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起韓起的為人,一貫的行為準則就是,大家和氣生財,什麼事都可以商量。
雖然季氏給他送的東西,和人家鄭國祭氏送的相比,確實是寒酸了些。但他也並不會因為這個,就一定要幫著叔孫豹這一邊徹底把季氏給整垮。
畢竟整垮人家季氏,等於是要絕彆人一族。他們韓氏一家,從家族傳承而言,從來都是做不出這種事來的。
當年趙氏大宗一族,曾是經曆了下宮之難,也是險些絕戶。而韓起的父親,也就是韓獻子則是挺身而出,據理力爭而保住了趙氏一族不至絕戶,並且將其獨子趙武撫養長大。而這獨子,便是如今韓起的上司,有名的“趙氏孤兒”——趙武。
所以,韓氏一族之所以能過存活至今而又顯得那樣的人畜無害,說到底就是基本不會去做那些個絕事。從來都是有話好商量的和事佬,順便再兩頭撈一些好處。這就是韓氏一族的處事之道。
貪婪而又不失圓滑,而貪婪本身,又是絕佳的“人畜無害”的裝飾。
可現在問題來了,晉侯親自出麵將季孫宿給扣押了。他心裡的那些盤算可就全都落空了,這下與魯國季氏的關係可就算是徹底僵住了。
更為致命的是,他收過季氏的禮物,雖是暗中收受的,可一旦被這季孫宿給招了供,徹查下來,那到時候,六卿之中的政敵倘若給他扣上一頂暗中勾結外國權臣的帽子,就可真的就玩大了。
聽到晉侯叫到自己,韓起一時也是冷汗淋漓。
隻見晉侯的目光依舊很平靜,從剛才追憶先祖霸業時的慷慨陳詞,到後來麵對季孫宿無視自己晉國盟主地位而表達出的憤怒,再到最後將季孫宿拖下去時的泰然。
此時的他內心已經沒了波瀾了。略顯蒼白的臉上不帶任何表情,隻漠然的看著地上跪拜著的韓起。
“趙卿的病情如何了?”
誰也沒想到,晉侯會在這時候又問起趙武來。
即便是一直站在遠處觀望的李然也不由微微一怔。
難道說,晉侯當真打算現在就要動韓起了?
要知道現在的晉國中軍將仍舊是趙武,韓起不過是作為二把手代趙武處理國政罷了,倘若趙武病勢有所好轉,韓起這個中軍佐也隻是給趙武跑腿的份兒。
此時晉侯問及趙武狀況來,那意思似乎就是在告訴韓起:不要忘記了你的身份。
李然有些納悶,雖然他能理解晉侯欲借季孫宿一事來震懾晉國六卿,但眼下要動韓起,那也是絕無道理可言的。
更何況六卿之勢,互相掣肘,牽一發而動全身。如果今日真動了六卿中最為溫順的韓起,那日後晉侯還能有好果子吃?隻怕是當年晉厲公的慘案又將上演了。
“回稟君侯,趙武已然可以下地走動,想來不久便能痊愈,回朝參政。”
此時韓起也不敢妄言,急忙如實稟報。
聞聲,晉侯微微頷首,眸子裡閃過一抹厲色,卻又轉瞬即逝。片刻後隻聽他淡然道:
“那麼,接下來的事便有勞韓卿了。”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愕然。大家如今都在等著看晉侯的這把大刀如何落下,卻誰能料到竟是等來了這一句話。
晉侯說罷,便是緩緩轉過身去,在眾目的恭送之下,就此離去。
而平丘之會,也就這樣看似胡鬨樣的收了場。
晉侯就這樣走了,說了一番話,發了一通火,拆了一把台,然後拍了拍屁股,走了。
要說韓起今天是來走過場的,莫不如說這晉侯才是真正來走個過場的,此時眾人回想起剛才晉侯說的那番話,隻覺恍惚。
晉侯好似說了什麼,但又好似什麼都沒說。他們心中的那股畏懼,也在此刻煙消雲散,轉而又浮現出一抹對晉國日益衰落的嘲諷來。
是啊,季孫宿是被扣押了,可那是他自找的。要不是他自認為自己是魯國上卿,晉侯不敢拿他怎麼樣。非要在晉侯麵前來賭一把運氣,晉侯又豈能說將其扣押就扣押了?
所以說季孫宿的下場可以說完全是自找的,其他諸侯和卿大夫可沒這麼蠢,自然不會這時候再去撞那晉侯的槍口。
如此一來,晉侯剛才的那番話,在他們耳中,便好像是等同於沒說。
李然見得此情此景,也不由得是一臉暗線,隻搖了搖頭,一聲歎息道:
“敲山震虎,敲山震虎,這山倒是敲了,可是這虎,隻怕是唬人的‘唬’吧…”
......
李然也先回到了絳。
他留在平丘的意義已然不大,說到底他畢竟隻是個客卿,此次會盟他雖是運籌著一切,但歸根究底,也隻能是個看客罷了。
祭樂是跟著他一起回來的,隻不過他們倆剛剛回到館驛,祭樂便被一個仆人給叫了出去。
李然猜測多半是祭樂的家人找到了她的行蹤,所以派人前來叫她回去,祭樂孤身在外已有大半年了,此次好不容易在絳遇到家裡人,若不去見見,豈能說得過去?
於是,這館驛就變得有些冷清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