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父親(第一更)(1 / 2)

傍晚六點,傅公館。

穿深灰色的長衫,麵容威嚴的老人坐在餐桌上首的位置,麵前餐盤中的食物紋絲未動。

他就是傅成山,傅家的主事人,在混亂的時局中帶著這個姓氏躋身於“四大家族”的男人。他看來大約有五十五歲,精神矍鑠,鬢邊花白,嘴角緊緊抿著,兩道深刻的法令紋像是雕刻在臉上似的,一雙沉鷙的眼睛很是峻厲。

傅少澤坐在遙遙相對的另一端,低著頭切著盤子裡的牛排,兩個人遙遠的座位和冷淡的姿態使得這裡比起餐桌更像是談判桌。

“還沒找到夢婉?”傅成山沉聲開口。

傅少澤沒有抬起眼,隻是餐刀透過牛肉切到了盤子,發出吱咯吱咯的噪音,“直隸那邊派人去打聽過了,還沒有消息。”

“沒有消息?”傅成山的手杖重重地在地上一頓,盯著傅少澤,語氣不善地道,“我再問你一遍,夢婉去哪了?”

傅少澤持著銀色餐刀的手微微一頓,“她回去了,她也不想找我完婚了,我們現在沒有任何關係了,你要我說多少遍?”

“所以,你承認是你趕她回去的?”傅成山緩緩地說,語氣如結了冰。

鐺!

傅少澤將餐刀丟在盤子裡,發出一聲令人心顫的響動,他似乎也喪失了耐心,冷笑道,“不然呢,留著她跟我拜堂成親,早生貴子?”

“放肆!”傅成山因為他這句話勃然大怒,他重重一拍桌子,桌上的器皿都跟著嘩啦啦地跳動,“她一個弱女子來上海投奔我們傅家,你竟做出如此狼心狗肺之事,還教人瞞著我——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

麵對他的怒火,傅少澤沒有任何反應,隻是把玩著疊成花的餐巾,“我怎麼狼心狗肺了,我給她錢了。”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傅成山騰地站了起來,兩股眉毛豎立起來了,眼中射出猛虎般逼人的光芒,那隻攥著手杖的手因為用力而發著抖。

這時,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個拎著小皮箱、穿著深紫色提花錦緞旗袍的女人走了進來,“怎麼了這是?在外頭就聽到吵吵。”

她戴著一頂軟帽,身段玲瓏,容貌端麗,走進來時的神態本還很溫和,一見兩人劍拔弩張的樣子,立刻變了臉色,忙放下箱子去扶傅成山,“爸,有什麼事好好說,弟弟都這麼大的人了,什麼事不能商量呢……”

“毓珍,你來得正好,聽聽你弟弟究竟做了什麼混賬事!”傅成山喘了兩口氣,終究還是看在大女兒的麵子上坐了下來。

傅毓珍拍著傅成山的背,幫老人平複著急促的呼吸,又責備地看向傅少澤,“小弟,你又乾了什麼好事?爸才回來一個月,你怎麼又氣著他了?”

“我可什麼都沒乾。”傅少澤俊美的臉上帶著幾分譏誚的神情,“不就是那個訂了娃娃親的虞夢婉來找我嗎,然後發生了點事兒,人不高興了,不想結這婚了,就走了唄……我說,老頭,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我是不會和她完婚的。”

傅成山舉起手杖要打他,傅毓珍連忙打岔,“虞夢婉……就是那個虞家的獨女吧?我知道弟弟是和她訂過親,但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虞家這些年杳無音訊,怎麼會忽然想起來跑來上海完婚了?”

傅少澤將虞家寄來的那封信簡單地說了,遊氏的信上隻說了虞家敗落,虞父早逝,而她又纏綿病榻,難以照料獨女,因此托付於昔年故交傅家,傅成山這才聽聞虞家如今落得如此境況,不由默然無語,眼眶泛紅。

說完,傅少澤也沉默了。

其實仔細想來,他原本沒有必要趕走虞夢婉的,不過家裡多添一雙筷子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而且她平日裡話少不煩人,若是當朋友相處起來也不算難捱,可他知道傅成山隻要見了虞夢婉,定會立刻讓他們儘早完婚,因此他便對虞夢婉沒了半點好感。

如果不是這個原因,他當然也會像個紳士那樣帶著她出去兜風,逛逛大上海的夜景,去騎一騎馬,或是看一場電影……至少不會是如今這樣,他甚至連一個好臉都沒有給過她。

一片安靜中,傅毓珍歎了口氣,“爸,你也不必自責,早些年你也好幾次要接濟虞家,信不知寫了多少封,可人家就是不肯收,又有什麼法子呢?而虞家這麼多年沒有寫來一封信,想必也是不想失了風骨,令人覺得有攀附之嫌,可惜了,若是早點知道,虞伯伯也未必會英年早逝。”

傅成山半晌沒有說話,他的手摩挲著手杖的頂端,這代表著他正在思索。

片刻後,傅成山終於沉沉地開了口,“虞家與我們是何等的交情,夢婉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如今虞家遭逢如此變故,我們傅家若不能照顧她一生,我以後下去該怎麼見我那老友!”

他抬起手杖,不容拒絕地指了指傅少澤,“你,必須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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