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罪之鏡(十二)(1 / 2)

“看你忍得這麼辛苦, 我們就先歇一會兒吧。”

鳳恍走到了謝未弦跟前,隔著那道擺滿刑具的桌子笑著搖著扇子,和他說道:“我們來聊一聊?”

謝未弦隻盯著他, 不說話。

鳳恍也不在意他吱不吱聲,說:“昨天你讓顧小將軍把那罪臣的屍體帶回去了。你應該是想讓他入土為安的,畢竟那是你的人,是吧。”

聽到他後麵的半句話後,謝未弦忽的指尖一動,又眯了眯雙眼, 啞聲道:“你要乾什麼?”

“你怎麼都不問我為什麼知道你們兩個是一對啊?”鳳恍狀作遺憾的以扇掩了掩嘴,眉頭向下一撇,說, “你這人真的好沒意思。”

謝未弦好像沒聽到他抱怨似的,沙啞的聲音又低沉了幾分:“你要乾什麼。”

“……你這人真的沒意思。”鳳恍撇了撇嘴角, 又搖起了扇子, 說道:“我並不是要乾什麼, 畢竟該做的都已經做了, 現在跟你聊的, 都是昨晚發生的事情。”

謝未弦一怔。

“昨晚, 謝大侯爺您在這兒享受夜晚的時候,微臣奉命去了顧府一趟。”鳳恍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說,“畢竟你和那罪臣是一路人,顧小將軍也是同黨。所以呢, 就讓禁軍看守在那,順帶著……把那具屍體給帶走了。”

他說著說著就掩不住本性了,又睜開了眯縫著的雙眼, 眼睛裡全是幸災樂禍和病態的得意。

他說:“畢竟,謀反的罪臣可沒有入土為安的權利。現在他應該在專門用來堆屍體的那個地下牢裡,和其他死囚犯的屍體一起發臭吧?大概過不了幾天就要成灰兒了。”

“……鳳恍!!!”

謝未弦的恨意一下子又翻湧了上來,他恨不得現在就把這沒娘養的死人玩意兒撕碎,下意識地就想衝上去,可那些鐵鏈卻把他拽在了原地,讓他隻能看著他的仇人在不遠處悠然自得的搖著扇子,滿眼譏諷的看著他——像在看一頭狂吠的野狗。

謝未弦不甘心,他想從這些鐐銬裡掙脫出去,便掙的囚著他的鐵鏈好一陣巨響。

“他都死了!!”謝未弦雙眼通紅地朝他吼道,“他都死了!!!死了!!!你他娘的壓了他一輩子!!!現在連讓他入土都不行!?”

鳳恍對這一幕很滿意,他搖著扇子,笑意逼得聲音都有點抖了,說:“那可不行,誰讓他是罪臣啊?”

“你……!”

“哎,你先彆著急啊。”鳳恍打斷了他,說,“我不是說了要閒聊嗎,怎麼您還生氣了呢?我們來聊點彆的吧?”

“誰他娘要跟你聊!?!”

謝未弦又氣又恨,還是在掙著手上的鐵鏈。

可惜那鐵鏈牢固的很,謝未弦又不是力士,根本扯不動它。

鳳恍當然也知道,他隻覺得這麼掙紮的謝未弦看起來滑稽的很,便噗嗤笑了一聲,以扇掩了掩麵,笑著說:“彆這樣嘛,你知道顧小將軍現在怎麼看待你嗎?”

謝未弦一怔,掙著鐵鏈的手也猛地一鬆:“……”

鳳恍轉過頭,一邊搖著扇子,一邊開始在謝未弦跟前慢慢踱步,十分悠閒自得。

“我昨天去的時候,他也是死活都不讓我帶走,但是當我告訴他顧黎野和你是一對情人之後,他就愣住了,然後,我們就很順利地把屍體搶走了。”鳳恍笑著說,“他好像根本都不相信呐。倒也是,一直尊敬的統領居然在搞自己的哥,這事兒放到誰身上都挺難以接受的吧?”

鳳恍說著說著轉過了頭來,原地站定,搖著扇子道:“我猜啊,他肯定是這麼想的。”

“兩個大男人。”鳳恍譏諷地笑看著他,說,“惡心死了。”

謝未弦緊咬著牙,氣的眉角都抖。

陳黎野旁觀至此,心裡也有點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複雜。

鳳恍不在這個話題上過多停留,他又合上了扇子,走到謝未弦麵前,一邊走過去一邊說道:“好了,謝侯爺,我們邁入正題吧。”

“你知道為什麼他會被判謀反罪嗎?”

