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039章星火(1 / 2)

開明元年,春,二月。

燁京。

自今上登基,已經有大半年了。但燁京城的街頭巷尾,還是很難見到外戚們的蹤影。在承恩公府的帶領下,這一屆的外戚們格外低調,幾乎沒有存在感,常常讓人忽視他們的存在。

這倒不是因為他們不出門,那是不可能的。隻是不擺開儀仗,不誇豪鬥富,不自己嚷出家世,輕車簡從地出現在人群中,自然就不會被人發現身份。

至於日常生活中的那些享受,與正兒八經的世家大族比起來,又算不得什麼了。

但即便與其他外戚比起來,承恩公府也低調得過分。除了換了一處更加寬敞的住處之外,其他的基本還是跟從前一樣。

不過今日,這府中一貫的寧靜被打破了。

賀子越靈敏一跳,躲過了他爹的笤帚,爹啊,你就讓我去吧!

胡鬨!賀星華臉色很紅,,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累的,他艱難地揮舞著大笤帚,一邊喘著氣罵,那是國家大事,你以為是給你小孩兒玩的地方嗎?

賀子越立刻回身反駁,爹,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這一分心,笤帚枝掃過了他的胳膊,疼得他吸了一口氣,連忙又跳起來。

父子倆上演了全武行,把個好好的院子弄得烏七八糟,自然早就驚動了其他人。賀夫人可不會在這個時候去勸架,麻利地讓人給公公送了信,自己就站在窗口看熱鬨。

賀文正一聽到消息就趕來了,眼看大兒子舉著笤帚,累得氣喘籲籲,衣衫淩亂,全沒有了讀書人的模樣,忽忍不住額角青筋一跳,住手!這又是在乾什麼?

賀子越反應快,立刻跳到祖父身後藏著,這才舒了一口氣,張嘴告狀,祖父你快說說我爹!我不就是想報名參加今年的科舉嗎?他非說我還是個小孩子,是在鬨著玩,還這麼大動乾戈!

你還說!賀星華怒氣衝衝地瞪著兒子,但礙於親爹在,不好再動手。

他把手裡的笤帚丟到一邊,整頓了一下衣裳,這才上前給他爹問好,爹,您怎麼來了?

我再不來,這家都要被你翻過來了。賀文正板著臉,有什麼事不能好子好說,非要動武,?關鍵是他根本不像賀子越那麼靈活,又沒有年輕人那麼好的體力,每次都隻是把自己氣得夠嗆。

賀星華羞愧地低下頭,他說要去參加科舉,也不想想他才多大點年紀,讀了幾本書?沒得出去丟人。丟他的人也就罷了,這是丟皇後的臉。這樣的大事,咱們幫不上忙,也不能去添亂。

你想得周到。賀文正安撫了一句。

賀星華這才放鬆下來。

但賀子越不高興了,祖父!這可是姑姑第一次開科取士,而且允許寒門士子報考,屆時一定是風雲際會、人才輩出,我既然趕上了這個好時候,又怎麼能不投身其中?哪怕考不上,長長見識也是好的。

賀文正聽得連連點頭,好孩子,有誌氣。''

賀星華急了,爹,您到底站哪一頭?

賀文正不緊不慢地道,這樣吧,子越你進宮一趟,去問問你姑姑,若是她同意讓你去考,想必你爹也不會說什麼了。要是她也覺得你去了是添亂,那你就老實在家裡再讀幾年書。

父子倆隔著人對視一眼,都認可了這個決定,賀子越道,那我換了衣裳就去!

澤州。

少女阿喜劃著船回到家,將漁船在後門停泊好時,晚霞已經染紅了天邊的雲彩。

夕陽的光映在她年輕的臉上,像是給她塗了一層胭脂。她的膚色是健康潤澤的麥色,那是常年在烈日下勞作形成的。此刻,她的臉上掛著因欣悅而產生的笑意,那是因為今天捕到的魚賣了個好價錢,總算有了收入。

阿喜從船上跳下來,手腳麻利地將船係好,又將一兜沒賣出去的小魚拎下來,推開門進屋,一邊揚聲喊,阿兄,我回來了!

進了門,卻沒看到人。

阿喜連忙從前麵開門出去,果然見書案已經被搬到了屋簷下,一個青衫書生正坐在案邊奮筆疾書。他們的房子矮□口仄,光線不如外麵好,天氣暖和一些,白日裡就寧願在讀書寫字。

阿兄,你怎麼又在抄書?阿喜一看書生的動作,就不讚同地蹙眉,快步走了過去。

青衫書生高漸行聽到她的聲音,回過神來,連忙放下筆,回頭笑道,妹妹回來了?見她手裡還拎著一袋小魚,連忙起身去接,一邊道,今晚有口福了。

阿喜轉過身避開他的動作,一邊瞪起眼睛,你又抄書!

