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見身旁人的目光,就知道自己的膽怯鬨笑話了,不由得惱羞成怒,欲蓋彌彰地要衝上前。
“我看你就是魔修偽裝修士,爺爺我看過不少你這樣的,如今諸位道友在此,我可不怕你!”
旁邊的散修好友拚命拉他,那人甩開手問:“你拉我作甚?”
散修好友說:“彆衝動,你看看她身上的衣服。”
散修這才看見她穿的是玄天宗內門弟子服,腰上掛著的腰牌正正是玄天宗內門弟子所擁有的。
陸沅瞥他一眼,手扶劍柄,冷言道:“清溪鎮上是有邪修出現,隻不過出現的不是鎮魔山上的,而是噬魂老祖的徒弟。”
“裡麵的人不是給吃光的,是拖家帶口跑光的。一個個的在這裡高談闊論,好似要親自將邪修斃於手下一樣。”
陸沅環視四周,語氣冷淡且嘲諷:“要真是這般急公好義,為何各個都端坐在此?又為何繞過清溪鎮過江而不敢入鎮除魔?”
眾人一震,麵露訝然。
可那麼多人在,指望這些人有點愧疚之心是不可能的了,隻會慶幸是繞路而來。
那可是噬魂老祖,把他們捆到一起送菜都不夠那嗜靈鼎塞牙縫的。
又有人問:“你怎麼知道那裡是噬魂老祖的徒弟而不是大魔?”
陸沅:“我剛從清溪鎮過來,要是你們來得巧,就能看見噬魂老祖骨灰被掃進大江的盛景了。”
此話一出,堂中轟然,那剛剛還在叫囂的散修被擠到角落去了。
“什麼?!”
“噬魂老祖死了?”
() “為誰所殺?為你所殺?”
“你年紀輕輕就殺了噬魂老祖?彆殺了他手下部將就說是噬魂老祖本人。”
“假的吧?他都半步合體了,若你真有這份本事,怎麼可能到現在都是籍籍無名?”
忽然全場安靜下來,倒不是他們不想繼續說下去,而是被人用威壓強行安靜下來。
便見一紫衣女修從櫃台處過來,步伐不緩不慢,眉眼帶笑。
若非知道那沉沉威壓是她散發出來的,怕不是要以為她隻是路過的凡塵女子。
“這裡也客滿了,咱們走吧。”雲薑領著幾個小輩過來,招呼陸沅一塊走。
李淩萱看了一眼他們,目光平淡,跟著前人出門去。
那說話的散修就看見不僅是陸沅穿著內門弟子服,其他幾名年輕修士身上都或多或少有玄天宗宗門徽記。
出了客棧門,雲薑說:“處處都是客滿,不如隨便找個地方歇一夜好了。”
陸沅他們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不遠處傳來一聲厲喝。
“你這妖孽,果然在這!”
意想不到的人出現了。
說話的人不是誰,正是張宗主本人,身後還跟著不少其他仙門的修士。
來勢洶洶,人多勢眾,非善也。
張宗主立於人前,白衣仗劍,還真有那仙門魁首那味道。
隻是宗主為什麼會對著雲前輩說這句話?
“宗主怎麼會突然出現?”李淩萱疑惑道。
其他人也都有這樣的疑惑。
李淩萱不可能會主動透露行蹤,陸姻沒這腦子,那剩下的就隻有……
眾人都看向了張廷敬。
張廷敬比誰都震驚,他懵懵道:“昨天晚上被救出來之後,我爹就問我人在何處,為了不讓他擔心我就……”
“好你個孽畜,膽敢殺人逃竄在先,竟還敢迷惑我門派弟子。你們幾個,還不趕快給我過來!”
這話說得,大家更懵了。
張廷敬第一個開口:“爹你是不是認錯人了,雲前輩剛剛殺了噬魂老祖,救了鎮長之子,還救了我們,她除魔衛道,不是魔啊。”
後麵的人一聽,頓時嘩然。
三分不可置信,混著七分你被人騙了。
張宗主道:“她說那是噬魂老祖就是噬魂老祖?休要給她迷惑!”
背後的人也紛紛附和,對張廷敬的話是一個字都不信,以為他不過是妖言惑眾的大魔糊弄。
“誰知道是不是她與噬魂老祖做的局,估計算計你們的。”
“少宗主你有所不知,最近有不少弟子出任務的時候殞命,證據都是指向噬魂老祖的人所為。”
“如今她擺出三分好臉色,你就傻傻上當了?”
