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來香(1)(1 / 2)

自上海開埠以來,商業漸漸發達,這座城市便有了“不夜城”的稱號,在這裡沒有夜晚與白晝的分彆,不管夜有多深,市中心的繁華地帶依然行人如織,燈火通明,菜館也罷咖啡館也罷旅館也罷酒館也罷,都是通宵營業的——夜晚才是主要的營業時間。

太陽剛剛下了地平線,無數的霓虹燈、招牌、路燈、車燈都一齊亮了起來,今天江邊起了霧,聳立雲霄的高樓時隱時現,遠遠地看去,就像是浮在半空中的蜃樓。

公共租界內,禮查飯店。

這棟巴洛克風格的大樓擴建於光緒三十三年,地處蘇州河北岸,比起南京路那片區域略顯偏僻,但卻是上海第一家近代化的豪華旅館,裡頭裝潢布置奢華優雅,周末必有交際舞會,燈紅酒綠,履舄雜陳,格調極高,一直以來都是上流社會聚會時的寵兒。

今天宴會的主人,亨利·沙遜爵士站在門廳,與今日赴宴的賓客們閒談著,他有五十歲左右,長得不太高,眼窩深邃,濃密的頭發微卷,穿著一身時髦而舒適的西服,襯衫領口是開著的,手裡拿著一根漂亮的手杖,看起來精神矍鑠的樣子。

其實他的身份遠沒有看起來這麼平易近人,這位來自猶太的精明商人是如今上海最大的房地產商,他名下的沙遜集團在上海擁有的房地產,不論在土地麵積、房屋麵積和高層建築幢數方麵都已居上海房地產商的首位,堪稱是上海的地產之王。

攀談間,亨利·沙遜爵士的餘光看到一輛純黑色的轎車停在酒店門口,他向幾位賓客告了聲失陪,向門外走去。

從車上下來的是傅少澤,他很有紳士風度地繞到另一側拉開車門,以手遮擋在車門上緣,一隻手扶著白茜羽走下了車。

儘管穿著五寸的高跟鞋,白茜羽的步伐依然很穩。她剛下車的時候臉上還沒有什麼表情,可抬起頭的那一刻,她已經露出恰到好處的微笑。

亨利·沙遜爵士迎上前,“Hello,Mr.Fu,Its been a long time.”(你好,傅先生,好久不見)

傅少澤與他微笑握手,回以流利的英文,這時的他看起來風度翩翩,令一旁經過的女賓都目眩神迷,走出幾步後,眼睛還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簡單地寒暄結束後,亨利·沙遜看向他身旁的白茜羽,禮貌地頷首,“Miss, You look very gmorou a good time!”(小姐,你今晚真是迷人,希望你能玩得開心)

倫敦東區口音,嗯,聽起來還有些懷念。

但這個時候白茜羽隻能裝作聽不懂,頷首微笑。

“這位小姐剛來上海……”傅少澤立刻將話題接了過去,然後看了一眼身旁的白茜羽——也許是從小照著“大家閨秀”標準培養的緣故,自己這位未婚妻還挺鎮定,至少不會像鄉巴佬一樣看見紅眉毛綠眼睛的洋人就大呼小叫讓他坍台。

“噢,原來如此。”沙遜爵士並不在意,打了個響指,令穿著西服馬甲的侍應領著他們去宴會廳。

禮查飯店裡頭相當寬敞,穿過維多利亞時期的回廊式中庭,是足以容納五百人跳舞的“孔雀大廳”,它建著繁複的大弧形拱窗以及成排的愛奧尼立柱,燈火輝煌,人影憧憧。交響樂隊演奏著《G小調匈牙利舞曲第五號》,舞池中暗淡溫柔的光線裡,紳士老爺們摟著珠光寶氣的婦人酣歌妙舞,香風彌漫。

趁著身邊無人之時,傅少澤低聲叮囑了白茜羽一句,“少說話,讓你做什麼就做什麼,也彆到處看,讓人覺得沒見過世麵。”

白茜羽心說還真有你的,這麼怕丟人你折騰虞小姐過來做什麼?

傅少澤一走進宴會廳,立刻便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頓時,便有幾個公子哥上前和他熱絡地打了招呼。

“傅少來了……”

“傅少,好久不見啊。”

“傅少還記得我嗎,上次見過的……”

白茜羽走在他身旁,自然有許多視線都投了過來。但她從小就習慣於成為焦點了——剛會走路爸媽就給她穿上公主裙在酒會上亂跑了,這種時候也不覺得有什麼緊張的,隻是很新奇地打量著這場屬於舊時光的宴會,打量著這裡的每一個人。

傅少澤家世顯赫,又剛留洋歸來,論長相論學曆都稱得上一表人才,是目前上海最熾手可熱的風雲人物,被好事人與其他幾個公子哥並稱“申城三少”之一。而當一個風雲人物恰好又長得英俊不群時,就會成為整個上流社會女子們覬覦的對象。

往日他參加這種場合,身邊帶的女伴各不相同,有風月場的交際花,當紅的影星,也有高官的千金,單拎出哪一個都是圈子裡耳熟人詳的人物,隻是今日的女伴卻眼生的很,大家翻遍了記憶庫也沒能找到對號入座的人物。

“聽說傅少有個舊派的未婚妻……”有人立刻聯想到那個傳聞,隨即便又懷疑起來,“看起來不像啊……”

能出入這樣場合的都是眼光毒辣的人物,雖然這年輕少女自入場以來便沒有開過口,但臉上一點兒沒有興奮驚訝的神色,隻是走馬觀花般的好奇,顯然對這樣的場合很熟練。

眾人的視線轉了一圈,也沒看出來這個傅少的新女伴是什麼來頭。

這時,樂隊換了曲子,然後舞台中央上來了歌星,頭戴著珍珠網紗小帽和絲緞長手套,站在立式麥克風前開始唱起歌兒來:“那南風吹來清涼,那月光啼聲細唱,月下的花兒都入夢,隻有那夜來香,吐露著芬芳……”

“夜來香,我為你歌唱……”

“夜來香,我為你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