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強裝出來的熱鬨終於沉默。
對方與雲薑相似的雙眼直直看向她,區彆在於她的黑色的瞳孔更大更圓,眼中情緒似是控訴,似是譏諷。
神情倔強的少女強行掰著口音,咬著最字正腔圓的普通話說:“是想你回來繼續跟家裡拿錢,還是巴望你回來讓我嫁人拿彩禮去?”
不等兩人有所反應,雲娟站起身,留下一句不輕不重的話便出了門:“我吃飽了。”
雲媽並不是個擅長孩子間矛盾的人,尤其是對著從小就很有主意的大女兒,連忙解釋道:
“小娟她不是故意的,你沒回來的日子她也很想你的,前天的電話都是她主動打的...”
雲薑說:“我知道的。”
開頭那句低罵就是雲娟的聲音,隻是沒想到通訊的對方並沒有給家裡的號碼做上備注,還語氣分外陌生地詢問是哪位。
著急解釋的雲媽語塞:“那...”
雲薑轉回頭,看向外貌比實際年齡大許多的雲媽:“但那時候確實是我錯了,這種話就不應該說出口。”
這回雲媽也沒法說話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何嘗不難過?
堂屋裡腰背挺直的雲薑也沒有錯過門口驟然停住,又複起的腳步聲。
***
有彆於城市的熱鬨,飯後的鄉間基本陷入靜謐。
洗完澡的雲薑搬個小凳子在院子裡吹風,手托著腮,將半乾的頭發撩到背心處晾著。
雲媽習慣早睡,吃了藥就睡著了,屬於她的房間的燈早已熄滅。
天上繁星點點,在深藍近黑的天幕上連成一片,形成神秘且燦爛的星河,向地上人間展示它的盛大絢爛。
雲薑看著好看,鬱燥的心情稍平,摸出手機對準天空給拍了下來。
剛發送沒幾秒,陸沅的視頻通話就彈了過來了。
“記得她明天要早起跟導師彙報來著...”
話是這樣說,雲薑的食指還是誠實地點下接通鍵。
心有靈犀般的,屏幕內外都傳出同一句話,異口同聲道:“這麼晚你怎麼還沒去睡?”
兩人也一愣,又同時笑了。
看見臉的時候,雲薑莫名有一天的疲勞儘數消失的暢快感,雙眼微彎。
“沅沅。”語氣微沉。
屏幕對麵的陸沅也是剛洗完澡,乾發帽包著頭發,寬鬆的米色睡衣籠罩在瘦削的肩膀上,白皙的臉上被熱水熏得粉白,甚至還能看見濕潤的雙唇微張著,蒙著水汽。
看了看雲薑的表情,陸沅忽然捂著臉說:“哎呀沒化妝好醜,不給你看。”
“沅沅...”雲薑又喊了一聲,語調拉長。
“怎麼啦?”陸沅調整了一下手機攝像頭,順手解開乾發帽:“你怎麼有時間跟我說話呀?”
雲薑換了個姿勢,下巴抵在膝蓋上,目露疑惑:“嗯?”
“我們兩個又一樣了,都在晾頭發。”陸沅幼稚地比較一番後,才說:“我以為你回家就要跟媽媽和...家人說話,沒空回消息。”
語氣變得委屈,陸沅垂下眼小聲叨叨:“因為這個我一天都沒敢給你發消息,還不是怕你沒空回,就我孤零零的掛在那,看著難受。”
雲薑豁然開朗,才想明白自己也是在害相思病。
聊了一會,雲薑眼見著時間不早,就提醒陸沅應該去睡了。
“那你呢...你是睡不著嗎?”陸沅說。
“我等等就進去了,在這裡再坐一會。”
事實確實如此,雲薑沒否認,並把理由歸咎於有點認床。
陸沅聽罷,捧著手機站起身。
一臉茫然的雲薑就看著她操作,對麵光線忽然大亮,等攝像頭平穩下來的時候,就發現她人已經站在練琴房裡。
陸沅笑著說:“明天要跟導師彙報一下訓練成果,先拉一遍給你聽,你看看有沒有問題。”
已經做好保養的小提琴被取出琴盒,抵在肩頸處,另一手執弓,眼微微垂下,緩緩吐出一口氣。
從那一刻開始,她的表情就變得專注而聖潔,手開始動了。
舒緩的小提琴傾瀉而出,悠揚樂聲裝滿了不大的院子,伴著耳邊的蟬鳴蟋蟀振翅聲,像是靜靜流淌的月光。
其實以雲薑對音樂的鑒賞水平來講,最多隻能分清好聽和不好聽,什麼技巧手法,什麼感情韻律,她哪裡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但有一件事很明顯,陸沅故意借此機會哄她,借樂傳情。
陸沅也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她從未有過主動哄人,還是用樂曲安撫,心裡的情緒不知該應該說是難為情還是躍躍欲試。
即便是表演了千百遍的演奏者,今夜好像又變回了第一次上場的小孩,正緊張地完成表演。
在這隻有一位觀眾的演出中,她將狂跳的心跳聲藏在抒情溫柔的樂曲之中。
小提琴是她最引以為傲的夢想,就算被保姆和家教壓榨也不曾考慮過放棄,錯的隻是保姆和家教,跟小提琴沒有關係。
待到樂聲停下的時候,她放下了弓,還是沒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