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確是程安國揚眉吐氣的好日子, 雖然他隻有四個女兒,沒有兒子,可是他女兒有出息, 珍秀在城裡小學教書,端國家的鐵飯碗;珍雪在海市讀名牌大學;兩個小女兒現在讀高中,不用說,以後也一定是有正式單位的人。
他的女兒們比彆人家的兒子有出息幾十倍!
以後村裡人哪個還敢笑話他沒兒子,說他是絕戶!
程寶菱瞧著爸爸紅光滿麵,心裡覺得好笑,同時也感到一絲心酸。
爸爸之前說帶著大姐回家上墳時, 她的第一反應是封建愚昧,可看到現在的爸爸,她似乎明白了什麼。
爸爸在村子裡壓抑得太狠了,八、九十年代的鄉下, 經濟不發達, 社會環境相對封閉, 生兒子真的對於一個家庭來說是頭等大事, 一連生了四個女兒, 就算是爸爸不介意, 也要遭受村裡的有意無意地調侃與打趣。
本村的習俗女人不能去上墳祭拜祖先,可是今年卻開了這個例子,大姐跟著去上墳, 至少從此在村裡人眼中認同她是一個有出息的人。
難怪爸爸會這麼高興。
程珍秀也望著爸爸, 輕聲說:“難得看到爸爸這麼開心。”
所以她去上墳磕幾個頭也值了,當然程珍秀也不是沒有虛榮心。她長到十六歲才走出清水鎮,不同於兩個小妹妹,聽過很多村裡人當年的閒言碎語, 這回跟著男人們去上墳,在程珍秀心裡就覺得是狠狠打了這群人的臉。
要不是顧及到下午要開車送三個女兒回京市,程安國真想跟二弟多喝幾杯。程安民勸酒,他婉拒,“中午不能喝酒,等下吃完飯,我得送她們三姐妹回京市,等晚上回來我們哥倆,再加上爸,多喝點!”
明天開學,今晚他肯定不能待在京市,還得再回清水鎮。
程安民笑道:“行!”
程安國拍拍弟弟的肩膀,對他表示很滿意,程安民肯聽他的話,到底給兩個老人安排了屋子住,程安國親自看過了,還不錯。
“大哥你要開車,不能喝酒,但珍秀可以啊,就讓珍秀代你喝一杯,珍秀是我們程家孫子輩裡頭一個有出息的姑娘啊!”程安民倒了一杯白酒遞給珍秀。
程珍秀推拒:“二叔,我不會喝酒,不如我用飲料代替,跟你碰一杯。”
程安民把酒瓶往飯桌上一擱,歪著脖子看著大侄女,就跟那些酒桌上胡亂勸酒耍無賴的人一樣,說出了程寶菱最熟悉的那句經典對白。
“珍秀,你不喝酒是不是看不起我這個二叔?”
程寶菱想罵人。
去你XX的“不喝酒是不是看不起我”!
大姐是個臉皮薄的人,不太會拒絕彆人,但她從小到大喝過的酒充其量就是米酒小湯圓裡麵的米酒,這種高度的糧食酒聞起來就覺得醉人,她是真無法喝下去,隻能手足無措地解釋道:“二叔,我沒有看不起你,我是真不會喝酒。”
程二叔道:“不會喝酒沒關係,誰都有第一次嘛,你都二十幾歲的人了,喝過就會了,你不喝就永遠不會,對不對,大哥,你就讓珍秀跟我這個做叔叔的喝一杯,今天難得這麼高興,我們家的珍秀能去上墳,這麼風光的事情,我做叔叔的也為你感到高興。”
程安國道:“珍秀確實從來沒喝過酒,這白酒度數不低,她喝不了這麼多。這樣吧,珍秀,你就跟你二叔碰個杯,喝一小口意思意思就行了。”
程安民笑道:“行,就一口吧,彆說我這個做叔叔的逼著你喝的。”
一口一個我這個做叔叔的,你是哪門子做叔叔的,不要臉!
在二叔與爸爸的雙重夾擊下,眼看著大姐麵帶為難地伸手去拿酒杯。
程寶菱心頭火氣,搶在她夠到酒杯之前,伸手推翻酒杯,酒杯摔到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酒灑了一地。
程寶菱笑眯眯道:“哎呀,不好意思,我不小心把酒杯弄到地上去了,二叔,你這個做叔叔的大人大量,該不會跟我計較吧。”
誰都能看出她是故意的,程二叔愣了愣,笑道:“潑了就潑了,酒瓶裡還多得很,再倒一杯。”
程寶菱也笑道:“哦,那這回我可能又會不好意思的把酒瓶弄到地上。”
這回不等程安民說話,一直沒吭聲的程老頭開口了,訓斥道:“沒規矩的野丫頭!”