謝未弦忽的笑了一聲,道:“還為什麼……你們自己不清楚嗎。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看來你是相信他根本沒有想要謀反了。”鳳恍笑道,“可惜啊,謝侯爺,他是想謀反的。”

謝未弦嗤笑一聲,看來是根本不信。

鳳恍從懷裡掏出了一張紙來。他把那折的四四方方的紙展開來,道:“您看看,這是什麼?”

謝未弦看向他拿出來的那張紙。

隻一眼,他就猛地瞪大了雙眼。

那張紙上什麼都沒有寫,隻有一道豎——一道從上至下,把整張紙都分成了兩半的一道豎。

“看來您認識。”鳳恍晃了兩下那紙,又說,“再告訴你一件好事吧,謝侯爺——他是因為你死的。”

謝未弦的腦子完全被這一張信紙給炸掉了。他像是傻了似的,愣了好半天,才傻愣愣地把目光從那張紙上移開,看向了鳳恍,聲音都快抖得不成句子了:“什麼?”

“我說——他是因為你死的。”鳳恍笑著說,“幾日前,陛下在朝中說你功高蓋主,想打壓你的軍權剝削你的軍火,所以特意把他叫來,要他說點什麼——畢竟他和你一起並肩作戰過。但沒想到,這條狗居然張口就反駁陛下,在朝中公然為你說話,隨後沒幾天,我就在驛站查到了這封信。”

“這信是寄給你的,謝侯爺。看樣子,你好像認得它。”

謝未弦:“……”

陳黎野看著他的臉色漸漸發白,一下子想起了他在刀山地獄裡說過的話。

那時謝未弦還是謝人間。他眯起了眼,對陳黎野說:“命最重要。”

“你至於嗎,就那種破事?你覺得我會在乎?”

“破事”到底是什麼,眼下已經了然了。

陛下要打壓他的軍權,剝削他的軍火,而陳黎野就為了這件事,在朝上反駁了新皇。

這是鳳恍給出的謊話。

“你不覺得他很不自量力嗎。”鳳恍笑著說,“多可笑啊,他明明知道以他的身份反駁陛下會是什麼下場,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鳳恍一邊說著一邊把那張信紙翻了個個兒,一邊看著上麵的那一道豎一邊說:“或許他也是因為知道會是什麼下場,才在那之後就立刻給你寄了這紙信吧?隻不過可惜啊,根本沒來得及寄出去,就被我截下來了。”

“不過還真是好笑。陛下隻不過在朝中說了你幾句廢物,罵了幾句謝家,他就立刻跳起來了。”鳳恍一聲嗤笑,道,“說是因為你而死的,倒也不為過吧?”

謝未弦:“……”

謝未弦低下了頭。

陳黎野聽到他粗重的呼吸聲,像是幾近窒息一般。

“我再告訴你一件好事,怎麼樣?”

鳳恍又往前走了幾步,把那張信紙塞進了謝未弦懷裡拍了拍,拍的謝未弦胸口的傷口一痛,讓他又猛地繃直了身子,抓緊了囚著他雙手的鎖鏈。

謝未弦猛地抬起頭,咬緊了牙,重新滿目恨意地看向了鳳恍。

“顧黎野在這兒呆了三天。”鳳恍笑著說,“第四天的時候,陛下召見,我給他看了這張紙。等再拖回來的時候,他沒挨幾下就死了。”

“你也知道的,他那種身子骨,居然能抵得住三天……你說,他是不是在等誰啊?”

“……”

謝未弦眼中的恨意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滿目的難以置信。他的呼吸顫抖起來,通紅的雙眼裡也淌出了淚,就那樣順著他的臉淌了下來。

陳黎野看到他抓著鐵鏈的手慢慢地鬆開,又慢慢地滑落了下來。

謝未弦又慢慢地垂下了頭,渾身發抖。

陳黎野聽到了他的吸氣聲和哽咽聲。

……他知道了。

他知道的,他在等他。可是一直到死,他都沒能等來。

他在這裡飽受苦難掙紮著堅持著的時候,謝未弦還毫不知情的在塞北吹風吹雪。

謝未弦雙肩都發抖起來,像是在哭。

鳳恍回過頭來,對身後的獄卒們道:“動手。”

獄卒們又拿著刑具蜂擁而上。

那些刀具又一次落在謝未弦身上。但這一次,他卻並沒有忍著沒叫。

他低著頭,緊抓著鐵鏈,從冒血的喉嚨裡發出了嘶啞的喊叫聲。

可那叫聲與其說是慘叫,倒是更像嘶吼。

像是在撕扯著嗓子嘶吼著無處可泄的恨意和後悔,還有那些快要將他淹沒的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