幾人還是不信,畢竟這一路以來的所見所聞是真是假,他們不是三歲小孩,分的清。
不論對麵的人怎麼說,就站在原地不肯動,還出聲幫忙辯解。
見他們就是不信,
還想出手攻擊,
陸沅第一個擋在身前,李淩萱第二。
張廷敬覺得自己少宗主的身份應該好使,也不動了。
張宗主氣急,罵道:“放肆,你們是要判處師門嗎?”
張廷敬難得硬氣道:“我們不是叛出師門,而是事實並非是你們說的那樣,我看見的和你們說的不一樣。”
李淩萱拔刀相助:“你們連她是大魔的證據都沒有,就要我拿刀相對救命恩人,我做不到。”
陸姻自知人微言輕,張了張嘴,喊出了一句:“我也是!”
“好好好,今日你們執意如此,是該給你們一個教訓。”張宗主扭頭看向羽微真人,“你教的好徒弟。”
羽微淡淡道:“兒大不由人,淩萱仗義執言罷了,我會好好說她的。”
張宗主:“那你把他們喊回來,現在去說。”
羽微搖頭:“現在不行,人前不教子,事後再說。”
雲薑懶得聽這些人廢話,她是故意讓張廷敬通風報信的,她知道人今天會來。
越出人後,一馬當先,立在人前:“來得正好,一直等著張宗主你大駕光臨,不知哪一天摔得還痛否?仙人可還在否?”
張宗主臉色大變。
仙人自那日開始就不見了,無論他怎麼呼喚都沒能找到人,還給他留下識海受損的重傷。
這輩子都無法進階,他如何不恨?
但是大魔出逃的消息已經放出去了,要是言而無信,忽然說不殺了,那玄天宗的威嚴何存?
張廷敬卻在這一刻想起了之前聽見的聲音究竟是哪裡聽見的了,是在自己父親房裡聽見的。
當時他偷喝仙釀喝醉了,躺在地上昏昏欲睡,迷迷糊糊間聽見父親在跟人說話。
那聲音非男非女,還以為自己要多了個後娘,心裡悲痛了一下,結果第二天無事發生,他也就這樣忘記了。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腦海裡浮現——自己從小敬仰的親爹竟然跟魔修有勾結。
天機閣為首老頭一看見說話的人,直接倒抽一口冷氣。
好半天才緩過氣來,醒神的第一件事就是說:“走走走,不參與了,千萬彆給她看見,我們走。”
天機閣門人已經習慣了閣主的作風,還真退到一邊去,不再說話了。
有門派的人看見了,出聲問道:“你們怎麼退開了,不是說一起除魔嗎?魔就在那啊。”
天機閣閣主摸摸胡子,呃了一聲,老臉擠出笑容來:“我隻是說大魔出東北方,沒有說一定是鎮魔山上的啊。”
那門派掌門:“啊?”
前邊,兩邊對峙的人又說話了。
不過這次說話的還是紫衣女修,她說:“行吧,要打就打,隻是這裡處處都是人,開打也活動不開,去找個空曠點的地方打?”
喊打喊殺的仙門修士們忽然有一種他們還不如對方的錯覺,竟然想直接在這裡開打。
張宗主想說的
話被對方先說了,隻能乾巴巴地接上一句:“正有此意,不過你該不會臨戰逃跑吧?”
雲薑擺手:“比不過你,跑不過就裝暈。”
眾人:“……”
怎麼聽起來張宗主在大魔手裡吃過虧一樣。
雲薑拉住擔憂的陸沅,說:“沒事,很快就好。”
陸沅說不清自己什麼心情,但還真沒有多擔心事情不能解決,隻是擔心會起衝突。
抓住那離去的袖子,陸沅遞出手上的劍:“無名借你。”
雲薑接過,隻身上前。
隻是他們也忒不講武德了,一落地,張宗主就大喊:“萬劍陣!列陣!”
萬劍陣是玄天宗獨家陣法,許久未能一見,還是開山老祖所創,並流傳至今。
因為殺傷力夠大,足夠強,沒人能改動。
而且在正邪對戰中用處極大,劍陣隻針對邪修,對同為正道修士不起作用。
更有趣的是,如果是同門人站在劍陣中還能被陣法反哺,不收任何傷害。
但是有一點例外,對靈獸還是有用的。
而雲薑的原身就是一種混血靈獸,今日她必死無疑。
張宗主如實想著。
雲薑腳下大亮,陣法顯現。
被困在陣中的人往地上瞥一眼,就找到了破綻。
定山弓不在手邊,無名勉強一用。
抬起手,用無名往那陣眼一捅,陣法瞬間分崩離析。
一同列陣的修士全部被陣法反噬,紛紛倒飛出去,吐出一口血來。
傷得最重的張宗主隻覺得眼前一花,寒鋒搭上他的命脈處,那威壓壓得他無法動彈。
周圍響起一陣比一陣響的聲音:“宗主!放開我們宗主!”“爹!!”
