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番外三 · 謝溫嶽(2 / 2)

謝未弦白了他一眼,把桌子上的身份證拿了過來,抄下了那一排號碼。

還改姓秦了。

謝未弦看了眼他的姓名,又開始從雞蛋裡挑骨頭,想著法的罵起了他爹。

忘本的老東西。

他想。

謝溫嶽的筆錄也做得很快,沒過半個小時,謝未弦就也把他送了出去。

“回家之後少喝點酒。”謝未弦在門口同他道,“那玩意兒好不好自己心裡沒點數?”

“你管的真夠多的,我喜歡喝。長幼有序,還用不著你管我。”謝溫嶽也說,“對了,你是不是得送我回家?”

謝未弦冷漠至極:“門口有公交車。”

說完,他就轉頭往派出所裡麵走。可剛側了個身,他就聽到謝溫嶽無可奈何地笑了一聲:“你就這麼討厭我啊?”

謝未弦:“……”

謝未弦身子一頓,不吭聲了。

他想起了那封書信來。

謝溫嶽死後,他守完了孝,回到了侯府裡。

侯府的老管家收拾好了謝溫嶽的所有東西,說怕他睹物思人,就先替他全給收拾到了一個房間裡。如果還要拿出來,那他們這些下人就再替他擺上。

謝未弦沉默了很久,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就那麼站在原地呆了半晌後,他才有些心不在焉地說了句,算了,一會兒再說,我去看看。

他就去看看了。

老侯爺的東西很多,當時夜也很深了,謝未弦就跪在地上,一樣樣的把那些遺物從箱子裡拿出來。

老侯爺死的突然,死前甚至都沒來得及寫點什麼留給他,所以也沒有什麼遺書。謝未弦知道這一點,所以也沒指望老侯爺留點什麼給他。

可意料之外的,他翻到了一紙信,信上還寫著致吾兒。

謝未弦有些意外,就那樣端著它,傻愣愣地愣在了那個黑夜裡。

他跪在地上,愣了很長很長時間之後,才把信紙打開了。

時間過去太長太長了,謝未弦記不太清信上都寫了什麼了。隻記得信的開頭裡,謝老侯爺寫——“致吾兒,見信如晤,展信舒顏。”

可下一行,謝老侯爺又說:“不過你打小就臉臭,長得還隨我,舒顏也不好看,還是算了。”

這開頭兩行實在太氣人了,也不太像是老侯爺會說的話,所以,謝未弦就記得很清楚。

那封信並不是遺書,那好像是老侯爺好久好久之前就寫好了的,看那樣子,他是一直想寄到塞北去的,但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又一直沒有寄。

信裡的行文有點硬邦邦的,看起來,謝老侯爺是想關心他的,但他又知道自己在兒子心裡的地位不怎麼樣,就不知該怎麼關心才好。

謝老侯爺在信裡說,門口的樹其實是很久之前的一代皇帝賜給謝家的,謝家是塊風水寶地,這大樹常年都鬱鬱蔥蔥的,長得特彆好。

謝老侯爺說,這樹可得珍惜著點,外人都已經把它當做謝家的象征了。

謝老侯爺又說,前幾天他夢到了謝未弦他娘,他娘指著他鼻子罵他不上心,她說孩子在塞北挨凍受罪,做爹的卻在京城裡花天酒地。

謝老侯爺還說,邊境軍的統領上次回京來和他見了一麵,聽他說,塞北那兒的將士都是喝酒吃辣來取暖的,你又不會喝酒,傻眼了吧?

信裡洋洋灑灑好長一篇,謝老侯爺隻字未提父子兩人的事,卻字裡行間都在無言地說,回來吧。

謝未弦回來了,卻不是被這封信叫回來的。

是被老侯爺的死叫回來的。

謝未弦對老侯爺的恨在聽到他死的那一刻就發生了改變,再加上這麼一紙信,他頓時開始動搖起來。

老侯爺是個混賬,他對不起亡妻,他在家裡花天酒地,他傷害了孩子。

可他又確確實實的在內心深處關切著謝未弦,他自覺對不起他,也愧疚於他……雖然沒有表現出來。

謝未弦對他的那份純粹的恨在意識到這一點後,霎時變得混沌了起來。

他想起老侯爺過去也曾在人前護他,更在朝中護他,還給他置辦過衣服和生辰宴,在他生病的時候也守在過他床頭,關切的摸過他額頭——雖然滿身的酒臭味。

人心裡的愛恨永遠不能分明成黑白,總有些難以割舍。

謝未弦原諒不了他,但又恨不了他。

他對著過去的謝溫嶽——也是現在的秦煜,沉默了很久,然後說道:“反正我不想讓你再當我爹了。”

他太了解謝溫嶽了,自打這人跟他見麵以後的一言一行,他就能明白。

謝溫嶽肯定記得。

果不其然,謝溫嶽就冷笑一聲,說:“我猜也是。”

