經死掉腐爛的屍體,又像是有著澎湃的生命力在內部激蕩,那種又好吃又難吃,說不清楚能不能吃的東西。

它戳了戳徐三花,想問問弟弟的蝴蝶怎麼看,徐三花咂摸著蝴蝶吮吸出的汁液,的確味道甘美醇厚,證明這神像有點東西,可要說這東西哥哥們能不能吃,它也一時拿捏不準。

——如果這些崽吃到過一種叫做甘蔗的水果,就知道該怎麼形容這尊神像了。

徐飲棠並沒有怎麼關注那尊神像,專注地在文件櫃裡尋找2222號許仲平的病曆,許仲平進來的時間短,病曆放在上麵也好找,上麵原本的負責醫生王某某已經自動變成了徐飲棠的名字。他把病曆往後翻,將最新治療方案修改為住院觀察。

病曆修改完的瞬間,本來已經拖著許仲平往治療室走的護士停住了腳步。

她的眼神恍惚,搖晃著腦袋像是疑惑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又低頭看看抖若篩糠的許仲平下意識核對編號,發現今天的治療名單裡分明沒有2222號,便趕忙在被彆人發現前把許仲平塞回病房。

這病人瘋瘋傻傻一副啞巴樣子,隻要她不說,就沒人知道她差點抓錯人。

餘空遊看到許仲平被半路送回病房也鬆了口氣,知道徐飲棠順利完成了他們約好的事情——他幫徐飲棠拿到那份聘書,徐飲棠幫許仲平擺脫被不斷“治療”的遭遇。

很快,餘空遊發現隔壁屬於徐飲棠的病房空了,門上3021的編號也消失不見,但除了他似乎沒有人察覺到半分異樣,好像這個病房本就是該空置的,3021號病人本來就不存在似的。

……

——不,至少還有一個人察覺到了異樣。

徐飲棠很快收到了“徐醫生您媽媽要見您”的信息,護士一連聲催促他趕緊去三病區,跟他做病人時唯一的區彆就是沒有護工無時不刻在後麵監視。

“好的,我馬上過去。”徐飲棠打發走了護士。這次出發前他把徐小乖和徐二寶放進了寵物空間,徐三花則潛伏在陰影裡隨時待命。

他不確定田嬌對他身份變化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最糟糕的情況下隻能讓崽崽們把她吃掉。

可以的話徐飲棠想儘量避免這個。倒不是他為了在田嬌手底下活下來自我催眠出的愛意影響了判斷力,隻是在還沒摸清楚田嬌跟這家醫院的聯係前貿然動手,最後很可能會反噬到自己。

徐飲棠可沒有什麼不自由毋寧死的覺悟。

出門前他拿起掛在門口衣架上的白大褂,王醫生比他矮一個頭肚子圓一大圈,但這件原本屬於王醫生的白大褂穿在他身上卻像是量身定製一樣合適。

徐飲棠甚至在口袋裡找到了一張工牌,上麵寫著他的名字,職位是主治醫師。

他把工牌掛在胸前借著窗戶的影子照了照,像模像樣有點醫生的派頭。走出去時護工和護士都尊敬地喊他“徐醫生”,而被帶來複診的病人看著他神情恐懼,好像他是什麼怪物魔鬼一般。

沒有人注意徐飲棠白大褂下麵沒有換的病號服,他一路暢通無阻地從一病區到了三病區。

三病區的路依舊那麼昏暗難走,徐飲棠耐心地左轉右轉上下樓梯,還能在牆壁上找到自己小時候留下的塗鴉——那些歪歪扭扭的“跑”字,像極了長歪的藤蔓。

他看著那些痕跡,忍不住因為當時的幼稚笑起來。

徐飲棠人生中的大半時間都在這棟樓裡度過。這裡是他的兒童房和遊樂場,也是他的恐懼、夢魘和救濟。

雖然說救濟不太準確,但他的確在某一天發現自己不會再滿腦子想著逃跑,也不會因為“為什麼是我”對那些媽媽帶回來的孩子心生嫉妒。他學會欣賞醫院裡惡意與汙穢構成的藝術,像一株植物學會接受自己生來就要與泥濘相連的現實,再去仰頭看天上的風景。

那讓他覺得好多了。

……

徐飲棠在通往頂樓的走廊岔路前駐足。當他還是病人來這裡的時候這裡隻有一條路,走到儘頭就是媽媽的房間,另一邊則是堅固厚實的牆壁,撞上去會磕得頭破血流。

這是病人看不到也無法進入的秘密通道,所以有時徐飲棠明明看見護工從那個路口出現,卻怎麼摸索也隻能找到一堵高牆。

他看了看通往媽媽房間的一邊,轉身走進他曾經無數次徘徊卻不得其門而入的岔路。

黑暗的走廊散發著空氣不流通的腐臭黴味,憋悶逼仄像踏入了一條夾在牆縫裡埋在地底下的暗道,透過徐三花翅翼上的一點亮光,牆上顏色豔麗詭譎的壁畫隱約可見。

那上麵畫著祭祀的場景——一個渾身焦黑身材高大的女人站立在火焰之中,腳踩骷髏搭建起的高台。許多小人圍繞著她俯首叩拜,將脖子上係著繩子如同牲畜的奴隸投入火中,火焰冒出的滾滾黑煙組成扭曲痛苦的人臉形狀,

畫麵透著十足邪惡詭異的氣息,光線昏暗人臉在陰影中搖晃,叫人隻看一眼便仿佛能聽見萬千淒厲尖銳的哭嚎一齊在耳邊響起,一股寒意湧上喉間,似乎也要被拉扯進壁畫裡活活燒死一般。

徐飲棠仰望著壁畫上女人模糊焦黑的臉,突然感覺有人從背後頂住了他的後腰。

“彆動!”

男人聲音粗糲地低嗬。徐飲棠能感覺到刀尖劃破皮膚的些微刺痛。他順從地停住腳步舉起雙手:“你是誰?”

“閉嘴!”黃安富呼哧呼哧喘著粗氣,惡狠狠地命令道,“帶我去地下室!”

他費儘心思騙了國特科的人混進來可不是為了給醫院送菜的,有那兩個小子做擋箭牌他隻要行事小心走護工進不來的秘密通道就不會被抓住,而眼前這個醫生無異於送上門的開門鑰匙。

他要去的地方必須得是醫院的內部人士才有通行權限。

徐飲棠像被黃安富嚇了一跳,結巴著問:“什、什麼地下室?”

“彆裝傻!”黃安富把刀尖往前送了送,“三病區可沒有第二間地下室!”

徐飲棠囁嚅:“我真的不知道地下室,我是今天新來的……”

他沒說謊,他從來沒有在三病區見到過什麼地下室,就連徐三花也迷惑地表示整棟樓上上下下每個角落蝴蝶遍布,也沒找到哪裡有通往地下的道路。

黃安富恨恨淬了一聲,罵了句廢物又威脅道:“不想死就跟我說的走。”

徐飲棠聽話地點頭,老老實實按照黃安富的指示在通道裡七拐八繞,就是要他撞牆都硬著頭皮往上麵撞——牆後麵又是一條更加隱秘的暗道,壁畫上的麵孔愈發密集醜惡,一個個堆疊變形如擠在牆壁另一側窺看著外麵,迫不及待要衝出來擇人而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