魘境由心生, 從中走出來也不過是一念之間的事。
霍潛在聽到糯糯哭喊的一瞬間, 便什麼戾氣都化作了虛無。揪心得連“糯糯已死”這件事都一下子想不起來了,隻想趕緊趕過去。心中隻餘一念, 想不起往事之憂,顧不上後事之慮。不過一晃之間,便落在了生境之外。
睜眼就獲得一隻臟兮兮哭唧唧淚和著血一起淌下來的貓精。
霍潛後知後覺, 喪妻之痛反撲, 湧上了心頭。他識海還不是很清明,不能很好地分清現實與虛幻, 見了活生生的糯糯卻還是萬分欣喜與後怕的。他也不嫌糯糯是隻滿頭血汙的小臟貓,如蹣跚學步的幼兒一樣撲將過去摟住了自己的妻子。
他身形比糯糯高大許多,手勁大得足以把糯糯捏進自己的骨血裡,姿態卻擺得極為卑微。恨不得糯糯長出雙翅將他兜頭包起來, 好讓他做一隻溫軟翅膀下的小鵪鶉,逗留在狹小的世外桃源中不必經曆風雪。
糯糯差點被他摟斷腰, 饒是共情的藥效幾乎散儘他也能感受到一點對方的心驚肉跳。他明知霍潛還在悲慟的餘韻中,卻做不出安撫的動作。他沒被霍潛用那樣後勁悠長的狠話吼過, 至今尤是委屈的, 眼淚還在吧嗒吧嗒掉。怎麼都止不住傷心勁兒, 哭得打嗝。
他們就這樣一言不發地相擁著, 各自傷心著。
最後還是糯糯稍定心神,擼了把霍潛的狗頭:“沒事了, 沒事了。”既然僥幸從生境裡逃出, 就不要提往事。總歸提了也沒什麼趣處, 不過揭霍潛傷疤,又叫自己難堪罷了。
霍潛卻忍不住哽咽著傾訴了一句:“我看見我的妻子死了。”說著摟在腰間的手上移,撫在了糯糯的後頸處。他躬身,額頭貼在糯糯的脖頸裡,大狗般想要得到多一點安撫,複又重複了一遍:“我看見了他的死相。”
糯糯:“嗝。”
霍潛沒有得到想要的撫摸,不適應地抬頭望糯糯,就見對方朝他連打了好幾個嗝,猛地“汪”一聲大哭起來。哭得都不要他抱了,纖細的胳膊胡亂甩開他的臂膀,背過身去大哭著踉蹌走開。
霍潛才真正意識到糯糯在哭,驚魂未定的情緒瞬間不藥而愈,也不沉迷在喪妻之痛中了,笨手笨腳地跟過去。
糯糯不想看見他,他一追糯糯就仰頭嗷嗷哭著小跑起來。
霍潛一頭霧水跟在他後邊,笨拙如狗熊,想要拽住他又無從下手:“怎麼啦?誰欺負你了?”
糯糯心態爆炸一邊抹眼淚一邊小跑,也不跟霍潛說話。心中叫囂“滾滾滾,我不想看見你喵”,可是嘴上哭嗝不停,根本不能說出半句狠話。於是越急越氣,越氣越要哭,越哭越打嗝,越打嗝越不能說話。倒黴催地形成了一個根本說不出半句狠話的死循環。
氣急之下腳下被小石頭一絆,順勢就沿著斜坡在草坪上滾成了一個圓潤的貓球。
糯糯:……QAQ連石頭都要欺負我。
霍潛趕忙去接,半路給他攔腰抓起。直男屬性的霍潛一根筋地想要將糯糯抓牢了帶離危險的斜坡。中途試圖把他放在肩膀上,頂到糯糯的胃;翻麵,硌到糯糯腰;想著九十度旋轉給他放直了抱回山坡上去,撞到了糯糯的頭。
他以前從未發現要在自己身上安個小年輕是如此艱巨的任務,當下更手忙腳亂了。
糯糯被擺弄來擺弄去,還在哭唧唧掉眼淚。霍潛撞了幾次就不敢多動了,燙手山芋一樣把他往地上一放,自己半蹲在他麵前:“怎麼哭個不停?”
愛而不得這等心酸事,當然是不好對被偏愛那個人說的。不然自己不僅要愛而不得,還會成為他人茶餘飯後的笑料,讓自己淪落得更加一文不值。糯糯這般告訴自己,強令自己隻做無事把此事翻篇。
忍了又忍,還是過不去這個坎兒。
“你,你,你,”糯糯哭嗝未消,說話十分滑稽,“你的第四重魘境,是不是屬於你的妻妻,妻,妻妻,妻子?你心中已經有個人占據了妻子的位置你怎麼不跟我說?看我笑話很好玩嗎,嗝嗚嗚嗚。”
霍潛差點脫口而出:“是,魘境屬於你,妻子也是你。”
餘光瞄到不遠處鬼鬼祟祟偷看的老樹精,他才赫然醒悟:是了,他方才身處於幻境之中,見到的都是假象,這貓精並不是自己的妻子。
既沒有夫妻之名,也沒有夫妻之實,怎麼能算是妻子?何況自己早前立誌孤家寡人了此殘生,並沒有接受他求歡的意思。他是不應該有妻子的,何苦自尋煩惱給自己找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