謝未弦翻他了個白眼。

“你恨我有道理,我也不是個多稱職的爹。”謝溫嶽說,“不過看你現在這麼風風光光的,我也就放心了。”

“我這輩子也遇到了阿雀,娶了她,也反思了很多。我知道,我過去不是個好人,花天酒地的,對不起你也對不起她,所以理所當然的,我沒有一定要被原諒的資格……這點數我心裡還是有的。”

阿雀就是謝未弦的親娘。

……果然,每一對該遇到的都總會遇到。

謝未弦皺了皺眉,內心的心情有些微妙。

謝溫嶽又說:“不過當然,你個小兔崽子也不讓人省心,為了保你,我上輩子給那傻逼皇上磕得頭都快爛了。”

謝未弦:“……”

謝未弦撇了撇嘴。

“也不知道你怎麼想起來的。”

謝未弦一邊嘟囔著說著,一邊就想起了黑白無常告訴了他,姚成洛想起來是因為跟他們提出了要求,並為此付出了代價。

……那不會謝溫嶽也是為了他……

謝未弦想到此處,就忍不住問:“你不會……”

普通人不可隨意談落地獄,謝未弦不敢問的太明顯,隻好欲言又止的問到此處。

但聰明如謝溫嶽,也已經明白他要問什麼了,就冷哼一聲,道:“你管我怎麼想起來的,管好你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就行,少管你老子的破事。總之,好不容易出來,你就跟那誰百年好合吧。”

謝溫嶽一邊說著一邊朝他揮了揮手,說:“拜拜,我坐公交回家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轉頭走了。

謝溫嶽走時的背影高大又偉岸,恍惚間,謝未弦仿佛又看到了他披著禁軍統領的披風走出門去,一身披風颯颯。

那時不同今日,謝家的大樹樹影颯颯,正是初夏,那樹開的鬱鬱蔥蔥。

謝未弦看著他的背影,沉默了一會兒,鬼使神差地叫了一聲:“給我站住!”

謝溫嶽停了下來,回過了頭來。

“……”謝未弦默了片刻,朝著旁邊的警車努了努嘴,彆彆扭扭地道了句:“上車。”

謝溫嶽愣了一下。

然後,他便忽的笑了一聲。

他說:“我可喝了酒的啊。”

謝未弦翻了個白眼:“廢話真他媽多。”

他一邊說著,一邊走下了門口的台階來,準備往警車那邊走。

走了幾節台階下來,謝未弦就又說:“對了,我說的是不當你兒子,沒說不見你啊。當你兒子他媽簡直是折壽,我還留著命跟我對象過日子呢。”

謝溫嶽置之一笑。

他很少笑,更很少笑得這麼坦然開心。

周身寒風瑟瑟,風卷著枯葉呼嘯而過。

謝未弦大概也永遠不會知道,謝溫嶽曾在地獄裡還與黑白無常做過一筆交易。

他為了取回記憶付出了代價,那份代價,就是受八世輪回之苦。

但在臨入輪回受苦前,謝溫嶽又同來送他的黑白無常說:“地獄的能力,不是什麼好東西吧。”

黑無常點了點頭:“確實不是啥好玩意兒。”

“是嗎。”謝溫嶽早知如此了,便咂吧了兩下嘴,又歎了口氣,說,“那我多付出點代價,能不能讓那個能力對他好一點?……就對他特彆特彆好,根本不會害他的那種。”

黑白無常愣了一下,麵麵相覷了一會兒後,白無常就轉過頭來,說:“可以是可以,但是老爺子,這個代價蠻大的哦……”

“我知道要付出代價,你們就讓我一直輪回到他能出地獄為止的那一世就行,輪回成什麼玩意兒我都認了。”

“不過當然,他到時候出地獄的時候,你們就這事給他找個由頭說明一下,省得他起疑心。”

謝溫嶽一邊說著一邊揚起了手,朝他們揮了兩下後,便轉頭頭也不回的走上了奈何橋。

“沒辦法,我兒子疑心病重啊。”老爺子啞聲笑了兩聲,說,“這挺不成器的臭小子,就交給你們了啊。”

奈何橋上白霧重重,老將軍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霧中。

而今寒風瑟瑟,謝未弦和謝溫嶽相互對望,慢慢走近。

可謝溫嶽卻忽然慢慢停下了腳步。他恍惚間好像看到了一棵大樹,那樹橫在他和謝未弦之間,在冬日臘月裡開的鬱鬱蔥蔥,枝繁葉茂。

謝未弦似乎也看到了,他也停下了腳步,抬起頭來。

大樹的樹葉飄飄而落,落了他們滿眼。

那是某一代皇帝賜給謝家的樹,它是謝家的象征,它看著無數謝家人出生長大又老去。

同樣的,它也看著他們重逢。

作者有話要說:父子緣,來生緣(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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