他還聽見那聲音問:“你說清楚,一百六十二年前,究竟是誰滅綠柳鎮趙氏滿門?”
“趙氏滿門?不是說是一整個鎮嗎?”
“才不是,是半個鎮。”
“不是,她為何突然提起綠柳鎮趙氏滿門,莫非其中有隱情?”
羽微一擦嘴角鮮血,被李淩萱扶起來,她道:“有沒有隱情也沒用,現在我們都打不過,對方修為肯定不止化神或者合體……遙遙在我等之上。”
實力才是硬道理,因為打不過她,大家隻好去思考隱情這回事。
“你不說?”雲薑聲音微寒,“若是不說,我就搜魂示眾。”
張宗主抵死不言,反而說:“縱然你我有所誤會,你不能害我性命,不然任你天南海北,我玄天宗門下弟子都會為我報仇。”
雲薑說:“你放心,我不會讓你一輩子都做個癡傻之人的。”
張宗主直覺不對,緊接著一隻手按在天靈蓋上,他所做過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被放出來。
包括一百六十二年前他苦於宗門名聲不佳,親自下山除魔,卻因為修為屢屢沒有進益而苦惱,最後竟走火入魔。
所以張宗主
是走火入魔殺了季州綠柳鎮趙氏一家,醒過來後發現自己殺錯人了,他剛剛繼任宗主之位,必然是不能認下的。
所謂一直陪著他長大的仙人便說不如找個替死鬼算了,倒是後他給他一樣東西,讓大家都相信是大魔所為,而不是你做的。
於是,他就去做了,所謂的替死鬼就是原主。
不僅如此,張宗主還以此起複玄天宗,重振門楣。
張宗主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駭然大呼:“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這是幻陣,大家都不要被這奸邪蒙蔽了眼睛!”
眾人潛意識覺得這應該不是真的,可是眼睛看見的未免太真實了,甚至還能感受到張宗主走火入魔時的心情。
不少人已經閉上眼睛不再看,恐怕會影響心態。
能製造出蒙蔽所有人的幻陣,絕對不隻是化神修為。
可是……
這樣有必要嗎?
當年亡者全都魂飛魄散了,不可能留存世間,招魂問真相是不可能的事情。
原身在苦寒之地受了一百多年的折磨,自己還占了人家的身份,現在返還其名聲不過是舉手之勞。
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她現在也是回報張宗主帶人追殺她的。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
事情終結,這麼一想,那眼前站著的大能豈不是靈獸?
靈獸啊……
不少人可就動了心思,僅次於玄天宗的無極宗宗主首先出聲邀請:“不知這位前輩接下來打算何處落腳?不才無極宗宗主,想奉前輩為我宗太上長老。”
可不都是這樣實際,能破玄天宗萬劍陣的,還能一招製敵的靈獸,帶回去當鎮派神獸多好!
現在他們是相信是有人殺了噬魂老祖,那個人就是雲薑。
不少掌門宗主暗暗拍大腿,怎麼就給那雞賊小子先說了,他們也想邀請對方做自己門派的太上長老,當場喊祖宗都行啊!
都紛紛開口,說出的條件一個比一個好,說急眼了有幾個掌門人對罵,互相揭短。
天機閣的閣主兩眼一瞪,看著說這些話的修士,滿眼都寫著“你們不要命啦!”
雲薑拒絕所有的請求,隻說:“不了,謝絕好意,我得回去了。”
最先開口無極宗宗主不舍道:“前輩要回哪去?我們宗門條件真的很好的,要不再商量商量?”
雲薑手指天空:“回上麵去。”
眾人:“……啊?”
話音剛落,就見天上裂開一條縫來,有仙人正好站在上邊。
他身著法衣,奇怪地看了一眼天門,嘀咕道:“奇怪,怎麼被打開了,該怎麼合上啊,我不會啊。”
“廣聿。”
那門邊張望的仙人頓時誒了一聲,這才看見地上的雲薑,驚訝道:“神尊你怎麼在這?可有什麼吩咐?”
地上的修士們:“……”
等等,天上的仙人喊那位前輩叫什麼?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心頭一跳,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腦海中浮現。
不會吧……自己到底跟著張宗主圍攻了一位什麼人物。
現在補一句恭迎神尊還來得及嗎?
