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佑遲離家的時間太長了。
最初趙蔓隻給了他兩天的時間,讓他來杉城陪朋友過生日。意外發生之後,了解了情況的趙蔓又寬限了他三天時間,也按他說的,幫他聯係了腕骨方麵的醫生。
起初,許佑遲一直都在醫院裡。
白天待在陸茶梔病房的下一層,等夜深人靜,她的父母都離開醫院,他才上樓去,坐在門外的長椅上,和陸茶梔隔著一堵厚重冰冷的牆,一守就是一整夜。
方槐爾和他保持著微信的聯係,每日會告訴他陸茶梔的情況。
連她都能看出來,陸茶梔在等著許佑遲主動來見她,她也確實如實將這個情況轉述給了許佑遲。
許佑遲給她的回複是:【嗯,我知道,謝謝你。】
他知道,但他依舊沒有出現。
他不想讓這個時候的陸茶梔看見他。
某天的早晨,在醫院走廊和徹夜未眠的許佑遲擦肩而過後,方槐爾大概就猜到了原因。
他在拖延和逃避某些東西,或者說得直白一點,是害怕。
怕陸茶梔見到他就記起那晚痛苦的回憶,怕陸茶梔怨恨他。
說來也新奇,方槐爾無數次在陸茶梔的口中聽到關於許佑遲的描述。
十七歲的少年,意氣風發,向著陽光。是世間所有美好的具象。
但在那天早上,方槐爾見到的卻是一個,病態與脆弱集於滿身的許佑遲。
她擰開門邊走進病房,縮在床角的陸茶梔迅速抬起頭,眼裡的光隻亮了一瞬,隨即熄滅殆儘。被失落感緊勒捆綁後,她又把腦袋埋進膝蓋裡。
方槐爾坐到床邊,摸摸她的腦袋安慰她:“沒事的,過兩天他自己就來看你了,乖啊。”
陸茶梔始終埋著頭不說話,環著膝蓋,很沒有安全感的一種姿勢。
方槐爾邊安撫著她,邊不住地在心裡歎氣。
唉……兩個彆扭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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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蔓給的三天期限早已過去,許佑遲仍然待在杉城。陸茶梔出院之後,他沒再去醫院,整日整夜待在酒店的房間裡,對著天花板和牆壁,在立刻去找她和從她的生活裡淡出這兩個念頭裡自我拉扯。
他無法入睡,連靈魂都被撕裂成黑白分明的兩半。
眼看著高三開學的日期逼近,趙蔓給他下了最後通牒,讓他最遲在明天滾回黎城,不然就派人來把他給綁回家去。
趙蔓跟他打了半個多小時的電話,許佑遲一聲不吭地握著手機,良久,終於低聲答應,在明天上午就回黎城。
掛了電話,他在酒店裡收好行李,來到陸茶梔的家外。
這一帶遠離鎮中心,沒有路燈,月光微弱,不知誰是家的狗偶爾傳出幾聲犬吠,急促又短暫,與夏蟬共鳴。
剛走近那棟老舊的房子,就聽見裡麵傳出女人單方麵的爭吵聲,隨即而來是一聲巨響的摔門。
許佑遲站在門口,直到屋子裡完全安靜下來,燈也熄滅,他走到客廳的牆外,離陸茶梔臥室最近的地方。
他覺得自己大概率是瘋了。
沒瘋的話,又怎麼會產生想立刻從窗戶翻進去找她的衝動。
最原始的潛意識在告訴他,他想去安慰那個和母親產生矛盾的女孩。
燥熱沉悶的空氣像蒸籠,不久之後估計會有一場大雨,撲麵而來的夜風吹亂了思緒,無數的欲望在翻滾堆積,又被硬生生克製壓下。
許佑遲在榕樹下站著,像定格了,時間變得極為緩慢,一分又一秒流逝。不知過了多久,隔著模糊的磨砂玻璃,客廳裡傳出燈光。
腦海裡有個聲音提醒——該離開了。
許佑遲最後望窗戶裡望了一眼,下一秒,手裡握著的手機卻發出聲音。
他剛摁下靜音鍵,客廳的窗戶突然被人打開。
陸茶梔穿著吊帶的睡裙,探出半邊身子,直勾勾地注視著他。
他下意識想走。
她叫住了他,並且,親吻了他。
陸茶梔近距離觀察著許佑遲。
是一個她從沒見過的許佑遲。
與黑夜並肩而立,整個人都透著壓抑的冷戾。
又在親吻後轉變為易碎的脆弱感,纖長的睫毛底下,眼瞳裡蒙著一層水汽,乾淨透亮,像誤落水中的琉璃球。
“許佑遲,摔倒的事,我真的沒有怪你,從來沒有。”陸茶梔依舊單手捧著他的臉,認真道,“所以,你不要躲著我。”
“你說過你喜歡我的,你不可以讓我一個人。”陸茶梔閉上了眼,額頭貼著他的,聲音輕輕地與月色融合。
她與世俗裡虛無的公正抗衡,成為偏心於他的判官。
曆時經久的自我拉鋸戰在親吻和心跳中被她判出了結。
許佑遲喉間稍哽,低低出聲:“對不起。”
“我不想聽這個。”陸茶梔鬆開手,直視著他的眼睛。
“想聽什麼?”
