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壽命短暫,百年便迎來一次終結。
親眼看著送蒼老的愛人下葬之後,雲薑就離開了那個世界,又恢複了青年正茂的模樣。
在虛無中劃出一片暫時棲息的地方,空茫純白,隻坐著一個青蓮色長袍的女子。
烏黑長發垂地在身後蜿蜒,覆在長袍衣擺之上,將那靈氣彙成華彩紋路。
今日懶得束發,左右無人在此,偷懶一下。
雲薑彙集天地靈氣而生,誕生的年數她自己都數不清楚,連名字都是想起來的時候隨口取的。
似雲那樣縹緲不定,又聽說人間回以某薑來稱呼美人,便直白地取了這個名字。
她對著眾生鏡看了半天,覺得自己長相應該也是個美人,叫這個名不會過分。
主要是沒有對比,她也不知道自己看的對不對。
眾生鏡能看見眾生,但她不能下界,那時候還不能全然控製自己,怕會壞了凡間因果。
就帶著這個名字興衝衝地下了雲山天宮,打算跟第一個飛升上來的仙友交個朋友。
哪不成人第一麵看見自己,就激動地彎下腰,行鄭重大禮,稱:“傳說上界仙京住著一位神尊,移山填海造了這仙京,想必這位就是……請受蒼渺界玄天宗小子一拜。”
雲薑:“……”
論實力,他自稱小子倒是不錯。
論外貌,你個白胡子白眉毛的老頭,自稱小子就有錯了。
那激動的心情頓時打了對折,再打對折,隻好端起神尊架子,點撥他幾句。
結果得到他激動又興奮的眼神,連連說受教了,就扭身隨便找了個仙宮貓進去閉關了。
能第一位從下界飛升上來的,那都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對實力有著無上憧憬與追逐,沒有原地坐下閉關已經是很克製之後的結果。
雲薑在原地站了一會,就隱約聽見雷劫聲震震,受點撥的仙友在飛升不到一時辰裡,又要再塑仙身了。
看來沒幾十年是出不來的了,閒的無事,便自己在仙京裡瞎逛。
剛誕生靈智的時候仙京都還不是仙京,隻是一團靈氣。
還是顯得無聊的她整合了一番,移來了山,造了海,雕梁畫棟,精巧絕倫,造成了現在的天上仙京,如今的繁華景象。
造好之後等了萬年,還是沒等到飛升上來的仙,便回了自己的雲山天宮,倒頭就睡。
在結道侶契之前她是仙京裡最熱愛閉關的,非重大事件都不會出來一趟。
有時候閉關幾百年出來一趟,有時候是幾千年,偶爾出來一趟,這仙京就會多了幾個生麵孔。
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資曆夠深的緣故,每一次出來的時候,遇見的麵孔就越發對她畢恭畢敬。
頭幾批飛升上來的仙友倒還好,尤其是最近幾千年飛升上來的,簡直是要把她當成仙京老祖來供著。
雖說也差不多,但雲薑隨行恣意慣了,能跟人坐一塊談笑,
也能跟仙坐一塊論道,並不喜歡被高高在上地敬著的感覺。
從小就注視著人間,對繁華之色尤為喜愛,她的仙衣那是五顏六色,樣樣齊全。
不僅是她,其實仙界的諸多仙友也更喜歡華彩之色。
要是仙衣的顏色太素看起來會覺得此仙太窮,估計洞府都是隻掏了窟窿,放個蒲團就算了事的窮。
除非某些天生喜歡素色的仙友,大多仙友的仙衣越花哨,就代表上麵的禁製和法陣越多,看起來就實力越強,越抗打。
就算是天生喜歡素色的仙友也會在打造的時候繡上各種紋路,不輸人間技藝高超的繡娘做出來的最華麗的衣裳。
淡雅是真淡雅,下的功夫不會少,湊近五步內都會被對方身上法衣閃了眼。
西天佛都塑金身,披袈裟,金光璀璨,總不能都成仙了還穿得跟披麻戴孝似的。
虛無空間裡的身影越發凝實,裙擺上的山川繡紋清晰可見,隻不過還是分神。
她本體還在雲山天宮裡躺著,很多地方都不能去,為了應對這情況,她在漫長的歲月中給自己捏了幾個分神,方便她隨時去想去的地方。
坐定睜眼,瞳中璀璨金色若隱若現。
人在空閒的時候總愛回想過去,雲薑也會不免俗。
人間百年的記憶與她原本萬年生活的記憶相比如滴水入海,不過頃刻便收斂好所有情緒,恢複平靜無波的樣子。
“前麵的九個魔種已然拔除,墨淵到現在都沒有太大反應,那估計不止這些……”
也不知道墨淵趁她閉關的時候在人間偷偷吃了什麼,心眼子比仙京裡的仙友們加一起都多,心也最狠。
說把自己切了就切了,但雲薑也沒跟祂客氣,看見一個就拔除一個。
最簡單最快速的方式就是……
