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037章瞿英(2 / 2)

賀星回聽到這對話,便跟著笑道,令公為朝事清減憔悴,是我之過。這不是趕緊將諸位都請來,為令公分憂嗎?

吾等慚愧。幾人連忙說。

借著這個話頭,他們便也跟韓青也寒暄起來。韓青知道賀星回這是有意讓自己試一試他們的才能,便將話題引導了朝政上,挑一些不太緊要的事務來考察他們。

瞿英當然是不需要考察的,就跟庾蘭澤和賀星回到屋裡去說話,把外麵的地方留給他們。

才一落座,瞿英就道,殿下行事這般鋒芒畢露,難道就不擔心嗎?

賀星回反問,我一個女人,站在朝堂上,什麼都不做就很紮眼,還怕鋒芒畢露嗎?我隻怕鋒芒不夠,震懾不住蠢蠢欲動之人。

瞿英撫掌大笑,當年家父也曾問過高祖皇帝同樣的問題,殿下可知高祖是如何作答的?不等賀星回回答,他就迫不及待地揭曉了謎底,高祖皇帝說,我一個造反的,怕什麼鋒芒畢露?由此觀之,殿下頗有高祖皇帝遺風啊!

先生說笑了,我怎敢與高祖皇帝比肩?賀星回連忙擺手。

她常常覺得現在的局麵很難,但其實,她的開局已經很好了。如果是身在亂世,一個女人想要從無到有做成一番事業,必然要曆經無數磨難,絕不可能像她這樣輕鬆。

賀星回當然沒有見過高祖皇帝,倒是成婚之後見過太宗幾次,那位陛下已經是龍章鳳姿、威嚴天成,據說也隻像了他的父親八成。

開國皇帝的底氣、心胸和能力,非常人能及也。

非也!瞿英對她的評價卻很高,能打天下的人,幾百年總能出一個。似殿下這般能治理天下之人,卻隻能等待天賜。殿下若是過分謙虛,我倒要看低你了。

也就是房間裡隻有三人,另外一個庾蘭澤也是個什麼話都敢說的,他這一番幾乎稱得上大逆不道的話,才沒有引起什麼震驚。

賀星回覺得這話有點意思,不由坐直了一些,問,先生此話怎講?

在主流的思想裡,打天下才是最難的,做個守成之君不難。瞿英這番話,似乎完全顛覆了這種說法。

但瞿英立刻又反駁了這一點,我說的不是一般的守成之君,以那個為標準,那治理天下確實不難。先帝不也安安穩穩做了二十年的太平君主嗎?

賀星回聽得暗暗心驚,幾乎要以為自己的老底被人揭了。

瞿英卻是話鋒一轉,殿下可知,當年家父為何辭官不就,一心歸隱田園?

不是因為老先生淡泊名利,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賀星回笑道。

瞿英聽見她這話,也笑了,你要是再年長幾歲就好了,我爹一定喜歡你,太會說話了。——功名利祿,世上誰人能真正看穿呢?若果真如此,我今日也不會在這裡了。當年家父之所以辭官,隻是因為看清了眼前的那一團亂麻,他解不了。

打天下的時候,大家心向一件事,勁往一處使,即便有些什麼齦晤,那也是公心大於私心,因為知道都還沒到摘果子的時候呢,鬨起來沒什麼好處,所以都能按捺住私欲。

可是到了建國稱帝,論功行賞的時候,這種表麵的和平就很難維持住了。

大家都覺得自己功勞大,都覺得自己應該多分一份,可是蛋糕就這麼大,每個人都要有一份,這中間的取舍、平衡太難了,不管怎麼做都總有人會不滿意的。

不滿意,就會生亂子。

可以說,在大越建國的前二十年裡,高祖和太宗兩代君主,不是在打仗收複國土,就是在給朝臣們拉架,拉著拉著,朝臣們發現拉幫結派更有優勢,於是就成了勢力。勢一大,就不是那麼好壓下去的了。

