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他想要啟用一個寵幸之人,六卿的反對之聲立時會淹沒朝堂。
每當他想要改變現狀,六卿龐大的勢力網絡總能給他萬般阻礙回去。
不是他不想努力,而是他一個人實在是擋不住這時代的滾滾洪流,龐大的卿族勢力就像是擋在他麵前的一座高山,任憑他如何衝撞,這高山兀自巋然不動。
其實,晉國的六卿,以及此前被自己祖輩和父輩們給鬥倒的郗氏和欒氏,與眼前的這季孫宿又是何其相似?!
季孫宿可在魯國代君行事,那日後他晉國內的六卿,豈非也可以取代了他?
光是想一想,他便覺得心驚。
所以今天這場針對季孫宿的戲,他必須下場,如此好的機會既然落在了自己手上,那必須借著勢頭給國內那些蠢蠢欲動的六卿大夫一個警告!
於是,晉侯起身,甚是莊嚴肅穆的宣道:
“想我文公當年,通商寬農,明賢良,賞功勞,三軍六卿,諸侯莫及。伐曹攻衛,救宋服鄭,平子帶之亂,受天子之賞,始作晉國霸業。”
“及先父悼公即位,嚴軍紀而恤民力,治律曆而行禮法,舉國大治,戎狄親附,惠及中原,十年之功,以靖外難,吾晉之霸,軍治萬乘,諸侯臣服。”
“凡晉之盟,如樂之和,無所不諧,華夏儘附。弭兵之盟如是,宋盟之約如是。”
“但萬萬沒想到,不過匆匆數十載,竟已有人膽敢在寡人麵前視晉盟於無物。”
“季孫宿,你以為寡人當真老了嗎?!”
隨著,最後一句話落下,整個會盟台一片死寂。
晉侯不發威,你當他是病貓?
可他若當真發威,隻怕屆時便真要伏屍百萬,漂血流櫓!
他可是晉悼公的子孫!
身體裡流淌著霸主的血脈,俯視中原,傲視群雄的壯誌雄心雖被時代的洪流所淹沒,可從未消失!
他所無奈的,是這個禮壞樂崩的世界,可他從未屈服於這悲哀的困境。他需要的就是這樣的一個機會。
當年他有這個膽量滅了欒氏一族,今日便有這個膽量將你季孫宿挫骨揚灰!
聽到這話的諸侯們都沉默了,害怕了。
晉侯沒有老,也沒有糊塗,他隻是沒有機會發出他自己的聲音罷了。
而今在這平丘之會上,他就是要用實際行動告訴在場所有人,他晉侯仍舊個名副其實的盟主!
“君侯!…”
“來啊!將這老匹夫押下去!沒有寡人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接近!”
就這樣,平丘之會上,堂堂季氏的一代宗主,居然被扣押在了晉國。
這不是一件小事,至少對在場的諸侯而言,已經足以被震懾住。
因為這件事代表著晉國對六卿的態度,對卿族權勢過大的態度,對振興公室,倡導禮治的態度!
而晉國的態度,就是天下的態度!
“君侯!君侯!…”
季孫宿顯然還想再說點什麼,可惜晉侯沒有給他任何機會,微微擺手,示意侍衛將其拖了下去。
滿臉震驚與駭然的季孫宿,死也沒想到此次平丘之會的結果竟然是這樣。
他原本以為就算晉侯對他侵占莒國,邾國領土之事再不滿,頂多是訓斥兩句,發回魯國,交由魯侯處置也就是了。
畢竟他可是堂堂魯國的上卿,三桓之一啊!
可他哪裡曉得,晉侯此次敲山震虎之舉,根本就沒打算給任何人留下任何回旋的餘地。
他就是要借著懲治季孫宿之事,來告訴國內的六卿,他晉侯仍舊是這個國家的國君!誰也不能小覷於他!
槍打出頭鳥,可憐這季孫宿,以為自己是魯國之臣便無視了晉侯之威,最終卻落得個被囚晉國的下場。
“君侯英明!”
諸侯拜服,會盟台上一片恭敬。
晉侯的目光掃過在場的諸侯,掃過在場的六卿,最終停在了韓起身上。
“韓中軍。”
晉侯的聲音低沉而冷漠。
“臣在。”
韓起心神一震,此時手心裡也儘捏了一把汗。
對於剛才晉侯的舉動,其實他比所有人都更為震驚。
他萬萬沒想到晉侯竟會直接把季孫宿給扣押下來,而且還是以國君的名義。
按照他的流程,原本想著晉侯不理政治多年,所以遇到這種事頂多就是當個和事佬,責備季孫宿幾句,讓季孫宿下不來台也就是了。
然後再讓他這個中軍佐去具體跟莒子,邾子斡旋致歉,商量歸還城邑之事。
這樣一來,他便可以等此間會盟結束以後,再以與晉侯“商議”的名義拖著,等於是再給季孫宿一個機會。隻待日子一長,所有人都忘了這事,那無論是季氏那邊,還是反對季氏的那一邊,也都能交差了。
任何事情,都可以用拖延來解決。時間可以衝淡一切。
可眼下晉侯的一番話,卻完全沒有給他任何斡旋此事的餘地。這一幕,令他始料未及,也壓根沒有與他提前商量過,就好似晉侯的這個決定乃是他突然想到的一樣。
這下問題可就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