雲薑故技重施,祭出眾生鏡。
抬手把墨淵的一團魔氣打進去,自然就能跟著指引找到魔種所在之地。
如果她沒有估量錯,最後一個是切最大塊的,實力比較強的一塊。
等眾生鏡裡的場景漸漸顯露出來,雲薑一眼就認出這是哪裡了。
“嗯?怎麼是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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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渺界是最靠近上界玄瀾界的地方,日行千裡,隻需十天便能到達通往上界的大門。
距離倒是不算遠,但是想跨越那一道天塹可比登天還難,實力運氣缺一不可。
每百年,蒼渺界都會送上天賦俱佳的弟子前往玄瀾界繼續修煉,寄予厚望,重現老祖光輝飛升仙京。
在蒼渺界裡,三百歲結金丹都能說是天賦異稟,化神就是宗門老祖級彆,再高的都已然隕落。
不同於蒼渺界的靈氣匱乏,玄瀾界靈氣充盈,化神遍地走,元嬰不如狗,六歲小兒便是煉氣期。
至於金丹修為,那隻是外門弟子的修為,不過了了。
有點心氣的修士都會想要跨越天塹,前往玄瀾界,以求飛升。
但也有更多的修士知曉玄瀾界那邊是重實力,輕門閥的,家世姓氏在他們眼中不過俗物,不堪一談。
自知實力了了,又不願前往玄瀾界尋找機遇,便寧願待在蒼渺界中繼續做雞頭,不去上界當鳳尾,再次從底層摸爬滾打。
由此可知,蒼渺界的資源並不充盈,大多彙聚在一部分人手裡。
比起玄瀾界裡一貫做派,在蒼渺界中則是重門閥,以姓氏為單位把控著該地方資源,互相團結。
即便是仙派宗門也是如此,掌門長老之位皆非能者居之,而則同姓者居之。
在任何地方都會有坐大的魁首,蒼渺界中,首屈一指的便是玄天門。
不僅是因為玄天宗建宗萬年,規模龐大,曾經出過一位成功飛升的老祖,最重要的還是近千年飛升的照靈仙尊曾任過他們的客卿長老。
——雖然沒幾年她就跑到上界玄瀾界了,但宣傳自家宗門這種事情就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讓玄天宗名聲更上一層樓的,還是百年前玄天宗宗主降伏一個為禍人間的大魔頭,並將其關在宗門內親自看管。
此番做法,實在高義,叫人人稱讚,玄天宗宗主之名在蒼渺界無人不曉。
“高義的是宗主,受罪反而是我們,”
一穿著灰裳弟子服的女修說,“鎮魔山上常年大雪如極寒地獄,我們不過是煉氣期的小弟子,哪能抵擋得住寒氣。”
女修身邊圍了不少外門弟子坐在一塊,中間的火盆熊熊燃燒,給這群修煉不到家的煉氣期小弟子們提供溫暖。
大家雖然沒有出口讚成,但表情裡露出讚同之色。
她們不似陸姻那樣生得花容月貌,還得玄天宗少宗主的喜愛,興許那天就會成為少宗主夫人了。
那待遇是不同的,人犯事有少宗主兜著,她們犯事可就是宗法處置。
宗主自從將那大魔鎮在山上,便要求玄天宗外門弟子每月在山腳下輪守。
之所以不把時間延長些,估計是怕未脫離凡胎□□的外門弟子凍死在山腳下,便定為勉強能忍受的一個月。
可那鎮魔山上不僅僅有冰冷入骨的寒氣,還有那威壓深重的魔氣,哪裡是小弟子能抵禦的,一個不小心就會因此殞命。
長老們總說能鍛煉意誌,是好事,那這好事怎麼不讓內門弟子一塊享受,就隻要外門弟子去守著,說到底不過是糊弄人的話。
“這話聽著耳熟,又是輪到陸姻師妹值守鎮魔山了?”穿著青裳的女弟子走進門來,笑道。
陸姻被點破,撅著嘴哼了一聲,倒也不討人嫌,頗為嬌憨。
長得好的人哪怕是脾氣差點,也願意看在臉的份上容忍一二。
一眾弟子起身,紛紛向青衫弟子問好:“張師姐。”
“看你們臉色都白成這樣,快坐下吧。”張師姐邁步入內,把手中的錦囊交給陸姻,“這個月的份例。”
此話一出,不少弟子的目光都看向那不過巴掌大的錦囊,眼神隱隱羨慕。
都是外門弟子,一起住在這大院裡,陸姻卻是好命,不僅有少宗主優待,還有內門弟子的親姐姐接濟,實在舒服滋潤。
色若春曉,明媚燦爛,跟她長得同樣麵孔的陸緣卻冷若冰霜,不苟言笑,好似那亙古不化的冷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