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瓜客嘴裡憔悴落魄的糯糯比之傳言有過之而無不及。貓貓本弱, 為父則神經衰弱。他奔波了許久,連續兩個晚上都沒有睡, 飯也吃不下。崽崽跟個小賊一樣摸回他們身邊時, 正好瞧見糯糯枕著霍潛的膝蓋小憩。臉色蒼白, 嘴唇起皮,眼下的烏青重得堪比他的遠房親戚小熊貓。
他們沒有跟著路千裡留在千絕穀,而是將屋子立在了千絕穀外的一處山林中。眼下確認了那貓崽不是霍糖, 便失了方向。路千裡經章如溪手上那小貓精的求救, 知道那是他第一任恩師的後代,眼下是不把那小貓精要回來絕不輕易出穀。霍潛便帶著糯糯和常霏出穀, 商量下一步對策, 順便逼糯糯休息一會兒。
常霏端過來一碗粥給霍潛, 囑咐他給糯糯喝下去。又輕手輕腳退到遠處, 一臉擔憂地看著精神狀態明顯不佳的糯糯。
霍潛在低聲安慰他:“沒事的,看模樣是自己跑出去玩了。不一定是落在了藥修的手裡。” 糯糯有氣無力地應一聲。
霍潛摸他的額頭,另一隻手拿勺子, 企圖讓他把粥咽下去:“即便是被藥修抓去了, 一般人也不敢薄待他。普天下的修士都知道他是我的兒子,若是敢欺負他,便是與我,與整個合歡宗做對。”
糯糯依舊咽不下粥,搖頭道:“百幽穀是藥修中聞風喪膽的存在, 去的藥修十之八九都不能出來, 不還是有人前仆後繼。我們一族隱居千年, 也不見得被淡忘,足以說明事實並沒有那麼樂觀。”
糯糯歎氣,似乎是累極了:“你是天資卓絕的天道寵兒,”他閉眼,上下睫毛相碰,盛開出脆弱的弧度,“你永遠不知道底下的普通人是如何匍匐掙紮在紅塵的泥淖中。”他想起自己修習禦風的數九寒天,一次次從天空中墜下,於雪地之中翻滾,沒有硬殼防護的肉身在山石的棱角上刮出七零八落的傷痕。即便如此,為著離開歧山,自己也從懈怠,不曾想過要停止腳步。
目標越是堅定,期間投入的越多,便越不會輕易放棄。何況無路可退。
“你不知道人渴望到絕境時,是不憚於鋌而走險的。”糯糯將額頭依靠在霍潛的腹部,“譬如章如溪,明知道你與百尾貓族的貓精結親,明知路千裡曾經受過百尾貓的恩惠,依舊要囚禁霸占百尾貓。在我們向他討要那隻呼救的小貓精時,也要冒著重傷殞命在你和師兄手裡的危險,強行帶走他。”
“崽崽若隻是一隻普通的小貓咪,走丟兩天也不至於如此。”糯糯哽咽起來:“可是我把他生成了金色碧眼的模樣,我害他成了不能坦蕩走在日光下的小貓。我是隻無能的貓,我沒能讓他長成稍微安全一些模樣。”
“隻要世人還熱衷於修行飛升,我們種族便永永遠遠活在被修士獵捕的恐懼中。”糯糯被霍潛從自己懷裡,挖出來喂了幾口粥,早前去揭陽城找霍潛時積累的負麵情緒突然爆發,“崽崽不能像彆的小貓一樣離開爹娘太遠;他不能輕易以自己的原形見人;他若是想自由自在走一遭,須得和我一眼隱藏身份才妥貼;他以後不能像彆的小崽子一樣大聲跟外界說,說他是你霍潛的兒子,身上流著百尾貓一族的血。”
霍潛有心告訴他不必如此悲觀,糯糯卻早一步知道了他的心思:“即便他的身世能威嚇到藥修,叫他此生不必過得如此膽戰心驚。他這隻世所矚目的百尾貓也不能回歧山,不然就是給族人帶來災禍。他以後都不會有同族的小夥伴,要和我一樣孤零零遊離在種族之外。”
糯糯神色中頗有一種厭世的情緒:“百幽穀的樹精,早年將我們一族全數送到歧山隱匿庇護,不還是留下了一支落在了合歡宗章如溪的手裡。我族貓精那麼多,哪裡能一一護得過來。”