提到這個,高漸行立刻笑了起來,阿妹彆生氣,這本書我好容易才借到的,內容十分精妙,我抄了,留在家裡,你得空也可以看。

我看這些做什麼?阿喜低下頭,你讀你的書要緊。

我讀書又有什麼要緊?高漸行失笑,如今朝廷雖然有科舉,可是取中的十之八-九都是世家子弟,咱們家如今這般,這條路是走不通了,隻能想彆的辦法。如今總要先顧著家裡,我抄幾本書書補貼家用,你也不必這樣辛苦。

那就好好地抄,又給我留那麼些做什麼?阿喜抿了抿唇,又說。

高漸行低聲道,你跟著我受了這麼多的苦,彆的我辦不到,給你抄兩本書還是可以的。

他抬起頭,左右看了看,見四麵無人,這才又低下頭,湊近了一些,小小聲說,,再說,我倒覺得你看這些書,比我更有用些。你也知道,如今宮中是皇後當家,她身邊總是要用人的,我看這一二年,說不定就要從民間征選女官了。

阿喜睜大眼睛,真的嗎?

高漸行點頭,又笑,說不定你能比我更早出頭呢。我想過了,攢一筆路費,等天氣暖和些,咱們就出發去燁京。這樣朝廷有什麼消息,也能儘早得知。

他怕選女官也選不到這窮鄉僻壤來。

阿喜以前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還有這種出路。

她以前隻是高漸行的婢女,後來高家落難了,她帶著他逃出來,兩人在這裡落腳,就以兄妹相稱。她很聰明,以前陪著他讀書,學得比他更快。高漸行說她是天才,但阿喜自己並沒有概念,因為女人讀了書也沒用,她隻是好奇書裡寫的那些故事,講的那些道理。

原來女人也能做官嗎?

正想著,院子外麵忽然有人叫高漸行的名字,兄妹倆嚇了一跳,阿喜連忙拎著魚去了水缸邊,高漸行走到前麵去開門。

來人是他在這裡結識的一個朋友,名叫嚴酩。澤州沒有世家,讀書人都是鄉紳和豪族家的子弟,以高漸行現在的處境,很難混進那個圈子裡去,嚴酩家是經商的,跟高漸行一樣屬於被讀書人圈子排斥的那一類,同病相憐,就跟他成了朋友。

嚴兄怎麼突然過來了?因為妹妹還在家裡,高漸行沒有請客人進來,兩人就站在門口說話,你借的那本書,我還沒抄完…….

還管什麼書?嚴酩臉上眉飛色舞,簡直有點兒高興得找不著北的樣子,他伸手抓住高漸行的肩膀,用力搖晃他,,高兄,高兄,你要出頭了!你知不知道,官府剛剛下發文書,說朝廷今年會派遣巡考官下來考核各地士子,隻要通過考核,就能去京城應考了。隻要是讀書人就能報名,不限出身!

高漸離本來覺得他的動作有點兒越界,正準備把人推開,聞言確實直接抓住了嚴酩的手,果真?

嚴酩用力點頭,果真!巡考官已經到前麵的洪州了,下一站就是咱們這裡,我爹親自打聽來的消息!

好啊,好啊…….高漸行鬆開手,原地轉了兩圈,突然抬手捂住臉,任由淚意浸濕眼眶。

嘉連關。

這裡才經過一場大戰,放眼望去,城市之中滿目瘡痍。——在物資不足的時候,他們不得不拆掉了城裡的一些建築,用以禦敵。

但是人們臉上洋溢著的,卻是明快而蓬勃的笑意。

因為他們勝了!

自從幾年前嘉連關大敗之後,這個地方成了朝廷不能揭的傷疤,守將駐軍連帶著住在這裡的百姓,似乎都成了不存在的隱形人,沒有人管他們。這裡距離草原又近,隨時都可能有胡人小股部隊出現,人們臉上都是麻木的神色,很多人已經很久沒有笑過了。

但這一回不一樣。

自從師將軍來了,對他們和彆處一視同仁,又打了幾次勝仗,大家夥兒的精氣神都不一樣了。

如今師將軍已經帶著隊伍回京獻俘受賞,但還是有很多人被留在了這裡收拾殘局,恢複民生。馬上就到春耕的時候了,抓緊時間,今年的季候就不會受到影響。

穆柯領著一隊民兵,幫被拆了屋子的老鄉修補房屋。這種體力活,他乾起來也有模有樣的,弄得一身的泥和汗,渾不似個讀書人。

他自己對此毫不在意。

其實就算不打仗,他也不打算繼續讀書了。

他們穆家雖然在臨州薄有資產,但這些年來日子確實越過越難。上回打仗,他的父母都上了城頭,一個都沒回來。他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支撐家業已經費儘所有力氣,哪裡還有心思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