“聽你說喜歡我。”
“嗯,”許佑遲伸手將她攬回來,幾乎是貼在她的耳畔說話,“我喜歡你,特彆喜歡。”
女孩的天性,永遠為和喜歡的男孩子親近擁抱而心動。
光是聞著他身上的味道,滿心的空洞都被填滿歡喜,再不安的情緒都能被治愈。
……
許佑遲次日回到黎城,陸茶梔抽空去買了新手機,給陸政千打了電話。
助理很快也將她接到黎城,約了治療手腕的醫生後,簡菱陪她去了一趟醫院,見她沒再讓往日那種低沉的氣壓持續發酵,治療態度也還算積極,激將法奏效,簡菱便轉頭回了英國。
高三開學,陸茶梔沒來學校。
她報了美術藝考,在家休養一周後,即將要去溪城的畫室參加集訓。
周六放學的晚上,陸茶梔打來電話。
許佑遲最初以為她手傷好了就會回學校複課,在電話裡得知,她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都不會再來學校的消息後,他沉默了半晌,最後隻說,讓她在那邊注意安全,他周末有空就去畫室看她。
陸茶梔有點困了,縮在被窩裡,將畫室的地址發給了他,嗓音黏糊:“我會很想你的。”
“嗯,想我就給我打電話,我就去找你。”
“那我要是每天都想你怎麼辦?”
許佑遲失笑:“這麼黏人?”
“是啊,”陸茶梔閉眼輕喃,“遲遲,我好像越來越離不開你了……”
她的聲音突然停頓,轉而又悶悶地開口,“我看不見你,你會不會就不喜歡我了。”
“不會,我隻喜歡你。”許佑遲語氣平緩,沾著點不知名的溫柔,“我也會想你,比你想我更想你。”
“你要是騙我,你就要吞一千根針……”陸茶梔抿唇,改口道,“算了,騙人是小狗。”
“嗯,騙你我就是狗。”
“遲遲,我困了。”陸茶梔將手機放到枕邊,聲音輕的仿佛一陣氣流,“你唱歌給我聽好不好?”
沒有伴奏,許佑遲清唱了一首英文歌。
“IfIwalk,wouldyourun?
IfIstop,wouldyoue?
IfIsayyou'retheone,wouldyoubelieveme?
……
AmIcatguptoyou?Whileyou'rerunningawaytochaseyourdreams.
……
AndmaybeI'mnotready,butI'lltryforyourlove……”
如果我靠近,你會後退嗎?
如果我止步,你會走向我嗎?
如果我說你就是我的唯一,你會相信嗎?
……
當你遠去追逐你的夢想的時候,我可以跟隨你嗎?
……
或許我還沒有準備好,但我會全力向你的愛意奔赴……
低沉舒緩的少年音在耳邊唱著表白心意的歌,聽的人便柔軟的像是泡進了繾綣雲朵裡。
陸茶梔很想給出她的答案,卻又不忍心打斷,聽著聽著,就這樣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通話一直沒掛斷,次日醒來,手機已經沒電關機了。陸茶梔給手機充上電,開始整理自己前往溪城所帶的行李。
溪城是個文化曆史都悠久深厚的古城,和黎城相鄰,大約三個小時的車程。畫室建了自己的學校,在郊區,驅車穿過一大片紅楓樹林,便能看見的那幾棟交錯高立的教學樓。
陸政千有合作要談,助理宋沛送陸茶梔來溪城。畫室的負責人先安排好一切事宜,才帶著她去教室上課。
課間時間,教室裡傳出嘈雜的談話聲。陸茶梔的右手還固定著石膏,負責人幫她拿著畫材和畫架走進去,大半學生的目光都朝後門這邊看來,探究著這位半途轉來的插班生。
九月份的天,她戴了頂深灰色棒球帽,黑色短T和闊腿牛仔長褲,再尋常不過的搭配,氣質和樣貌也都出眾到第一眼就抓人眼球。