天機閣閣主大腿都要給自己掐紫了,
激動得差點要跳起來。
是真的啊,自己真的沒看錯,原來是真的啊!
雲薑說:“紫鴻出關否?”
此話一出,輪到玄天宗所有門人瞪大眼睛,她口中的紫鴻可是自己的開山老祖啊。
廣聿不明所以,但還是老實回答:“出關了……人剛跟我下棋呢,人來了。”
地上的修士抬頭看去,隻見天門出探出一張年輕且暴躁的臉。
他忽略所有人直接看向雲薑,神情敬仰:“神尊尋我有何事?”
玄天宗的人一懵,紛紛說:“這不是我們老祖啊,老祖不長這樣。”
雲薑手指某一撮人,說:“這些都是你的徒子徒孫,玄天宗門人。”
“玄天宗?”紫鴻一頓,變成白發蒼蒼胡子飄飄的模樣。
他初飛升時受過雲薑指點,地位與恩師對等,對她極為敬仰。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神尊把他喊出來,但是她這麼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玄天宗的修士這才覺得這是他們老祖,跟雕像長得一模一樣。
聽完全部,紫鴻勃然大怒:“放屁!”
這一聲罵不可謂不響,要不是他仙身不可輕易下界,他都想拿著佩劍跳下來,把這一群東西有一個打一個。
於是,地上的修士們就聽見萬年飛升的紫鴻老祖痛罵全員,聲如雷霆。
“宗門首位想來能者居之,怎能效仿人間王朝的家天下,同姓傳位?”
“況且我還不姓張呢!老子生下來就是個孤兒,無名無姓的,道號一直以來都是紫鴻,從未有姓。”
開山老祖都不姓張,唯有親人血脈才能傳承分明是開山老祖不知道哪一位徒子徒孫搞出來的,少栽贓他老人家。
“還有是誰?誰敢改我劍法!我不攮死他!”
“……”
一頓痛罵後,紫鴻才有心情去看這群糟心玩意。
門派是他建立的,都是他的徒子徒孫,既然神尊喊他出來就是叫他處理。
掃了一圈人,他點中一個藍衣女修問:“你叫什麼?”
羽微拱手行禮:“回老祖,弟子名羽微,掌懲戒堂。”
“不錯,往後你就是玄天宗宗主,至於那逆徒,與魔修勾結,敗壞傳承,先廢去修為,再按規處置。”
羽微再拱手:“謹遵老祖教誨。”
硬邦邦的劍修跟硬邦邦的劍修對話就是這樣快速,其實羽微忽然見到開山老祖,也不知道能說什麼。
那種心情應該是興奮到有點麻木了吧。
更震驚眾人的事情還在後頭。
本來李淩萱還想要是雲前輩…不,神尊回歸了,那陸師姐怎麼辦。
然後她便看見雲薑回頭,朝陸沅伸出手說:“照靈,我們該回家了。”
照靈?
是他們想的那個照靈嗎?
立在人群中的青衫女修忽然被點醒,氣勢一變,神情更為冷然。
身上的青衫化為白衣,廣袖飄逸,將手搭在伸出的手心上。
微微一笑,如春華乍然盛開:“那走吧。”
眼見兩人要乘風而去,陸姻推開人便急匆匆跑出來,她著急道:“等等……”
被照靈輕飄飄一眼,卻說不出任何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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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呢,就這些嗎?”
陸沅無奈瞧了一眼姻緣仙:“就這些了。”
姻緣仙頗為遺憾地歎口氣。
陸沅又說:“不如你去問問紫鴻仙友,當時他也在。”
姻緣仙一提這個就生氣:“我倒是想問啊,可紫鴻說自己被徒子徒孫氣得頭疼,又借口閉關不出來了,我想問都沒有地方問。
陸沅本就不擅長這些,隻是清淺笑著:“等會雲薑就回來了,要不你再問問她?”
姻緣仙點頭:“行,我就在這坐著等。”
幾百年前剛飛升的時候,陸沅還被諸位仙友說飛升上來一隻雪精。
不愛笑,不愛說話,還冷冰冰的,安安靜靜地待在角落。
後來就被雲薑捂化,變成黏糊糊的年糕精,最喜歡粘著人。
陸沅看向天宮門外,門外仙霧環繞,白雲飄飄,偶爾有靈禽仙獸飛過,美不勝收。
這表麵看著冷淡的人心裡在想:穩固大陣應該廢不了多久時間,再等等,她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