他眼皮有些沉,幽幽地歎息:“永遠躲躲藏藏,永遠見不得光。”
霍潛實在是怕糯糯哭出來:“不若我去把合歡宗那幾個老資曆的藥修挨個請過來。不管崽崽在不在他們手裡,先敲山震虎……”
糯糯卻是頭一歪,睡在了霍潛腿上。
霍潛停了話語,放下手中的粥碗,謝過不遠處常霏大夫給的安神藥,躬身把糯糯抱回房。常霏慚愧無比,小跟班一樣跟著糯糯:“是我學藝不精,怕小先生察覺隻在粥裡放了一點點安神藥,累得小先生忍著傷心說了這般久。也叫恩公受累了。”
常霏當初是借著治好了霍潛的寒疾的借口,才躲進落霞山留下了一條性命。他並不知道一切乃是歸不覺替路千裡包辦,還以為是獲得了霍潛的首肯。心中十分感激。
百尾貓熟識藥性,世人皆道貓有九條命,而百尾貓醫術精湛,說是能給人續命百條也不為過。由是得名“百尾”。天底下所有的醫者見到活的百尾貓都是心有向往的,常霏一個五大三粗的熊精已經叫了糯糯兩天小先生了。
他在叫糯糯小先生的時候,小小先生正躲在犄角旮旯裡吃手手。他才目睹了一場miamia擔心他擔心到哭的修羅場,整隻小貓崽都是僵硬的。
離家出走的小崽子一般都有如下的心理階段:哼哼哼我在這個家感受不到愛了我要離家出走誰都彆攔我——嚶,仔細回想一下爹娘還是很疼愛我的,偶爾的一時疏忽完全可以原諒,我怎麼可以這麼任性害他們擔心,我這就回去——回去後發現家裡因為丟了崽子雞飛狗跳不得安寧,可憐的老父母憔悴得好像憑空老了許多歲(大霧)——陷入強烈的自責中,臨到家門前反倒是近鄉情怯,躊躇著不敢現身……
崽崽胖到幾乎看不見的脖子上用紅繩掛著一枚指甲蓋大小的月牙印。如今便由月牙在前,拖著崽崽往前走:“你爹娘進屋了,你快些追進去。”崽崽兩股戰戰,沒出息地縮著肥嘟嘟的貓屁屁往後退:“我,我沒臉見miamia。嗚嗚嗚我是個壞崽子我不配他對我這麼好。”
“你少廢話,把你交到你爹娘手裡我就功成身退回去休眠了。”月牙氣呼呼,狂扯,“熊崽子快進去,我不想活了,你彆擋著我休眠。”
崽崽屁股往地上一墩,四個爪爪踩在地上,每個爪子都是拒絕的刨地。整隻貓撅高屁屁,呈現一個難以被拉走的賴皮貓形狀:“我真的沒臉進去,嗚嗚嗚,我可以假裝這兩天是被貓販子拐走了嗎嗚嗚嗚嗚叔叔你拐不拐貓崽?”
他與糯糯不愧是親父子,在某些方麵思路那是出奇地一致。都是被受害人知道後要挨揍的款兒。
死了媳婦又攤上一個糟心兒子的月牙很是不通情麵,急於把拖油瓶甩給他親爹娘:“少玩亂七八糟的把戲,現在就進去找你爹娘就是最好的選擇。”
崽崽被拖了一會兒就不抓地消極反抗了,出奇製勝一個起跳把月牙撲倒:“你彆扯我,我害我miamia這麼擔心,我我我,我得做點什麼補償一下。不然我沒臉見他。”
月牙:???
“你一隻沒有斷奶的小貓崽能不能不要……”
話沒說完,崽崽意氣飛揚搶答道:“我去把礙著我們族裡貓貓曬太陽的藥修全部咬死!”
月牙:!!!
崽崽雄心壯誌:“一個也彆想踩著我們族貓貓的頭飛升!”說罷就扭頭,屁股對著霍潛和糯糯所在的方向,大步往前走。
月牙被貓崽的野路子操作驚呆:“你等等……”他被急性子的貓崽拖了一段,眼瞧著這崽子要發瘋,聯想到一路聽聞的百尾貓一族的遭遇,驀然發出了輕蔑的笑聲:“你說想要叫你們種族的貓精往後都能在日光下自由行走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