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知道,若是繼續留在曲阜,等待他的隻會是季氏無休無止的暗殺。甚至是明目張膽的強殺,就如同今日傍晚這般的模樣。
孫武不想就此離去,他還想找季氏報仇。
“二叔之仇,不共戴天,我豈能就此離去?!”
孫驟乃是他的二叔,此等深仇大恨,他孫武如何能夠忍得?
然而叔孫豹卻道:
“此事自有老夫與子明籌謀,你便不要插手了。”
這話聽起來像是在訓斥孫武不要節外生枝,但實際上卻也是一種出於保全孫武的態度。
畢竟比起李然,孫武在曲阜更加的勢單力薄,他要找季氏報仇,可謂難如登天。反過來,他一屆草民,季氏要對付他起來,簡直就如同捏死一隻螞蟻一般。
讓他置身事外,至少可以保全他的性命。在這個年代,活著比什麼都強。
像李然這樣,先前是為了活下去,所以來到了曲阜。而今也是同樣的理由,他又不得不離開曲阜。
這都因為李然他是個明白人,也是個能屈能伸的後時代的現實主義者,能夠更為坦然的麵對這一切。
然而,孫武卻不能,他與李然有著本質上的不同,聽聞叔孫豹要他置身事外,當即表達不滿道:
“不!我二叔絕不能白死!我一定要季氏血債血償!”
“你若明日便要死了,那還如何讓季氏付出代價?”
“老夫與子明籌謀如此之久,方才令季氏陷入今日之困局。一旦是又有了風吹草動,以致於我魯國局又將落入季氏獨掌大權之境地。你是要老夫與子明的一番苦心都付之東流嗎?”
叔孫豹所言也確是非虛,正如之前所言,倘若季氏與叔孫氏火拚,那麼其結果便是列強伺機而動,甚至可趁機滲入魯國。
屆時非但季氏也有卷土重來之可能,更有可能會使得魯國再度喪失自主權。
畢竟,這種事情在魯國並不是沒有發生過。想當年,魯國立嗣亂局,慶父,季友,叔牙等人各執一詞,互為火拚。公子般、魯閔公、叔牙一個一個接連慘死,一派亂象。
齊桓公為了能夠操縱魯國,暗中扶持像慶父這樣的禍根,為禍魯國。甚至是不惜讓自己的妹妹哀薑主動接近慶父。
所以世人有所謂“慶父不死,魯難未已。”其實,與其甩鍋給慶父一人。還不如說正事因為魯國各勢力的內部矛盾太過激化,過於白熱化,這才給了彆國以可趁之機。
所以,季氏雖然這般的蠻橫,但叔孫豹卻不能陪他這麼玩。要不然“慶父之亂”就是前車之鑒。
因此,叔孫豹當然不能讓孫武莽撞行事,說話時臉上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表情,雖藏於眼中,可卻已流露於語氣當中。
他與李然一樣,對孫武都可謂寄予厚望,倘若孫武不能從這件事當中正視自己的處境,認清眼下的局勢,那他們的這種厚望,便隻會成為失望。
隻不過李然與他不同的是,李然對孫武的這種境遇,以及這種報仇心切的心情,是極為理解的。
在這個禮樂崩壞的年代,人人爭相逐利,親友,家人,故交在這些人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然而,孫武能夠對孫驟之死還能表現出如此強烈的複仇意願,便足以說明他的內心深處,對於這種親情的眷戀,與那些權鬥相爭者是大不相同的。
人性,在這個百花齊放卻又戰亂叢生的年代被展現得淋漓儘致。
孫武至少人性本善,這是李然可以肯定的。
於是他看著孫武道:
“與跟我一起前往鄭國吧,此間之事,往後我自會與大夫謀劃。”
“長卿放心…”
孫武正要出言反駁,卻不料李然擺手製止,繼續道:
“此番季氏出手,並非針對於你樂安孫氏,而是衝著我李然來的。此仇不報,我李然如何能夠心安理得?”
“但眼下絕非報仇之時,男兒七尺,有所為有所不為,能屈能伸,方成大器!”
孫武還是稍顯年輕,他雖在軍事上天賦異稟,但這並不代表他在其他方麵也能如指揮戰爭一般沉著冷靜。
聽罷李然所言,孫武縱使心有不甘,但也決知如今僅憑他一人之力確是難替自己二叔報仇的,當即也隻得是默不作聲的退到了一旁。
叔孫豹見狀,知道孫武已經暫時無恙了,又當即轉頭看著李然言道:
“明日便要離去,是否倉促了些?依老夫之見,莫不如於曲阜城內宣揚一番,屆時願意追隨你李然前去鄭國遊曆之人必然絕不在少數,有這些人在你身邊,想那季氏也不敢太過放肆。”
要說李然而今的名聲,那在曲阜城中可謂已是如雷貫耳,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便是下柳河集會上的那一席話,也足以為其圈粉無數。
他若是告知大眾他即將離開曲阜前往鄭國,不知會有多少學子願意追隨其麾下,有了這些學子的追隨,季氏即便要對李然下手,那也必然得要思慮再三。
“不必了,牽連無辜之人,非然之所願,此事便如此定下吧。”
“眼下,然還要再進宮一趟,此事還要勞煩大夫。”
離開前,他自是要去向魯侯辭行的。
叔孫豹了然,當即安排了下去。
……
夜,如水。
楚宮內外一片寂靜,深秋之下的夜空顯得十分淒涼,僅剩點點星光閃爍,月亮更是不知隱居何處,一點銀光未顯。
魯侯突聞李然深夜前來,心神不由微微一怔,急忙光著腳丫子便跑了出去。
“先生…”
“君侯,然明日便要離開都城,特來辭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