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燈火(1 / 2)

人有二者為至仇, 殺父之仇, 奪妻之恨。

霍潛的第三重魘境等同殺父, 第四重魘境則全然扯下了遮羞布, 是絲毫不可錯認的奪妻之恨。霍潛猶如進入了壓縮的時空。他才手刃了刺死糯糯的凶手,時間立即又一次重置到另一個清晨。

他反複醒來,在短短的時間內重複不斷地經曆糯糯不同的死狀:

他看見自己的妻子懸梁於床頭, 抱下來時已然僵硬;他看見麵色青黑的糯糯伏倒在他床邊沒有了氣息, 門上的花斑毒蛇吐著信子衝他咧開嘴,露出尖利的牙;他看見野狼自他門前經過,嘴裡叼著軟若無骨的貓,留下一地血跡;他看見火焰熊熊穿透天與地席卷整個時空毀儘萬物,瞬息間奪取妻子的性命, 唯獨留下他立於茫茫大地之上……

霍潛在摧毀一切活物的滔天火焰中,雙手合掌。火焰在他掌中化成一柄大刀,霍潛握住刀柄,對著不見天日的火焰揮動長刀。火勢稍稍一小之後又迅速回燃, 在他赤黑的眼中迸發出更為強烈的光影。他心中的戾氣隨著熊熊的火焰更上一層樓。他以毀滅之火做刃,要它與彆的烈火相拚, 對著看不見儘頭的烈火毀天滅地似地劈砍過去。

都毀滅吧, 既然世間容不下一隻小小的貓精, 那留這天地做甚?

留我做甚!

糯糯在魘境之外捂胸倒地,被酒氣般上頭的悲痛與憤怒衝擊得心臟一抽一抽地疼, 差點弱唧唧地喵喵叫起來。他哼一聲老樹精就屁顛屁顛跑過來了, 雙手張開一副想碰又不知道從哪裡碰起的樣子:“誒, 你這是在做什麼奇怪的事?你們小貓咪怎麼都這麼不能消停?你想要什麼你跟我說麼……”

糯糯瞪這罪魁禍首一眼,沒get到對方突然的示軟:“你給他看了什麼,為什麼要這般一停不停地刺激他?”

老樹精撓撓腦殼:“又不是我讓他看的,進了魘境生死有命,我又不能操控他的所見所聞。”

他怕糯糯以為自己要弄死霍潛,緊趕慢趕追著他解釋:“每個人的魘境都不一樣,哪能是我一個個給他們事先做好的呀。魘境由心生,心中所懼即魘境所見,怕得越厲害,見得就越頻繁……”

話音剛落,他們腳下的土地一陣動蕩。

老樹精四顧周圍,一陣頭皮發麻:“小貓咪你做了什麼奇怪的事?魘境是幻境,它不會有地動。”他不可思議地抬頭望天:“你是用了什麼法子,這層魘境搖搖欲墜將要崩塌。”

貓在老樹精的心中是一種神秘而美麗的生物,能做出什麼來都不稀奇。他下意識就把魘境內的動蕩歸到糯糯身上。

糯糯血液中湧動著共情的汁液,心中止不住地竄起一陣陣快意與殺念,對著武力懸殊的老樹精都能升起手撕老賊的雄心。隻是一開口,他就暴露了自己小慫包的真性情:“不是我,是霍潛……”

他說著說著冷不丁想起來:“等會,你之前說魘境崩塌會怎麼樣來著?有可能會掉到兩重魘境的縫隙之中,歸於虛無?”

準確地說不是“有可能”,而是“鐵定”。

魘境猶如一個球,每一重魘境都隻和附近的幾個球狀魘境相接。強力破開它的外殼從某一點逃出,恰巧遇見另一個魘境的概率無限接近於零。

老樹精本來還在用一種“這崽真靚還能破開我的生境,不愧是雲羅的重孫”的迷之欣慰目光看糯糯。被他一提醒才又驚覺:“是了,咱們得趕緊躲躲不能再呆在這重魘境裡了。乾脆我直接帶你出去,至於你留下陪我的事,我就不強求了……”

糯糯張大眼睛,一下子不敢相信老混蛋竟然這麼好說話:“那你把霍潛也帶出來。”

“這不行,他幾近瘋魔看到我豈不是更要上頭,我們兩誰都不要接近他才是正理!”魘又窺探了一下霍潛的生境,感知到了獵物滔天的怒火和破壞力,非常識時務,“咱們不要管他,魘境動蕩地更厲害了,我先送你出去。”

這是打算大難臨頭帶著糯糯獨自飛了。擱外邊就是標準的惡公公,什麼都以自己家孩子為先根本不管兒媳婦死活那種。

糯糯心中戾氣爆表,強壓把老樹精爆頭的渴望:“不行,他肚子裡還懷著我的崽!”

“你清醒你一點,他是個公的!”老樹精捂臉。

糯糯就地盤坐:“你走吧,我不會拋下他。”他一隻短命的貓,不出兩個月就要迎來雷劫。與其苟且偷生這幾十天,不如死在阿嬌身邊。

——若我能死在你身旁 也不枉來人世走這趟。

何況他兩也不一定會死。他閉上眼,對著老樹精草草交代:“我與他心意相通,能感知到他的情緒,我或許可以把他拉出惡念穩住搖搖欲墜的魘境也說不定。”

他對著老樹精的方向揮揮手示意他走,排除心中雜念,嘗試在心中重演一些美好的過往。霍潛經受不住的負麵情緒能感染到他,那他若是心懷無限希冀與感戀,也能傳達一部分到他的心頭。遏製住對方近乎瘋狂的悲慟心境。

他首先想起自己那溫柔的娘親,於寒冬之中招呼他:來,來娘親肚皮下,彆凍著。

那時他體型比現在小一倍不止,可以被全須全尾兜在毛茸茸的軟肚皮之下。他爹有時候看不過眼說兩句“小公貓,不用太寵”之類的話,娘親就會仰起一隻前jio:相公你也來。

大公貓多半會二話不說滾過去,讓妻子也勉強蓋住他的肩膀,嫌棄巴拉地和自己還在吃奶的兒子共享一個暖乎乎的懷抱。

糯糯輕笑,這等生死攸關的情況下回想過往,竟覺得他那從來不給他好臉色的爹爹也是“美好過往”的一部分。

他想起許諾要永遠永遠照顧他的名為“阮紅塵”的狐狸精。即使她後來一聲不響消失在自己的生命裡去追求更想要的生活,至少許下誓言的那一刻,她的心是真誠的。何況夫妻才是至親至誠,他們兩口小家若是當時帶上自己,他多半也是待不長要自行離開的。

還有霍潛。若即若離,允許他親近自己又不允許他過分親近的霍潛。他是蹁躚的蝴蝶,是曲徑通幽的溶洞。神秘且迷人,叫人停不下追尋他的腳步。哪怕腳下是萬丈深淵百裡荊棘,他也曼妙得能叫人把險途全部無視,隻留下中途一親芳澤二親芳澤三親芳澤時的歡欣雀躍……

不知道此生有沒有希望睡他一次?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喵。

他心思全係在霍潛的安危之上,沒有注意到老樹精的行蹤。後者雖然被要求自己走,見著糯糯死賴著不動的架勢之後卻並沒有拋下他。隻是用一種無奈的眼神看年幼的貓精,半跪坐在了他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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