程老太則是一臉厭惡地看著她,瞧瞧,這就是何佩瑜養出來的好女兒,一個個不敬長輩,都是些野丫頭。
程老頭以最高長輩的身份,用命令的口吻對程珍秀說:“珍秀,跟你二叔喝一杯。”
“你們都是瞎子看不到嗎?我姐姐就是——”後麵的話她來不及說出口,大姐站出來製止她。
然後一字一句道:“我不喝酒。”
說完這句話,程珍秀朝著小妹笑了笑,她不該做懦夫,讓小妹替她出頭。既然她不願意喝酒,那麼就該由她自己堅定地說出來。
她是大姐,她應該站在妹妹的前麵,保護她。
程珍秀看向程老頭,繼續道:“還有,我妹妹不是沒規沒矩的野丫頭。你不能這麼說我妹妹。”
程楠這時候從震驚從緩過神來,跟著道:“不想喝酒就不喝酒,哪有逼人喝酒的道理,我姐姐不會喝酒,不想喝酒,不止一口,連一滴都不會喝。”
程老頭一巴掌拍在案桌上,喝道:“頂嘴!”
程寶菱根本就不看他,扭頭看向爸爸,“爸爸,我們要現在回家。”
事情演變到現在這種狀況是程安國沒想到的。
在這種酒桌宴上,經常有大人逗著小孩子喝幾口酒,這不算是什麼大事,而且珍秀也出息,她二叔跟她喝一杯,在程安國眼裡,也不算是過分的事情,珍秀喝不了一杯,喝一口是個意思嘛,酒桌文化一向如此。
他覺得女兒們有些不懂事,但他一向是個好脾氣的人,也沒生氣,好聲好氣地勸道:“一家人吃飯,總要等吃過飯再回去。二弟,珍秀不想喝酒就算了,等晚上我們兄弟好好喝一杯。來,都坐下吃飯吧。”
二嬸童娟看過半天的熱鬨,這時候撇撇嘴,裝出一個笑臉,對自家丈夫說:“安民,好好吃飯罷,還喝個什麼酒,你侄女出息了,你這個沒出息的叔叔哪裡配喝她敬的一杯酒!”
這陰陽怪氣的話說出來,將本來就尷尬壓抑的飯桌氣氛降低至零度。
沒錯,童娟就是故意的。
家裡蓋了新房子,她很不喜歡兩個老家夥住進來,卻被大伯給攪和了,不生氣才怪!
被她這麼一說,二叔越發感到沒臉。
他對著酒瓶咕嚕咕嚕灌了幾大口酒,然後捶著自己的胸腔大哭起來,邊哭邊罵自己沒出息,以至於被侄女們看不起。
儼然是發酒瘋了!
這頓飯,大概也沒必要吃下去了。
二叔哭得傷心難過,程老頭緊緊鎖著眉頭,臉色很難看,程老太心疼兒子,找了熱毛巾來給他擦臉,二嬸兩手交叉搭在胳膊看,冷冷地看著這一場鬨劇,程誌遠埋頭啃雞腿,自動屏蔽飯桌上的喧囂,寶妮咬唇,擱下飯碗,跑到後院,程寶菱隱約聽到她在小聲啜泣。
程安國歎氣,“安民,彆哭了,你兒子還在場!”
程安民一把鼻涕一把淚,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來,“大哥,我心裡苦哇,我就是忍不住!”
程珍秀再次問爸爸,“我們現在回去吧。”
程安國為難道:“等一下,你們二叔現在這個樣子,我不放心。”
程寶菱道:“有什麼不放心的,二叔在自己家裡好好的,有二嬸照顧他。”
程安民抓住大哥的袖子不放,“大哥,我心裡苦哇,我覺得透不過氣來!”
好家夥,這是賴上爸爸了!
不管二叔是真耍酒瘋,還是假發瘋,反正三姐妹不打算繼續待下去了。程珍秀牽著兩個妹妹往屋外走。
程安國忙著勸弟弟,一時沒有看到,以為她們隻是出去散散心。
出了門,程珍秀道:“我們怎麼回去,等下爸爸嗎?”
程寶菱:“我不想等。”
程楠:“我也不等。”
“那,我們去鎮上車站坐汽車回去。”
程寶菱道:“不用啊,大姐你有駕照,我們自己把車開回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