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李然與祭樂拜訪羊舌肸的最後,曾還與他閒聊起韓起來。畢竟,羊舌肸作為卿大夫,與韓起的關係一直都是不錯的。
那韓起是個什麼樣的人?
李然的用詞非常恰當:
“外好公義,而內多欲。”
根據羊舌肸口述,這裡有則故事便可說明這一切:
曾經,韓起作為羊舌肸的好友,在一次對飲過程中向他訴過苦。說自己好歹也是晉國六卿之一,既有卿大夫的身份,卻沒有卿大夫的富貴,反而十分貧窮,甚至窮得都沒法跟同僚交往。
其實,這誰都知道,這韓起就是在凡爾賽。
羊舌肸當然知道他這就是在凡爾賽,於是也故作姿態,甚是打趣的祝賀與他。
韓起也很奇怪,問自己發愁愁得頭發都快掉了,你咋還反過來祝賀我呢?
羊舌肸則正好借了這機會勸誡於他:
“昔日,欒書(晉國欒氏,曾也是晉國六卿之一)窮得田地不滿一卒,祭器都無。但他卻能夠發揚美德,遵守禮製,使自己的聲譽傳遍諸侯。但後來他兒子欒黶驕奢淫逸,貪得無厭,本應該遭到懲罰,但卻因為欒書的德行,居然得到善終。但到了欒盈這裡,一改欒黶的惡行,重新樹立欒書的美德,最終卻因為欒黶的惡行慘遭連累,流亡他國。”
聽完這番話的韓起,非但沒有狡辯,卻好似猛然醒悟一般,當即是朝羊舌肸拜道:
“哎呀呀,感謝先生救了我韓氏一族啊!”
……
從在這個故事裡,可以發現羊舌肸確實是一個能夠勸人向善的君子。而韓起的形象,也好似是一個虛心納諫,善於改過之人。
但事實上當真如此嗎?
羊舌肸在後麵卻告訴李然的一句話十分精辟:
“韓中軍乃是深藏不露之人,內趨利而知進退深淺。外豁達而又處處計較。”
是的,韓起就是一個極為善於偽裝的人,他既貪財,但又能掩飾自己貪財欲望。而貪利的形象又本身就是一種偽裝。甚至還極有耐心,知道節製。
這樣一個人,可謂非常了不得的。因為沒人能夠清楚知道該在什麼時候滿足他的貪欲,也無法判斷他的貪欲到底是真是假。
可通過今日與韓起近距離接觸,李然對這個人也有了些更為確切的了解。
如果說昨日他還不敢肯定平丘之會上韓起會不會幫助他們的話,那麼現在,他完全可以肯定,韓起必然會幫助他們。
為什麼?
因為此次平丘之會,完全可以看作是韓起貪欲的釋放點。他不是要小利,而是要貪大。
“何意?”
魯侯不解問道。
李然看了看祭樂,臉上閃過一絲笑意,而後道:
“韓起要的,不外乎是在平衡晉國六卿的同時,還能使得他韓氏於各諸侯中立威,以便於賺得更多利益。現如今借平丘之會來達到這一目的,顯然是最為合適的。而借些合理的由頭發一下威,便是這最好的途徑。”
“所以與我們交好,韓起能得到的利益顯然更大。他單獨與我們會麵,隻不過是為了不想在會盟之前就與季氏撕破臉皮,這才假意給季氏一個機會,修複一下他們之間的關係。
但實際上若當真如此,他又為何要讓祭樂也一道前去?”
“剛才便說了,這個人很善於偽裝,他騙過了季孫宿,卻沒有騙得過我。”
李然的眼神裡迸射出兩道璀璨的光芒。
因為誰都知道,祭樂的姨夫便是叔孫豹。換句話說,祭樂同時也代表了叔孫氏。這就是最明白不過的信號了。
韓起是迄今為止,他所見過的,最狡猾的人,那種把真真假假偽裝到骨子裡的人。倘若隻看任意一麵,都會讓人誤以為真,深信不疑。
可與這樣的人打交道,在李然看來,卻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
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其樂無窮。
與聰明人鬥,更是其樂無窮。
“若是這樣那便太好了!子明哥哥當真聰明!”
祭樂在一旁像個小迷妹,眼睛裡儘是李然聰明絕頂的樣子。
“那如此看來,先生是不是已經有把握在此次會盟上給季氏致命一擊?”
魯侯很淡定,他沒有想象中的高興,說話時語氣也很平靜,似不太在意這件事。
李然聞聲回頭,看了一眼魯侯後,當即躬身道:
“君侯大可放心,季氏將傾,魯之公室複興有望。中興魯國,非君侯莫屬!”
這樣的話,李然還是第一次說。
但是他能感覺得到,現在的魯侯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裝瘋賣傻的公子稠。之前的公子稠隻是善於偽裝,可是現在的魯侯也學會了猜疑和忌憚。
人是會變的。
魯侯微微擺手,示意李然不必畫這種大餅給他充饑,而後歎道:
“父君與兄長皆死於季氏之手,寡人勢單力薄,不敢與之相鬥。若不是得先生襄助,寡人也隻能徒歎奈何啊。”
話音落下,魯侯轉過身去,徑直進入了裡間。
祭樂看了李然一眼,像是在詢問:
“阿稠這是怎麼了?”
李然拉著她從官驛裡出來,回到自己的房間後這才道:
“日後,有些話萬不可當著魯侯的麵說。”
“為何?我與他自小便認識,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祭樂聞言便是有些不樂意了,畢竟在她眼中,魯侯即便已經即位,那也是她的小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