也虧得是太宗皇帝算是半個開國之君,威望極重,在生了一場大病之後,不能外出征戰,反而穩定住了朝堂,沒有鬨出大亂子。

可惜他又沒有一個好的繼承人,先帝太過平庸,即便規行矩步,半點不敢更改親爹的各種政策,朝廷還是在內耗之中,慢慢走上了下坡路。

瞿放是個很驕傲的人,他已經看到了這一天,覺得自己沒有能力解決這些難題,索性就先退一步。

事實證明,這個做法是很有遠見的,如若不然,今天瞿英也應該是深陷其中難以自拔的一員,而不是坐在這裡犀利地剖析這一切。

韓青覺得自己不能力挽狂瀾,是因為他能力不足,但在瞿英看來,不過因為他是局中之人。

賀星回不得不承認,聰明人說話太讓人舒服了。

瞿英看似從頭到尾都在客觀地分析局勢,但她總覺得他是在不著痕跡地恭維她∶畢竟這件事,連高祖和太宗兩位雄才大略的帝王都辦不到,連瞿放這位傳奇人物都望而生畏,但她卻似乎要做到了,怎能不讓人飄飄然?

要不是她知道自己的斤兩,更知道自己的依仗,這會兒恐怕已經落入瞿英的節奏之中了。

但現在賀星回隻覺得自己似乎被對方高高地架起來,下一步就該點火了。她笑了笑,神色如常地道,我聽先生一席話,當真如撥雲見日,豁然開朗。依我看,先生便是那個能助我破局之人了。

殿下儘管不承認。瞿英不慌不忙,但當下,能撥弄局勢,讓世家受阻之人,唯有一人。時也,勢也,命也,殿下應該明白,身處這個位置,不進則退。

這最後四個字,終於讓賀星回臉上的表情嚴肅起來。

但她還是十分誠懇地道,其實至今為止,我雖然有所計劃,但也不過是想避免更多的紛爭、更大的犧牲。若能略儘綿薄之力,使百姓安居樂業,不受戰亂、流離、壓迫之苦,能有讀書進學、興家報國的機會,於願足矣。

瞿英忍不住失笑,殿下以為自己這個願望很小嗎?古往今來那麼多王侯將相,所願者,也不過如此而已。

賀星回站起來,朝他躬身行禮,請先生助我。

庾先生真是可靠啊,一找就給她找來了這麼一個能人。賀星回穿越至今,所見到的人之中,他是將局勢看得最清楚,也說得最清楚的一個。

這倒不是天下隻有他一個聰明人。其他人不是看不到想不到,隻不過,身在局中、利益相關,往往隻能裝聾作啞。

這樣一個人才,她自然不能放過。

瞿英千裡迢迢趕來燁京,跟她說了這麼一番話,當然不是因為吃飽了撐的。就像他自己說的,古往今來,王侯將相,誌向大抵如此,他也不過是其中之一。

隻不過他的胃口要比其他人大得多,所以待價而沽,隻為了等一位明主。

他的運氣要比父親好。

如今這人就站在他麵前,對他深深施禮,瞿英不由得心潮澎湃,幾乎已經看到了另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話。他起身回禮,答曰,蒙殿下青眼,敢不儘心竭力?

庾蘭澤一直保持沉默,在一邊煮水烹茶,直到這君臣二人達成默契,他才開口道,茶煮好了,坐下飲一杯吧。

多謝先生。賀星回接過茶盞,道了謝。

說了這麼多話,確實有些口渴了,茶水的溫度剛好,入口滋潤,讓她整個人都舒服了很多,身體和精神都慢慢放鬆下來。

對了。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先生這裡如今已經成了規模,該多聘幾個做雜事的人才是,另外還得請兩班護院,隨時巡守。

以前也就罷了,以後消息傳出去,那些世家說不準會想做點兒什麼,還是這樣毫無防備可不行。

能在這個時候趕來書院的,可都是讀書種子,得好好保護。

未來二十年大越會如何,或許就要看他們了。

庾蘭澤聞言也肅容道,多謝殿下提醒,回頭我就去安排。

依我看,請什麼護院,,倒不如在書院裡多開一門武課,即可強身健體,也能護衛自身。六藝之中,不也有射禦兩項嗎?瞿英懶懶地提議。

賀星回眼睛一亮,這個好。

鍛煉身體這種事,什麼時候都不會是壞事。雖然是書生,但也最好不要太文弱,這些人她以後還有大用呢。

要不是皇帝身體不好,她真想來一個上行下效

等等,好像也不是不行?因為皇帝身體不好,所以更重視鍛煉身體,這個邏輯應該是可以說得通的。這樣,以後皇帝在堅持不懈的鍛煉之下好轉,也就理所當然了。等朝學局勢穩固下來,多皇帝這個吉祥物也不要緊的時候,就可以放他出來了,免得總被拘束在深宮之中,無所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